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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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微风里藏着一种味道,酸酸的,属于落木腐败的味道。
我的手指缓慢抚触着一朵樱花瓣,一片用护贝机嵌住的三月樱花。
我摸过那片夹在课本内页红白相间的粉色花瓣时,心里头就会想着郑愁予的诗句,那一句怎么念着。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全校的女生当中,就属隔壁班的江南心最顺我眼。
经过她班上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注意她在做些什么。
我在家里弹着那首光良的童话时,就是想象她低头看书的样子,专门对着她唱的。
江南心啊,我捏着手中的护贝樱花,一直犹豫不决要不要跟她交换点什么东西来。
跟她要张照片,还是……。
这一过,竟从三月晃到了十一月。
我相信她一定看到我唱歌的影像了,要不然她不会害羞地撇过脸假装认真看书。
***
晚上回到家里,阿姨来了,我高兴得喜上眉梢:“阿姨,……。”
话还飘在空中不成句子,母亲从房间踱步出来,手臂上挂着一个最新款的皮包,脸上涂着厚厚的泥巴,一只手摸摸耳上的祖母绿坠子,头歪歪地说着:“该走了。”
“王枫要不要一起来呀?”阿姨问我。
好啊,耳边却传来母亲大人急促的催促声“他晚上很忙,等一下老师要来上课,他没空的,走了,走了。”
门开了。
又关了。
我懊恼地将书包往架上一挂,瘫在床上,闭着眼。
那个家教,我可以让他今天别来……。
想我十七岁的青春真要如此寂寞孤单,是跟自己过不去吧。
翌日清早,我一踏进校园,左边那一排樱花树就落入我的眼。
高贵的生物才具有高贵的洁性,高贵洁性的生物才具有细细的心。爱干净的人应该都是很温柔可爱的,容不下一丁点的污垢泥巴。
我朝樱花树望去,发现上头结了小小的花苞。我怔忪地欣赏十秒,便开心优雅地往教室走去。
江南心正好在走廊,姿态窈窕,看见我又若无其事地假装看别的地方。
我手伸进书包,从课本里掏出那张护贝的樱花瓣,跟她低声说了话:“这给妳。”
她吓了一跳,接过手。
我又跟她说:“星期天要不要出来玩。”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闪呀闪,没说话。
升旗时,我们在操场集合,看见她站在前面数来第三个位置,个子还算高。
我是班长,理所当然在第一排第一个的右方外头。
我朝她的位置盯了许久,一直注意着她那可爱发亮的后脑勺。
看吧,我那无敌的魅力果然让她无法招架,第四节下课午餐时间,她早已站在走廊外等着我。给我一张字条,写着她的电话号码。
整个下午,只要一有空我就想着该怎么约她。
***
七岁时,母亲看我得人疼爱,便教我别伤女人的心,拒绝的最高境界就是跟她说“我家教严谨”这五个字,既不伤人又高雅。我记住她的话了,大部分送情书来的女孩在我温柔回应了这五字箴言之后,更加确认我是那高贵的小王子,住在城堡里守着严谨的礼教,被迫无奈地离开她们纯纯的爱。悲情得足以引起母性怜爱的小王子啊。
我五字箴言如念咒般说多了嘴酸,偶尔递上一个浅浅又迷人的微笑,那些女孩也懂了。
反正我王枫就是挑,上次不知哪来的问卷调查,问男生都看女生哪里。
选项一二三四分别是眼睛、嘴唇、胸部、脚。
当然还有第五个其它。
我就约略填了一下第五,举例写着头皮屑、指甲、牙齿、皮鞋、泥巴。
这答案怪吗?
至少江南心就能五项全过关。
***
我低着头背国语课文,随意一扫,我这一排的鞋子里就属第三个最干净,可惜他的书包有一道细细的毛须。
第二排,就属第一个鞋子最干净,不过,也很可惜,他的抽屉有一本书放反了。
我眼力所及就这两排,没一个过得了我的眼。
蓦然,一双鞋子从走道中间经过,定在斜前方不动。
这鞋擦得也太过份了吧,直逼我王枫的指数,居然找不到一点瑕疵。
我顺着鞋往上,眉眼一抬,不会吧,怎么是他。白安。
他转过身来正好与我对上,也愣了一下。
他伸手把我夹在课本里写着电话号码的字条抽出来,问了句:“这什么?”
我脸色一沉:“白安同学,请把我的东西还我。”
他抵着桌角轻声说:“我晚上跟你家的头头有约。”他把字条交了出来。
我把江南心的东西收进裤袋,头头与白安,你们谈你们的吧,只要跟我无关。
“就是跟你有关的事情。”他彷佛猜中我的念头。
“我的事你最好别管。”
我突然忆起头头日前才说过的话,莫非他们还有下文。
“我也不想当褓姆,可你家头头很有办法。”
头头当然很有办法,这需要你告知我吗?
***
放学后,我反而整个心思被白安左右,把那江南心的事全抛在脑后,一上车便温文有礼问司机保镳:“请问头头人呢?”
