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绿袖山庄8
    黑暗里有人拍我的肩，尖叫是在所难免。
    “乖乖儿，来，我给你吃好吃的。”这样的口吻我只听过一次，激动地拉住他，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庄主大叔是你吗？”来不及确认，就被灌了两口辛辣的液体。
    “你喂我什么…咳咳。”还没有喘过气来，人妖大叔又按住了我，冰凉的液体直往我嘴里灌。是酒…这个气味我记得，恍神间，让我想起了那个诡异的夜晚。
    “乖乖儿，青霜好喝吧，嘿嘿…他对我真好，真好……”
    “咳…大叔，咳咳……”我回神，人妖大叔已放开我，独自私语。
    “大叔！大叔，您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您怎么了……”摸到他的手，拉住。对我的话，他不理不睬，自顾自地说着什么…突然，他反手用力拉住我，吓得我缩手。
    “哦~是乖乖儿呀……”就一瞬间，他松开我的手，又独自低语…完了。疯了。
    “大叔……”任我怎么叫他，他也不再回应我…呜呜~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就这么灭掉吗，好不甘心。
    “乖乖儿，怎么哭了，乖~不哭。爹爹带你去采花，黑蝶可漂亮了……”任人妖大叔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安慰，我越发哭得厉害。也许我是真的害怕了，感到绝望。
    “乖乖儿，你别哭…跟爹爹说谁欺负你了，我去教训他！”对着语无伦次的人妖大叔，我只觉得更绝望了。
    “乖乖儿，你到底怎么了？”人妖大叔小心翼翼地安慰着我，想到他与玉纤尘的那场火拼，当让我灵机一动。
    “我、我想出去……”人妖大叔把我当他哪个儿子不成？既然如此，我就好好利用下。
    “爹爹，我们出去好吗？这里好黑，我、我怕。”
    “不怕不怕，有爹爹在。”人妖大叔安抚地轻拍我的背，一时间真让我觉得自己是那个他疼的孩子了，鼻子一酸，又哭了出来。
    “好好好！乖乖儿不哭，我们现在就出去。”人妖大叔话音刚落，我就听见一声巨响，门被震得粉碎。月光洒下来，照亮了眼前的人：人妖大叔披头散发的样子和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很像，依然一身紫衣…我一直觉得他的紫衣跟我那天晚上看到的姜美男的穿着太像了…他有些笨拙地扶起有些恍神的我…我一转头，看到了不想看到的画面。
    捂着嘴巴，眼泪肆意流下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怪力男一脸震惊的表情在——我不敢再上前。月光下的白衣是那么扎眼，我捂了眼睛，害怕看到那个亲切让我叫他“三哥”，温文如玉的男子，那个眼里总盛着宠溺，让我觉得亲近的男子。
    “乖乖儿，怎么又哭了？乖乖儿快看月亮!月亮好圆！”我震惊地看着眼前拉着我笑得天真的人妖大叔，他看我的眼神清澈而没有一丝污浊，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大叔你看到了吗？”我拉着他站在坏掉的门口，“那才是你的孩子。”眼里的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不停滚落。怪力男鼓大的眼里是震惊，是绝望，更是悲伤…这是我隔了月光所看到的，人妖大叔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立即转头搂着我哄哄说：“不许胡说。我只有乖乖儿一个孩子…”声音无限宠溺，“他们不是！乖乖儿不哭，我带你去摘黑蝶。”
    说话间拉着我就要走。一把推他，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连哭带吼道：“你再怎么不待见他们，他们也是你的孩子！你再怎么发疯，也不能不认他们！”从没有发现自己也可以如此歇斯底里。
    “乖乖儿——”
