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魔术的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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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说,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你,除非时间冲刷掉你留在我心中的剪影。你会否离我而去,然后再也不见我?但是,倘若我没有说过便再也见不到你,那是说明你善解我心,还是根本没将我放在心里?
01风景静好,而我却像是被困在了这个春天,看他手上跳跃着的魔术般的萤火痴怔,在扬州,三月烟花。
似乎是从第一次见面起,便注定了我同他的矛盾争执。他如一个不速之客般到来,像是往我的生活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此后的涟漪,便再也没有静落。像是一颗种子,嵌在了我的心里,开放了他与生俱来的骄傲与优越,便让我,无所遁形。
他转校来的第一个月,旁人口中谈论的皆是这个从上海漂到扬州来读书的新同学。不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同学们眼里语中的艳羡,是怎样都无法用平淡掩饰的。我站在一旁讪笑着他们羡慕的神色,第一次懂得,这个世界,原本就不存在什么淡泊。我用眼角瞟了一眼顾流年,却恰好捕捉到了他灼然一瞬划过的眼色,内容复杂得让我战栗。
我对自己说,我讨厌顾流年,很讨厌很讨厌,却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也许,是我的孤独,让我嫉妒他的开朗他的欢愉还有他身旁成群结队的朋友。他会变魔术,可以一天十遍地耍,花样都不会重复。我强忍住自己的好奇,不挤进人群一同惊艳他技艺的高绝,于是便孑然一身孤零零地立在圈子外。他变魔术的姿态,像极了一个人,是一个任凭我如何去躲都斩不断同他之间牵扯的人。
他叫顾钦城,对他最后的记忆,淡出在十几年前扬州的柳梢小桥。
原来一个人离去的决绝,是无论折下多少柳枝都留不住的。像他的,只有小桥下的流水,不疾不徐,却连流往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只知道再也不会回来。
顾流年亲口告诉我,他是我的哥哥。他说颜小北,我是你哥,所以以后你都要听我的!
多可笑的逻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咬紧牙关,我奋力转身,眼前晕晕眩眩。华丽的半月弧后,是我满脸的泪水和悲伤的心事。
02谁又知顾流年,原是一顾逝流年?
我和顾流年,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他又要搬来和我住同一个屋檐。我抗拒,不惜在他和姨母的面前哭得肝肠寸断,面目全非。
似乎所有不幸的事都集中在十一年前的夏。
那一年,顾钦城带着他所有的行头所有的魔术道具不声不响地离开,留下单薄瘦削的母亲和我。当我们察觉,奔向小桥,顾钦城的船已经快到彼岸,消失在一片氤氲的柳色之中。母亲没有追赶,只是一再地告诉我,从此以后,我不再姓顾,我叫颜小北,终有一日会像颜如玉一般,倾尽君心。
同年,姨母由于车祸,双目失明,医生说复明的希望微渺,万中无一。
母亲等不及数余年后,便带着她新做的旗袍住进了另一个家,给我留下的是不知打哪儿捡来的姓氏。
纵便如此,我也不愿叫顾小北,尽管名正言顺富丽堂皇。
也许顾钦城当年离去的原因,于我而言始终成谜。可在看到顾流年之后,这个谜团再延续不了我的疑惑,反倒是在我的心上重重地敲了一记。想不到这么多年他在上海仍是混不出个名堂,自己儿子的户口还在扬州,甚至还要在高三的时候辗转奔波。
可我一点儿也不同情顾流年,因为这一切都是因缘。
姨母终于屈服于我的哭闹,将顾流年安置在巷口的一间小租屋。虽然两家相距还是很近,可终是不必相对,暮暮朝朝。
