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孤云出岫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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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伤得很重,该找个地方静养一阵。”白衣女子从袖中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白色药丸,微微颔首,示意他服下,曾故游小心接过,鼻尖嗅到一阵馥郁又清苦的香气,药丸放入口中便融化成清凉的液汁,自然咽下,不多时便觉伤痛缓解,遍体通泰,曾故游露齿一笑,带着少年特有的轩扬,“多谢姑娘。”白衣女子也莞尔,“没什么。。。我叫若离。”
    猫头鹰睁着圆亮的眼,矮身在低低的树枝上,半天也不梛动,只咕咕地叫唤,人类中的猎鹰已收起锋利的爪牙,放弃目标离开了,密林里只剩下年轻的少年剑客和神秘的白衣女子,少年剑客虽一见白衣女子便生好感和信任,心下却也疑云丛生,不禁问道,“敢问若离姑娘,这世上竟有这般厉害武功么?不动一招一式,只凭檀口妙语,就能让敌人自甘称败,甚至悔悟满身罪孽?还是。。。什么幻术?”
    若离淡淡一笑,“我纵然是苏秦在世,也不可能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们放下屠刀,而且说是幻术,也不太准确,江湖中一般幻术多用来迷惑心智,我‘天涵教’的术法却是意在唤醒性灵,祛除蒙昧险恶之念,一般幻术免不了落入邪道,天涵教的术法和个人修为德操相连,旨在杜谗扬善,虽不一定能救人于水火,却绝不是为害人。”顿了顿,她轻轻一叹,“世上之事,有时并不随人意扭转,即使好意,也不可贸然施人,我刚刚就差点害死那孩子。”曾故游听得入神,猛然间听她称方才那少年杀手为孩子,忍不住偷瞥她一眼,心道你看上去只涨我几岁,却不比那少年大;莫非。。你是成百上千岁的仙女?念及她孤云出岫般的风神,竟有几分信了。
    若离垂下长睫,遮住了清凌凌的眼波,整个人便似一层层单薄下去,影子般不真切,她低声道,“那孩子想必遭遇过非常之事,故而扭曲了心性,他心中恨意极深,应是早没了可以皈依的信念,我对他施用‘唤灵术’却无意中扰乱了他的心魂神智,幸而最后清醒了过来,他日后会怎样,却不是我能帮及的了。”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有时候我总也想不通,罪恶到底来自人的自身呢,还是来自宿命?我又做得了什么?徒添烦恼伤心罢了。”曾故游静静看着她,想起幼时躺在屋顶上看星星,那星星有时好低,低得能听见世间每个窗子里的耳语,有时又那么高远,远的叫人看一眼心里便空空地怕。
    她半侧过头,温和看着眼前俊秀异常,神清骨秀的小小少年,道:“你是叫曾故游么?想来我们颇为有缘,这些年我一直隐居在雪山,只前几日因要事下山,路过此地时听闻一位少年剑客为救义士而遭追杀,便赶了过来。。。我是个只知避世的怯懦之人,但碰上了不平的事,还是会管一管,”曾故游在她瞳孔中见到自己满脸尘血,急急举袖去擦,若离便顿了一顿,将一块素白手绢递过去,“你天资颇高,却如美玉藏于拙石,需待刀斧琢凿,不知你可有意择师相从?”曾故游笑道,“我出身贫寒,加之性子散淡乖张,一直独身漂泊江湖,没得过什么高人的青眼,姑娘可是有意要将我介绍给哪位前辈?如此可是费心了,还不知可受得起这福分?”
    这些年流落江湖,曾故游见到的是明里暗里欺压后起之秀的多,真心提拔的少,这白衣女子一见他便热忱相待,让他从心里感到久违的暖意,至于拜师,他是自在散漫惯了,若是拿一堆没什么用的师训诫条束着他,他宁可做匹没纉头的野马,若离微微一笑,“不知你可听说过‘天涵教’?”曾故游想起她方才提到自己是天涵教教徒,便狠命在脑海中搜刮关于它的资料,无奈最终只能讷讷:“恕在下孤陋寡闻,没。。。没听过。”若离道,“这也不能算孤陋寡闻,天涵教在百年前还算气象盛达,但自从十六代教主闭关,其大弟子。。。谢世,二弟子又退隐,便逐渐式微,你这般年稚,不知道也是自然。”曾故游又听得她说自己年稚,心里微微颓躁,不禁道,“敢问若离姑娘芳龄几何?”