他回答我头头正忙着。
我一急,就是想知道头头跟白安谈什么跟我有关的事儿,你干脆直接告诉我头头现在人在哪一层楼巡查,我直接去找他吧。
十一楼,头头办公室。
我连十七楼都没进去,就直冲十一楼。
头头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闯入感到诧异,但迅即招招手把我喊过去。
我的抗议无效,头头说有些校园的事他负责不了,对父亲无法交待。
我垂头丧气回到十七楼。
隔天上午,我才想起江南心的事。
她给我写了一封信,盈盈地笑,眉眼月牙似地弯,就像那池边的莲花一样纤美灿烂。
我欣喜若狂,回到座位就把信翻过来。
顿时脸上白璧无色。
她给我一个口红印,封在信封背面的胶上。
口红印的活菌就像潘多拉的盒子般,等待我去掀开。
我当下拆也不是,呆了片刻,天人交战一番,拿出白手帕捆了两圈后,等没人时往垃圾筒里塞。
我那可爱纯情的江南心瞬间变成了口腔病毒,直冲我脑门来。
医学界的统计怎能不知道,这人的口腔啊,可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百万细菌大军就等着机会一来,往人身上奋力钻。
信写些什么已不重要了,唯一顺眼的女生也化成了昨日回忆,当下,我决定了,若江南心再写信来就送她五字箴言。虽然事情是我开的端,那就多送几个对不起的字过去。
她眼睛红红地,淅沥哭着如一场萧瑟秋雨。
我只好多了几句温柔的安慰。
最后她把那片樱花瓣还给我。
我不再念郑愁予的那句诗,把荷花葬在十七岁的红唇下。
发着呆。
那双光可鉴人的皮鞋伫足在我桌脚前,桌子上打着叩叩两响。
“这给我吧。”白安见我没回应,就把那片樱花瓣摸走了。
***
风柔柔吹着,绯色的樱花树何其娇柔妩媚,入眼的姿色一天一天增长,浅浅白、浅浅红,扩散在十一月的凉风里。
樱花的小花苞愈冒愈多,每天踏进校园的第一分钟,我就踱去数一数,一个,两个,三个……,直到数字乱了。
“小王子。”
头头在车里问我,我有些失魂。
江南心,对不起你的不是我王枫,是我体内那高贵的洁身自爱灵魂容不下你呀。
“小王子。”
头头又频频叫了叫,我终于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白安终于同意了,你以后就让他点。”
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什么让他点?
“别跟他斗,那人的斗性连我头头都要让他三分,以后你在学校的事就让他担着。”
头头,你……,居然要我让他。
“你没惹上他吧,像他这种斗性坚强的人,不达目的绝不终止,……。”
我倒抽了一口气。
头头,太晚了,我早跟他结了梁子。
八百年前就结下了。
有那么几天,我经过隔壁班教室时,都觉得内心有愧。
母亲说,五字箴言是一种不得罪的说法,像我们这种人家就得高尚,连说词都得雅。
只是,我头一次唱情歌的女孩在我面前落泪,我也不是铁打的心。
这事过后,我才仔仔细细郑重研究起我灵魂深处的比重。
依此看来,我的洁性已驾越了春情,在高峰上插旗高喊着胜利、胜利、胜利。
我的灵魂居然如此圣洁好比那耶和华。
洁身自爱的我,王枫,十七岁,第一次发现,原来我宁愿寂寞也不愿委屈和细菌交往。
七天后,我摆脱了愧对江南心的阴影,又回到原来的步调。
***
我经过白安的座位,他的书本里夹着一张熟悉的樱花瓣。
那不是我的东西吗,怎么在这里。
“喂,你拿了我的东西。”我双眼圆睁。
“我问过你,你给我的。”
白安问过我?
“什么时候?”
我没印象,我有说要给他吗?
他耸耸肩笑了笑:“就在你被江南心的口水淹没的时候。”
我脸色如入黑雾森林般乌压压一片。
“忘了告诉你,头头要我看着你。”他把樱花瓣收进书包,不还我了。
“不该看的东西你眼睛就闭起来。”我不悦提醒着。
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的眼睛锐利得像一把小李飞刀,朝我投射而来,在我心口刺下一句老话。
“那可由不得你。”
我头皮如电流窜过掀起。
头头。
你会让这个流氓整死我啊。
***
落木萧萧。
我一迈入校园就发现今年第一朵樱花,在早冬的滋养下半羞半掩地打颤。
我微仰着头,目不转睛凝望那一朵粉白相间的樱花。
凉风倏倏飘来。
脖颈上突然多了一条围巾,我别过头,白安的手拍着我的后脑。
“头头在外边手招了好久,你掉在车上的。”
我拉拉围巾,看他贼贼不带好意地笑,咬牙问:“什么事?”
“王枫同学,你的皮鞋擦得没我亮。”
话一落,我的脸瞬间绿如青蛇。
白安。
你竟敢向我圣洁的灵魂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