只是姨母每天都要拄根盲杖,摸到巷口给顾流年送去一日三餐。而时日一长,去的次数也就变得稀疏。我心里清楚,不是顾流年的拒绝,姨母会每日三次地拜访,风雨无阻。我们两家的关系仅止于拜访而已,不是仇视,却成了客情,是凄冷的疏离。
奇怪的是,我在顾流年的脸上,却难寻到半分的怨尤。
我总认为,这是顾钦城欠下的债,要顾流年慢慢来偿。
十余年的时光过得很快的,有些人已不知往何处去。流年可以将一个顺服的女子变得乖戾忤逆。却也便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可以对一个盲眼女子一如往昔地好,正如当初我见他在九年前的秋。他经常跑来我家,送柴米油盐琐屑杂物,姨母也不拒绝,只笑着收下,张着两只空洞的眼看空气中的虚无。我在他和姨母之间,看不出丝毫的暧昧,而在心中,却已然默默地将他当成是姨父看待,感情深厚得甚于顾钦城。
感情,是要经得起流水般时间的磨砺的。
03他千疮百孔的生活,不需要谁来填补,因为始终完整。不像我,一缺就缺了大半边。
我从未细致地观察过顾流年,只晓得他的眉眼大抵是清澈的,到老了,怕是也始终如一。我和他之间横亘了那么多的隔膜,有顾钦城的,有顾流年的,有颜小北的,还有一些是彼此素未曾谋面的人的。总之,我与他,是南北两极的差距,是同处于寒冷的矛盾,南辕北辙。
顾流年来找我,对我说:"小北,你误会了我那天的意思。我是你哥,所以我要照顾你,听我的,好吗?"他用手拨了拨我如杂草般蔓延到腰际的头发,便眯起了眼睛抿紧了嘴唇。在阳光下,他的棱角分明的刚毅,一点也不像寡断优柔的顾钦城。
"好啊!"我轻描淡写,"那你教我变魔术,我全听你的。"挑了挑眉,似是挑衅地在唇畔匿了一丝讥笑--我知道,但凡魔术师都不会答应将自己魔术的秘密随意解释给行外的旁人听,哪怕是自己的妹妹。
我耐心地等待着顾流年的迟疑和窘迫。
在他颔首的那一刻,我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顾流年便像是他手上的魔术一样,总会给我带来一些惊异。他说颜小北你终于肯给我照顾了,语中流泻出的,是孩子一样的喜悦。
你能照顾我一辈子吗?我在心里暗暗地想,却一直都未打算说出口,因为一种莫名的恐惧包裹着我。不知越了几许秋冬,我才恍然醒悟,彼时的优柔,全是因为怕他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
此后的日子,悄然而逝。我,始终是艳羡地盯着他手上魔术的萤火绽放,所有的话语不敢出口,因为一旦开口,就都成了赞叹。
颜小北怎么会佩服顾钦城的儿子?
听姨母说,顾流年的生活很艰苦,她摸遍了十几平方米的小租屋都找不到一件可以抵御倒逆春寒的厚衣。她问他,他要么不回答,要么教她不用担心,他过几天就会换上厚衣。可是在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衣衫却依旧是那么单薄。有时候,我甚至可以看到他在寒风中瑟缩的表情,心不禁有一瞬间的瘫软。
他在隐忍什么?忍过了初春天就不会冷了,但到了下一个冬天他又该怎么办?
我的唇角流露出一丝冷笑,看来顾钦城对待他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我身边的朋友逐渐增多,而绝大部分都只是看客,仅仅因为我会解释顾流年变的各种魔术。在他们好奇的神色中我找到一种近乎虚荣的满足,还有一丝虚弱的快感。我向顾流年炫耀我的功绩,毫无顾忌,而他总是一笑置之。
他竟然丝毫也不在乎?我打倒他的信心即将崩溃,我已然分不清楚他对我,究竟是亲情的宠溺还是骄傲的不屑。
我似是在期许着有朝一日能将他的情感彻底引爆,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兀。
顾流年贴着巷脚走动,因为巷子窄小。尽管如此,我还是被逼仄的空气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说,颜小北你要好好复习,将来考到上海去,爸爸很想你。
我默然不语,上海是我这一生最不愿去的地方。
究竟有没有一处所在,能够让我素未谋面却已成伤心,怕就怕我这一生再也难逃谶言。
他在我耳际大喊,颜小北你听到了没有?
我漠然地注视着他的脸,然后露出了一个空白的微笑。我说,好啊顾流年,我到了上海,把顾钦城的魔术招数全部拆穿,你说怎样?
