洛阳秋深  第十二章 草灰蛇线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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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妇跪在长秋宫的阶石之上,青石的冰冷的触感抵着膝盖,下肢已然完全麻痹。烛光摇曳之中,皇后的脸庞染着一层阴影,愈发模糊不清。那不算颀长的身影,不置一词的沉默,让人背脊发怵,逃不开阴森迫人的压抑。
    “阿舞,自你入宫以来,本宫就将你一手提携。本宫现下父母都亡故了,在后宫中也少有依存,心中一直是拿你当亲信对待。所做的一切也不瞒你分毫,你可知道本宫为保得天下安泰的一片苦心?”
    陈舞将头叩了下去,这半个时辰,她将皇后的意图猜了遍,却终究怀着忐忑:“娘娘提携,默齿不忘,阿舞是三生修福才能投胎到娘娘身边。娘娘为晋室安定的苦心,更是苍天可鉴。”
    “你是我的自己人,我也指望着陛下提封你一个昭仪,修容。本宫也算多一个友伴,你也算是光宗耀祖了。”许诺昭仪、修容……陈舞保养得宜的脸变得黯淡起来,早十年,尚不知道后宫深浅的自己,若听到这番话,必然欢心雀跃。现在,明知道那不过是竹篮打水的空许诺,心中却连半点怅然也不剩,只剩下麻木……
    即使如此,口中是不能失了礼节,让皇后怀疑的自己已经猜测得透的心思,在这位权欲过剩的女人手下如履薄冰,也必须要装出一幅感恩戴德的表情:“多谢娘娘关心提点,奴婢万死不辞。”
    见识过皇后杀死宫中怀孕宫人的狠毒,所以,若是被陛下宠幸,绝对是要命的。在后宫,她只有傍上贾后这枝毒花,才有生存的余地。她下意识地把上衣的直裾交领掩了掩,不想令皇后注意到脖子上伤痕。想到那日剑架在她脖子上,剑主人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神,仿佛她只是一块毫无生气的木头……她打了一个寒噤。那眼神,根本就是心肠硬到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死亡。
    贾后注意到陈舞片刻的走神,忽而提高嗓门,厉声一喝:“只可惜,我养的人不做妥份内事儿!”
    陈舞错锷惊慌之间,一卷轴又被甩飞至面门。陈舞不敢躲,只得在脸上留下火辣辣地一片疼痛。
    小心翼翼地捡起卷轴,却是一宗失窃提审的案卷:
    城南里坊赵府失窃,寻得盗尉部吏属郭默,逾衣制藏下凤尾纹袍两件,疑为脏物。默口供,去岁入冬,受一老妇人相邀,被藏在簏箱中,带入一殿台楼阁交往之所。下为供状:“上车下帷,内簏箱中,行可十余里,过六七门限,开簏箱,忽见楼阙好屋。问此是何处,云是天上,即以香汤见浴,好衣美食将入。见一妇人,年可三十五六,短形青黑色,眉后有疵。见留数夕,共寝欢宴。临出赠此众物。”
    陈舞的手抖了起来,六神顿时无主。难道,她那日将内宫纠葛的冰山一角搬出,竟被他们顺着线挖到冰山里面不成?
    正想将话全盘托出,踌躇中想到自己的下场,冷汗淋漓……瞒,还是得瞒下去……此事若是敲定是自己露的风声,十个脑袋都不够皇后泄愤!
    他们将诱骗来的人带到内庭,留人吃住大半年,其间她一直在担着监视人的角色,那带进宫来的三人都是轻信的人,让他们扮宦官就是扮宦官,扮夫役就是扮夫役,丝毫没有反抗的念头。直到皇子诞生之后,他们这些皇后的亲信,才痛下杀手,把这三人罪证统统除去。也不知道那身份尊贵的孩子,到底是这其中谁的孩子。
    现在怎么会有人,冒以几日失踪为名,却将事情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引得人们往这方面去去联想不说,还在官府留了案卷?此事,会不会落了洛阳上下的笑柄?
    皇后的相貌年龄,特别是眉目后有疵的特征,在洛阳并不是什么秘密。当日义愤填膺要报仇的小吏,就是口供上那个盗尉部吏属郭默无遗!
    她搬出来自内宫,吓走四人,其余并未透露更多……事怎么泄的呢?他们怎会猜到是皇后下的黑手?怎会知道这些男子被带入内庭为的是何事?更可能,是他们歪打正着!