    若离拢了拢鬓发,曲起的纤指好似初春里拔节的柔荑,指甲里的小月亮也是和羞的粉白色,她淡淡道,“天涵教有种驻颜延寿之术,修炼此术的人肌体衰微速度会相对减缓,你看我不过双十年纪,其实,我已虚度百年光阴。”曾故游怔怔看着美好的女子,最先袭击心脏的情绪不是惊讶,不是艳羡,而是。。。说不出的惜惘,他无端地觉得她一定很寂寞,壁画里的飞天美丽了千年,时间像阳光里的细小尘埃环绕在她的周围,却不能侵蚀一分她的容颜,也不能干扰一分她的悲欢。
    若离继续道,“这在常人看来不可思议,但此术不过法自天地,也没什么神奇。”她似不想在此事上停留,只是又接道,“我便是那退隐的第十七代二弟子,我教现今虽时际不齐,盛名不再,但教中武功杂学可皆为入世之用,看你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不知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拜她为师?”少年虽吃了一惊,却很快接收了白衣女子的意思,而从接收到接受之间,隐秘不稳的心绪像涟漪一样荡开,一层欢喜,那以后我就可以天天对着她了;一层犹疑,我们之间就有师徒的名分;我若想。。。我若想。。。不知怎的心惊肉跳起来,他生生按捺住,平雅有礼地道,“故游能得前辈赏识,实乃三生有幸,愿意承蒙教化,拜前辈为尊师。日后必将谨从师训,不敢有逆。”若离轻咦一声,道,“你答应了,我心里很是欢喜,只不过。。。刚刚那一堆文藻倒真不像你说的。”
    曾故游忙垂下头,我只是捡了最世俗平常的话说,像我说的话,我却要怎么说给你听?
    这剩下的必要礼节,便是跪拜了,曾故游闷闷地一掀衣摆,刚要屈膝,肘上便被一双温暖的手托起,若离道,“这繁文缛节就免了吧,师者,传道解惑也,哪里要受这般大礼?你身上还有伤,眼下要务是找个清净所在好好调养。”替他整整凌乱的襟口,若离对着远处清啸一声,不一会,听得马蹄达达,一头矫健雪驹拉着精巧车子跑将二人旁边停下,曾故游上了车,若离也坐了进来,将一个靠垫送过去,道,“溅雪自己会识途。”曾故游掀开藏青帘子,看着那雪驹悍拔精神,不由赞道:“好马儿!”溅雪仰首嘶鸣一声,似很是得意,曾故游回头咋道,“嘿,师傅,它听懂了。”若离正从角落处的箱子里翻找包扎用的布带,闻言一笑,“你真心夸赞他,他自然明了你的意思。。。不同物种之间都是可以交流的,不必非得通过语言。这些师傅日后自会教你。”
    曾故游听了这话,愈发觉得白衣女子神秘高深,想那天涵教必包含新鲜浩瀚的学问知识,由不得对将来的遭际期待不已。若离手法娴熟严致地给他的肩头上药裹伤,瞥到他眉间跃跃之色,暗自喟叹,听闻这孩子身世颇为凄凉,小小年纪便独身流落江湖,也不知吃过多少苦,然而,这乱世中的糙砺风沙终没能磨去他年少的锐气和昂扬。
    雪山正如其名,四季如冬,终年不见雪融,从山脚下抬头望去,她像冷面肃目的神祗,但她和世间庙宇中的神佛不同,她不带一丝烟火气,冷冰冰地将一切挣扎着想活下去的生命拒之千里,从风帽里露出一双寒星般眼睛的少年扬着脖子,有些怔怔地想,“故游,我们快到家了。”耳畔温柔的女声却时笃定安稳的,“以声色见万物,看到的只是表象,这雪山看上去死寂一片,却自有生机无限之处;随我来罢。”
    “到家了?家?我又有家了?”这样想着,和煦的春意顿时填满胸怀,曾故游一跃而起,先行向前跑去,回头叫着,“师傅,快点啊。”十五岁的少年踢起纷纷扬扬的雪尘,雪尘后雀跃的身姿像意外的一只音符,在若离平寂的生命里划出金戈铁马的一声宫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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