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梨园馨梦之霸王别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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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若何,这莽原上的争夺,早就注定了是一场悲剧……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一)
早知落至今遭这番田地,她也就不会在戏台上尽其所能,百转千回地唱了。她酷爱曲艺,但她更恋自由。
屋中虽不是金碧辉煌,却也布置得温馨四溢。粉红色的莲花帐,紫檀木的妆台,外框剔透的西洋水晶梳妆镜,温暖和谐。只是房内坐在双人床上的那名女子,神态木讷,竟似成了一具任人摆布的牵线木偶。与这整体的柔软,格格不入。
“大王,你若逝往,虞姬以命相陪!”青锋的宝剑,在灯光的闪耀下泛着光华,仿若一泓秋水。当这秋水吻向颈子之时,便是虞姬命绝之日。戏台上作假,虽无鲜血,但情意犹在。那生无可恋的绝望并非人人都得以模仿,更何况虞姬的心情中似带着些喜悦,死亡带给他们的将是平静。一剑下去,凡尘俗世悉与他们无缘,自此朝夕相对,携手同游,不必再在乎名利。鹿究竟死于谁手,与他们半点关联也无,何必在乎,不如归去……
众人皆期待着的华丽死亡终将来临,而不知从何处而出的几个落魄汉子将这种期许尽数打破。乌洞洞的枪口指向哪里,哪里的人皆四处逃散,最终留下的只有那些呆愕在戏台上的戏子。威风凛凛的霸王早已经被吓得如筛糠般颤抖,她很是不屑,粉饰的媚眼横斜,早已是将生死尽数抛开——命该如此,苟延残喘,卑躬屈膝又有何用?只怕你将尊严献予他们践踏,到了还是会一枪结果自己的性命,何须致此?
为首的一条汉子目如鹰隼,精光四射,似有将相之才,却又满面胡茬,一副落魄潦倒之相。他属意欣赏着“霸王”的丑态,不禁面露得意。无意之中觑见那似无视生死神态傲然的虞姬,眼底闪过一寸灼辉,走上前去,抬起她的下巴半带威胁地说:“你敢如此,不怕我取你性命?这样,若你跪地求饶,我便放过这里的所有人,你说怎样?”用力扭转,将头自他手中抽出,额上渗出的细细汗珠,花了妆容,眼光流泻出的倔强,毫无保留。怒目而视,士可杀不可辱,但同时她亦明了,自己是众人生存的唯一希望,只要她肯低头,那土匪头目说不定就会放了所有无辜的人。不必去看,也知道众人眼中滴出的希望何等浓冽,假使他真的言而无信,至少她也曾尽过自己的全力。正在踟蹰之间,忽见颜面欺近:“好个刚烈若此的女子!将其他人一并带走,这女人,我要了!”说罢,得意地仰天长笑,大踏步走出门去。
然后便有了芙蓉暖帐,木讷若斯的女子。
(二)
镂花木门被重重推开,仍是那粗豪的嗓音重顿的脚步。她从心里鄙视这肮脏落魄的汉子,眼皮抬也不抬,直直地盯着丝绸枕套上精工细绣的两只戏水鸳鸯——他到底是用意为何?掩饰不掉心中的惶恐,却还竭力控制自己的眼神,迫使它不致流离。
男人手中端着一个铜盆,盆沿上还搭着一条白如雪练的毛巾,放在她身旁的木凳上。“我叫张迁遥,你叫什么名字?”窘迫燃起,回复他的是一再的沉默。自她见他,便未说过一句话。没有悲伤,没有暴怒,只是轻轻巧巧平平淡淡的静默,却戳中的他的要害。要知道,性情粗豪的北方汉子最耐不住的就是这般冷落寂寞,南国小小女子的心思,他怎会懂?只知道留她在身边,有朝一日定会有拨云见日,月朗风清的大好风景。
“你既不说,那我就叫你虞儿好了。”小心翼翼地拈起雪白的毛巾,沾水向她的脸上轻轻擦去。她本能地向旁边躲去,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拖住她,使她动弹不得。“别动!你脸上的妆全都花了,这样怎么出去见人?”她欲反抗却又不敢,众人悉在他手中掌握,她只能忍辱负重,鲁莽的结果势必是赔上他人的性命。她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寻找机会,杀了这寇盗,还大家一个自由身。
盯着他黝黑的糙手笨拙的动作,她又似觉得有一些好笑。如钢似铁般的汉子,刻意的温柔,把她当作了一个瓷娃娃,生怕稍有闪失,便有所破损。是不是感觉到了手掌冰冷的温度?他看到自己粗黑的手掌和她细嫩雪白肌肤的对比,似乎有点自惭形秽,把毛巾塞到她手里,扭头便走了。临了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三日后,我们启程!”
启程?去哪里?不安和慌乱蚕噬着她的心,心乱如麻难解,唯以解忧的杜康而今又在何处?望远,无边的黑暗,正如她的前途,茫茫然,荒无杂迹,寸草不生。潇水暖阳渔歌晚唱,将成梦境,旧曾谙识的江南大好风景,青绿胜蓝红艳如火的江水山花,就这样别去,心有不甘。然,又能如何?泪泉涌下,压抑的情感也随之倾泻,伪造的坚强再难以维系,奈何身在曹营心在汉,几曾好景落谁家?
(三)
夜以继日的赶路,几近掏空了她所有的精力,愈往北去,天气就愈寒冷。想到印象中的漠北边疆,除却绝望,无他。为防她日夜颠簸劳苦受累,他特别为她置了一辆最舒适的马车,而她还是难以习惯。骑在马上的他纵横驰骋傲视天下,但还是不忘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车中的娇人儿。明眸似水,秀眉如画,诗般风情荡漾,他只觉这将会是茫茫大雪中的一缕春风。他欢喜,只是……佳人无意。
东北风雪肆虐,远不如江南温润可心。总能看见他率众站在山尖,扯开嗓子向对面的山谷中嘶喊,震飞了栖落的雄鹰,自然又是得意地大笑。笑声响彻山谷,回回荡荡,经久不息。每到这时,她的眉头就要不自觉地缩上一下——他的快乐,始终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自私伤人,但不会立刻伤到自己,她知道,但他知否?
别人皆是粗布棉衣,破旧的棉絮一旦探出,却有一些发黑发霉,粗犷的汉子全然不在乎这些,照例每天上山下山,雄舞飞扬。而她,仍是丝绸长褂,织锦棉袍,她卧房中一如往昔般温暖怡人,而在她看来,却是举目苍凉。
他经常带她上山,看遍地洒银,空中飞絮,山上郁郁绿绿的雪松,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慰藉,唯一的颜色。在欣赏的时候,时常忽视掉针状的绿叶,手总是被刺痛。他则在一旁轻笑,眼中的柔和似要把她溶化,将她的柔荑放入自己粗糙但是温暖的掌中,欲化尽这一方寒凉。她亦不抗拒,只是一贯的沉默,也曾有过,瞬时的心动。然,那只是瞬华,似夜空中的一点流星,掠过了无痕,就这样一次次地被掩埋在对他的仇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