我已然不记得当时是怎样的天,是怎样的落日怎样的霞晚,怎样将我们的影拉得颀长。我只记得顾流年发白的唇色颤抖的五指,和在我脸上逐渐荡漾开去的热辣的晕红。我便是那样倔强地和他对峙,牙齿咬得死紧不让眼泪掉下来。直到顾流年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前,然后将滚烫的泪水在我的头上滴落。
他说对不起,颜小北。
而我的眼前只有他衬衣上炫目的白。
04每个夏初,我都时不时地会想起镇子东头那个做旗袍的女子,想起她仍旧年轻的颜,再想起她身上被点墨渲染的莲花白。
我逐渐开始不排斥顾流年,是无暇排斥,只因为一个女人,镇子东头做旗袍的女人,无论生意如何都会站在门口巧笑的年轻女人。可是到了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年龄,也不过比姨母稍欠个两三岁。
注意到她,是因为看见那个常来我们家的男人频频进出她小小的裁缝店,朝三暮四,手里没拿过一丝布料。我心中立即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烧得我愈发地灼热,孤独。
姨母似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在夕阳的晚照中展颜微笑,明眸皓齿,却宛如离月。我看着她单薄而又间或跳跃的影,在她短暂的欢愉中,心犹如被撕裂扯碎般的疼。
我将自己埋在丛丛卷卷的头发中,暗自回想着当年姨母是何般的万种风情,将他俘获在她的青丝她的锦帕中。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姨母的眼睛不会复明,更不会复又缱绻着江南初春的燕舞风盈。而他讨好的,是镇子东头的漂亮女子,天天裁断丝绸,望着绣水的鸳鸯缠绵,眼角眉梢,风姿卓绝。她不过是比姨母大略小个两三岁,而脸上的风华,却不知要浅上多少个春秋。
想不到天下的男子那么多,却都像是顾钦城那样,朝秦暮楚。
几个星期之后的一天,顾流年来我家找我,将一匹金色的绸料放在我的手上,拜托我去那个女人家里定制一件旗袍。我惊愕的表情令他哑然失笑,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块水果糖,放在我的手里,拍拍我的头。我微恼,原来他一直将我当成小孩子看待。
"要做旗袍,你可以自己去啊!"我将料子摔回他的手里。
他连忙哄着我:"小北乖,不是说好了,要听哥哥的话。"他眯起眼,手中又多了两块糖果,忙不迭地往我怀里塞,连同那捧金辉。
我最讨厌他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顾钦城!
最终,我仍是难以决绝地拒绝他的眼神。我不得不承认,有朝一日,无论我变得有多么强势,我都不会忍心拒绝顾流年,无论是命令,还是恳求。
我的仇视,是何等的懦弱和不堪一击,纵使我胸中郁结再大的仇恨,也终究只是一介女子,更何况是在这样奢靡的季节。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顾流年,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排斥他,冷落他,处处责难他,是因为我爱他而不是恨他。我还没有明白,而他,却已事前于胸中了然。
我喜欢用年来计算我们一起越过的时间,一日便如一年,显得悠长却又不沉闷。在我们相识中某的一年,微冷,他站在桥上大喊,颜小北,似要把全身的力气都喊出来。我撑篙欲离开,手忙脚乱差点掉到水里面去。他笑着喊这名字真俗,却又在空中画了一个心,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说这话我心跳脸却未红,好像是已经把这当成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就像是那件旗袍是理所当然为我做的一样。
可事实从来没有想象那么顺遂。
顾流年什么都没有讲,只是轻轻拢了拢我发乱的额角,像是姨母一样亲切。我几乎忘记了,顾流年是我的哥哥,同父异母。
05我从未对我做过的事情后悔,除了认识你,顾流年
世事都如一场梦,就像是他的名字,划着划着就成了流年。一切都是戏,戏文和戏言。
我撞破了他们的秘密,那对拥在一起的男女,狭窄的裁缝铺快要被他们的情话胀破。霎时间,侵入到我脑海里的是四个字,奇耻大辱!