    “奴婢不敢欺瞒,怎敢留人口舌。”陈舞又叩了一首,今日皇后这一关,只能先涯一涯,来个死不认帐,“药是程大人下的砒霜,程大人亲自瞧着他们息了心脉。绝无可能,跨出皇宫的北掖门还能知晓内里乾坤。”
    见着皇后阴冷不语,只得再道:“娘娘,请您彻查此事,最主要就是抓住那郭默,才能知晓来龙去脉。”
    陈舞硬着头皮,极力撇清自己的关系。事后她已经与同行三人陈述利弊,统一口径,绝不将事情透出分毫。若要追究起来,四人脱不了泄密干系,反而可以在皇后那里,守口如瓶当做没有发生过,以免丢了性命。
    皇后吸了口气,自知此事也颇为诡异:“赵府那桩案子,说小也不小。赵家人与本宫还有些远亲攀结,所以那由洛阳南部尉直审。被郭默如此一说,那尉官就自作聪明地放人。还是有人将此事一录,提醒了我那外甥鲁公贾谧。待他看到这案卷,再找当事人时,那小吏早已离京不见人影了。”
    “娘娘,我凭天起誓,决不是我泄了娘娘的身份。”真相只吐一半,用以发誓已然足够。真正的谎言,一定要渗了真话,才能让别人相信,更让自己相信。
    “这盗尉部的小吏,你当今毫无印象?”贾后明摆着不信任,“也罢,这些日子你的心思都放在你那生病的娘上。好好睡一觉,再想想,前后有无干系,有无看到可疑的人物。你娘的病我也让程据瞧过了,没有什么大碍。你就不要再多操心了。”
    陈舞的心一下子被勒紧,皇后真是关注周围人的身家。她是因为有够聪明,又有点野心,更重要的是有显而易见的家人弱点,才会让皇后重用,背后做了不知道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今日想要安然过关,完全否认怕也是无法通过的,还是小心将出口的话上留几分吧。
    “娘娘,您说郭默是盗尉部一小吏?婢子思前想后,想着了前日北去邙山途中,曾遇上过一小吏打扮的人物,在我等掩埋完毕后经过墓地。当时婢子思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未在意,现在想来邙山附近人烟稀少,当真也算是不寻常。婢子想面见官府主审郭默之人,看看有否能在相貌上对号,确认是否为此人。此等人八成是偷盗死人之物,被查到之后,又一时难找托词,将事由推到娘娘身上,以求脱身。”
    贾后眼睛一眯。想到这几年陈舞的行动是掌在自己的手心之中的,宫中一介女官与盗尉部一小吏,实在难以攀上什么交情。更何况她向来以利益判断人的行为标准,陈舞是梆在她身边的人,一旦泄秘,对她自身也没有任何好处。
    “娘娘,我查过入宫的那几名男子,绝没有盗尉部的吏属。婢子与宫外的人,实在是没有什么交往,请娘娘一定要相信婢子。”陈舞又恭敬地叩了一首,额头已经快要渗出血来。
    “那男子可还有同党?”贾后放弃锋辞,顺着陈舞的话说了下去。
    “有。”陈舞小心翼翼地斟酌话,决不能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搅,“一个看似带胡人血统的少年,一个家世看上去还不错的大小姐及其小婢。”应该是他们猜到了真相,若不借一步解决他们,后患无穷。
    “胡人与大小姐?”真是奇异的组合啊。洛阳豪族中,以豢胡人为车夫、仆奴为多。胡人身份能至与大小姐平起的地步极为罕见。
    陈舞补充说道:“是,我也觉得奇异,所以印象才分外深刻。我觉得该从那胡人开始彻查,他身佩有剑,一幅洛阳游侠豪强打扮。衣饰不类一般为奴的胡人,倒像是个贵酋。”
    贾后的语气缓了下来:“说是胡人,可洛阳的胡人也有成千上万。光是粟特人在洛阳就有好几个据点,经营所得钱财颇丰,有钱购置好衣好马,倒也看不出与汉人身份上的区别。胡人的商队常常行走,要彻查他们可比查普通人难多了。”
    “婢子敢确定那胡人穿得不像是经商之人,与那大小姐的关系似乎也非雇主与佣工。单看那那衣着,像是匈奴习俗的贵族打扮!”
    陈舞双手举过头顶,奉还案卷。贾后接过案卷随扔进了旁边的火炉。陈舞长出一口气,此事算是安然过关。
    “说到匈奴人。现时刘渊因族中弟子叛逃免职一事,正闹得沸沸扬扬。他部中子弟有求于我,想恢复族长刘渊的职官。你先带同去的三人悄悄去认,就先由那匈奴少年开始查。若是发现他的族人之中有面貌相近的,就借个罪名,先罗织入狱再说。”
    贾后即使对陈舞的言行半信半疑,也表明不愿再在她身上追究责任,也没有将事情托给洛阳南部尉调查的意思。想再查谁知情,就要有线索牵头,摆明了是想靠着见过这几个人的陈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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