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进城的头一件事，就是直达北城最出名的药铺。将装在锦囊中的“毒药”往桌上一放，又掂了掂手中的五铢钱，往柜前一掷。店中掌柜闻声出现，看到一个衣袍丝履都沾了泥灰，出手阔绰的漂亮姑娘站在柜前。后面陆陆续续地又走进了一个胡族青年，一个小吏打扮的人，一个青衣小婢。总之是奇异的组合。
    羊献容觉得真是憋屈，一路风霜风尘白走不算，空有仗义之心，到头来却怕管事管出纰漏，甚至不敢将真相面呈官府。现在只能用查药丸的来历毒方，安慰一下小吏的失却兄弟的心情。谁害死的不能查，宫中人的性命不如犬，但是什么毒药致死的，也要弄清才能算是让人瞑目。先帝曾下令鸠鸟不许过江，这天下第一毒物在宫中应该不是容易得到之物。金屑酒虽然常被用作赐死有身份的人物，但金是贵重之物，不会拿来毒死小人物……
    “掌柜，这是什么药，毒性烈不烈？”羊献容见掌柜才一闻立即就放下，成竹在胸又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是不是开口就是毒药太过奇异？于是咳了两声补充到：“想拿来药耗子不知道行不行？”药死老鼠，这理由合情合理吧？
    “只怕你家耗子会越来越多！”掌柜忍着笑，别有深意地补充说道，“这是补药。”
    “什么补药？”不敢相信，毒死人前还要补一补的。
    “让你家相公来听吧。”指了指身后的刘曜还不知道是小吏，刘曜就凑上前去。
    平白旁人被占口头便宜，羊献容郁闷。但事情发展出乎意料，听着掌柜掰开药丸，细述着药性成分时，羊献容巴不得没长舌头，别在刚才问这么丢人的问题。
    “仙灵脾、鹿茸、牛鞭、蛇床子、肉苁蓉、当归……，这药成份周全精细，但用料可很重哪。”这是补肾壮阳药，不对，说是补肾壮阳还太轻了……简直……是治不举，是春药……
    在场的两个男性青年深恐掌柜带笑意似是了然的目光，抬脚就想向店铺外走。羊献容则窘得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算了。只有小惠似乎不知死活，还想问：“到底是补什么哪？……喂喂，我说你干嘛……”话音未完就被刘曜拎出门去。
    “现在，事情好像又变复杂了。”羊献容搓了搓手，其实她并不冷，但好歹要借这个动作掩饰一下内心的尴尬。两颊的红云，把整张脸映成新桃面色，可爱的紧。
    假以时日，脱去稚气，这般眉目神情，嫣然巧笑，定能倾国倾城吧。一时间，刘曜竟有些发怔。
    “内宫之中，有几个是男人？”这话问得粗俗，但却直击了问题所在。
    “内宫禁制并不严，有时司空、大司马、司隶等职官，戚族家人，帝室宗亲都有进宫的机会。”羊献容籍着自己缓缓地述说，联想着宫内可能出现春药的地方，实在除了圣上之外，没有人敢用此类药物。
    “掖庭、椒房之中呢？”妃嫔居所历来是这两地。
    “除圣上与太医外，应该没有。”
    “那长秋宫呢？”现时的宫中，只有皇后所居的长秋宫才是握着洛阳最高生杀权力吧？
    “皇后的寝宫，那是除了偶尔入宫的外戚家人，拜访的宗室王侯，再有是瞧病的太医外，都不能入的……。”
    小吏忽然出声打断：“同用山珍鹿茸，与海味海马，这般名贵材料的药丸也只有太医才会不计用量地开出来吧？”这太医首领程据，自前代武帝起，就是出了名的见风使舵，官场攀附飞升、溜须拍马之术，着实不下于他的医术。另一方面，太医有胆敢配制此药，敢于与偷入内宫的男子有所牵涉，必然是经过上面授意首肯的。
    在禁宫之中，让本不该入宫的男人用春药，与皇帝的妃嫔私通，这还要不要命哪？万一生诞下孩子，是龙子龙孙？还是街口张三李四的儿子？
    是以，当今太子虽然是谢淑媛在圣上大婚之前所孕而生的儿子，三岁前又养在先帝身边未与圣上见面。但淑媛既是先帝的才人，生的儿子，即使不是圣上的儿子也还算是圣上的弟弟，传来传去都是司马家的天下。太子生世虽有颇多疑点，但还是为人所接受。
    现在，这算是什么破事？
    忽然间，刘曜像是想到了什么，抬首急忙问小吏道：“你说，你家兄弟是什么时候被人一个老妇人骗去的？”
    “约莫一年前，也是隆冬时分，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小皇子诞生又是在何时？”刘曜接着问，这事洛阳上下皆知是一月前，根本不用别人回答。这一声问句，只是指向了一个结果。
    皇后十月怀胎生子，时间与小吏兄弟的入宫时间差得不多。
    答案太过于可怖。
    一时间，想透此中关节的四人都沉在惊愕震颤之中。
    内庭之中，淫乱私通，借种生子的，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在“皇嗣”诞下之后又将骗进内宫的男子杀得干干净净，连尸体都运出宫外。
    小吏咬了咬嘴唇，向刘曜说道：“此事，恩公莫要再管下去了。”
    初见此人，还是给人印象是迟钝。但经过发现车一事，与这药丸之中能寻到蛛丝马迹，不由地让人觉得他其实是大智若愚的细心人。
    这声恩公刘曜觉得有些承受得重了，其实一点忙也未帮上，便问道：“那你呢？”
    “嘴长在我身上，难道还不许状告官府不成？我要讨一个公道！”
    与说出口的坚决的语气相比，小吏的身子却似是不经意地全倚在一块青石板上，他在给自己下定决心。
    刘曜看着小吏，明白若是抽去他此时倚身的石板，他怕是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小吏是拿定主意要去告官了么，怕死又要去送死，就像肥鸡进了饿狼之口，连根骨头都不会被剩下，死了也枉死。于是道：“未讨回公道之前，恐怕你已经粉身碎骨了。硬碰硬，即便拼了你一条命，也会官官相护被压下来，众人更不会知道真相。你既然不让我管这事，也是知道这件事情凶险难料。明知如此，以身犯险，值吗？”
    “那又如何？是皇后就可以混乱纲常，背着圣上偷人不成？哪朝哪代见过这等事？这晋室天下，还要不要坐下去？我就不信纸得包得住火，人人都当这件事不存在！”
    即使结局免不了以卵击石、螳臂挡车，那也要击上一击，挡上一挡！不知道碰碎时的鲜血，档车时的骨裂，能不能带起一声浅浅的回响，激起人心底的一点愤慨与良知。
    刘曜想了想，接着说道：“听说皇后与太子争端日久，你倒不如投太子幕府作个椽吏属官，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皇后的敌人是太子，太子府内谋策之士不少，人多势也壮些。”
    “我无才无德无能，又无身份背景，不过是盗尉部一个抓抓盗窃扒手的小吏，凭什么让人家太子重用？”
    羊献容沉默半晌，说道：“我有一计，可以顾到你的安危，但恐怕你的名声上会不大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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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灵脾又称淫羊霍，是南北朝著名医学家陶弘景发现的，写着写着又穿越了，还好这次穿得很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