我闯入房间,木门一声呻吟,几近被我撞成木片。我狠狠地推了那女子一把,罔顾她瘫在地上站不起来。然后扯下案子上已具雏形的金色绸料,跑出阴黯潮湿的弄堂。我记得我咬牙切齿地骂了她一句"狐狸精",心上的愤怒已经卸去大半。
自此以后,我便再没看到过那个男人,姨母的容颜,也日渐憔悴。
顾流年再未同我讲过一句话,数月有余。
流年风流,我的发丝清浅,却如何教我,倾尽君心?
我尝试着同他解释那日的无理,尽管我根本不知他究竟是否得知或是从何得知。我只知道,他是我今世的孽劫,是无妄之灾。
他坐下来,说小北,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不喜欢听故事,因为在没有离开之前,顾钦城总是抱我坐在膝上,听他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从前,在很久远的年代,大抵是在汉朝,也许是在秦朝,也可能没有那么远。生逢乱世,戎马倥偬,而有一些人,却一直都过着歌舞升平的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
有一位五品的官员,同他的妻子相处得十分和睦,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唯一不足的是,他的妻子出身寒微且未尝为他诞下子嗣。他不在乎,乱世之间,生存已是不易,又何必如此苛求。他的笑意,仅仅为这一位女子而生,温煦清浅,不带分毫苛责求全,同他的家人,截然相反。
男人始终都是男人,纵然忍受得了无子无嗣,也必定抵挡不住旁人的压迫漠视。我说,顾流年,你不过就是想给我讲述另一个男人,负心如顾钦城。
他未置可否,只是自顾自地讲下去。他说,那男人终于在一个酒醉的晚同陪侍的丫鬟铸了错,而他的妻子,仿若不知此事一般,仍是贤淑如往昔。
可飞来横祸,就在丫鬟怀胎十月的时候,在街上被恨怨的人暗算,马蹄自她的身上踏过,遍地鲜血,仿似胭脂。
她没死,却永远不会知道害了她的人究竟是谁。也许是一个匆忙的路人,又或许是怀了满腹怨叹的失势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去猜清楚女人的心事?
我看着脚上姨母盲着眼,一针一线为我纳下的布鞋,不敢去触动似曾相识的往事。母亲曾说,姨母的眼睛,是在一次车祸中失明的。从前的姨母,活泼机敏,哪里像现在一样,龟缩在屋角一隅,每天盼的,不是我,就是那个男人--那个我一直名正言顺地以为是我姨父的男人。
我能了解他对姨母的负疚,也能明白这么多年来他的辛苦。如此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他用的,也只能是小男人的心计。
是心计,可也是辛苦。
原来顾流年,你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诉我而已。
06我再也难以保持往昔的孤高倨傲,在那个女子面前,我第一次感到了无地自容。月至黄昏,我躲在裁缝店门前,看着她清丽的颜和微跛的步,转身跑开,再也不想回来。
我不会预料到自己同顾流年的缘分便真的这么轻易地戛然而止。
他对我说,颜小北我要走了。
我欲言又止,愕然又仓皇,掩饰不住留恋与失望。我对他说,顾流年我喜欢你。我不在乎你是我哥,你让我去上海,我会努力;你要我照顾顾钦城,我也愿意,只是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头一次用如此低微的语调对他说话,其实我很想潇洒地笑笑说拜拜顾流年,或者是颐指气使地叫他快滚,滚回上海。可信念就像是崩溃的堤坝,再难杜这滔滔川水。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我只是贪恋他指腹划过我发际的温度,和变魔术时潇洒倜然的风情,还有对我各种各样古怪小脾气宠溺地满足。
他俯下身,似欲同我近若咫尺,忧伤轻轻地擦在我的脸上。我定定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目,像四月的天星。闭上眼,两行泪水夺眶而出,空气沉闷地压迫,窒息的感觉瞬间涌至。
他笑了笑,说:"颜小北,我要考上北京大学,你在我身边,我要照顾你,就会分心……"
原来他到底是不肯分一半的心在我的身上,竟不惜用如此拙劣的借口搪塞。他怎会不知,北京大学不是用精湛的魔术手艺就能够进得去的。他的实力,没人比我更加了解。
我不是美人,颜面更难如玉,我只是北方的一只雀鸟,在凛冽的寒风间呼啸,直至喉咙喑哑,断裂失音。
我哭着推搡着他:"你走啊走啊,顾流年,我再不想看见你。"
他真的走了,我只看见他略微带着些沧桑的背影,然后冷眼朝向。
可谁又知顾流年为什么要越过迢迢的远川,从上海来到扬州,陪我度过这一年的春秋?
我只知,对于他,我此生再难忘怀。
07感情耽得长了,就像是首饰戴得久了,与其说是一种偏爱,倒不如说是成了一种习惯。我已经习惯了顾流年不在的日子,就像当年学着习惯顾钦城的离开。
彼时的锦年就像是姨母的锦帕,稍稍一纵,便顺着河水漂走,然后沉淀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所在,连同当年顾流年在空中划下的虚无。
后来,我又见到了那个我一直以为是我姨父的男子,畏畏缩缩地将一包干果塞到姨母的手里,匆匆离开像是在躲避什么。昏暗的门前灯光照在他手上,闪闪亮亮地似乎是凝结着姨母未干的泪痕。
姨母和母亲是两种女人,姨母可以为一个男人独守空闺十数年,而母亲做不到。如花一样的女子,如何忍耐顾钦城屡屡数月的在外奔波?这些,从没有人告诉过我,姨母没有,顾流年也没有,只有街坊茶余后的闲谈,才会牵扯出十几年前隔夜的往事。
上海,果真繁华得胜过十个扬州。陋巷的风情,始终定格在顾流年俯身向我的咫尺天涯。我摇着顾钦城的摇椅,听他碎碎念当年的故事,衣角又被泪水浸透。我想,我喜欢顾流年,怕是因为他太像顾钦城。我苦筑了十几年的城墙,竟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只余下孑然一身的我,疲惫不堪。
我怪恼顾流年,将我的孤傲变成了孤寂,无论是在街上抑或是在学校。
期末临近,约三两好友共同复习。而备考完毕,一句"合作愉快",曲终人散,方才蓦然醒悟,原来离群索居,并不是真正的孤独。
从此,再没了顾流年,却多了份生生世世的期许。
08然后的然后,便是没有结局的然后。
顾流年如愿地留在了北京,他没有上北京大学,是以北漂一族的身份,在潘家园附近的街头打拼,拉着旧货市场的人表演魔术。我没有看见,却能够想见这场景的凄凉。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朝九晚五,最普通的蓝领工薪阶层。
五年,可以改变很多,可以让他成为一个疲于奔命的工薪阶层,整天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肚腩挤公车。或是一个月出一次差,从北京到南京或是扬州,再顺道去看一看我的姨母。他告诉我,姨母比以前胖了很多。我苦涩地笑笑,没了自以为是的我,姨母自然心宽。
他再没有闲暇去变魔术讨好我,而我只会侧倚在窗旁,看阴恹恹的飘雨,想起那个会做旗袍的女人。在上海的生活很不顺意,没有适宜的同僚能忍受我的小脾气,故此至今仍是孤家寡人。每每到了这时,我都会想起一个人。小的时候是顾钦城,现在是顾流年。
他从未来上海找过我,就算是前来,也只是看一眼顾钦城,他们父子的关系淡得连我都觉得惋惜。
我会大包小裹地到北京去看他,然后强迫他请假一天到我到北京四处转转。春末夏初,他带我去公园看樱花。中午时分炙热难耐,他买了两个玉米和我坐在树荫下吃,我看着他大口吞咽的侧脸,再不敢流露出半分的情意。
说到底,他顾流年到底是个凡俗的男子,怕旁人说三道四,所以忙不迭地避开我。
我离开了北京回到上海,逛淮海路的夜店,看到架上onsale的糖果,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两个姓顾的男人。
一个叫顾钦城,一个叫顾流年。
我的继母告诉我,她最一开始嫁的男人,也姓顾。只可惜遇人不淑,终是比不上我爸爸待人谦和。
我说是吗,然后转过身,用头抵着白到炫目的墙壁,却再也流不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