    “不要再叫了！躺在那里的才是你的儿子，可惜他们永远不可能回应你了。”我狠狠地瞪了一脸无辜的人妖大叔，我知道对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可是我忍不住，忍不住想要责问他。
    “你给过他们多少爱？他们小时候你有陪过他们吗？他们难过的时候你有给过他们安慰吗？他们高兴地时候你有和他们分享吗？啊？你到底给过他们什么……你看看他们，你去看看他们呀…你是爸爸呀，为什么不去看看他们……为什么？”哭到无力，到最后我竟然不知道是在为他们不值，还是在为自己委屈。所有的语言都是无力的，唯有放任自己，不停的哭，不停的哭，仿佛要把积压在心里的悲伤，一次放纵完。
    爸爸，爸爸，我不再任性，我会乖乖听话，你不要走好吗？我不要一个人在家。我们去找妈妈好吗？大人们说你不要乐乐了，乐乐会乖，你不要不要乐乐……
    “爸爸……”我伸出去的手像小时候一般扑了个空，手在空气中滞留，胸口一闷，吐出大口大口的红色液体，恍惚间有人向我走来，是人妖大叔，还是爸爸呢…苦涩地笑笑，原来自己一直不肯放下的倔强，当头来伤了他们，自己也尝到了更多的痛苦。胸口憋闷的感觉越来越清楚，或许，这次能够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去了，我得跟他们说声“对不起”还有，还有，我爱你们……
    ……
    小腹的疼痛清楚地传达到大脑，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竟然是一脸惊喜的人妖大叔。我愣愣地看着他，好大一会，反应不过来。
    “乖乖儿。”人妖大叔轻轻唤醒发呆的我，虽然他一脸的担忧，可我还是决定
    漠视他。那个血腥夜晚的一切，带着残忍的疼痛浮现在我脑里。
    “闺女呀，你第一次来葵水吧？呵呵，不用害羞，这是女人必经的事…”一个圆脸妇女挤开人妖大叔，坐在我旁边，一阵了然的笑后起身，扯了扯不乱的布裙衫，颇为关怀地说道：
    “饿了吧，大婶给你端些吃的来，”转身又对着站在一旁默不吭声的人妖大叔道：“我让我家老头多做些，你也吃点吧。”
    人妖大叔见我在看他，眼一亮，一个箭步上前握住我的手。
    “没事了没事了，我的乖乖儿没事了。”有些激动，有些失常，反反复复，碎碎念着也不搭理唤他的大婶。我只好对大婶抱歉一笑。
    大婶看了看我和人妖大叔，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摇着头拉上了门。我这才有空打量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躺在一张简单的木床上，环顾四周，小屋内几乎没有多余的摆设，除了我身下的床外，还有一张貌似梳妆台的小桌子，另外在窗边有张小几，小几两旁各有一把椅子。
    “乖乖儿，还疼吗？”
    人妖大叔皱眉，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不是我看不到他眼里的关切，只是……闭上胀痛的双眼，眼泪顺着脸颊流过脖子钻进衣服里，那夜的悲伤卷土袭来，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眼泪可以流。
    “乖乖儿~”人妖大叔的手笨拙地在我脸上来回拭擦，袖口扫在我脸上，一阵心烦。
    “乖乖儿——”
    “乖乖儿乖乖儿，我不是你的乖乖儿！你的乖乖儿死了！全死光了！”急促的暴吼，引得我干咳不断。
    人妖大叔急忙把小几上的茶杯端过来，我一个甩手，打翻茶杯里的水。狠狠地盯着他。人妖大叔委屈地走到门边，靠着墙坐在地上，噙着泪的眼一直看着我……我咬咬唇，翻身背对着他，眼不见为净！
    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在别人眼里一定很奇怪，对于我的冷淡，甚至是无情，大婶看在眼里也只是摇头叹息，并不过问。我也乐得不用解释。尽管知道他精神不正常，可是他那对儿子的残忍，还是像芒刺般再我心上扎根，让我忽视不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在黄大婶的家里住了下来。黄大婶和黄大叔有一个儿子，如今在渚城谋生，隔断时间就会给两个老捎些家用回来，房间一直空着，所以大婶就把我安排在了他儿子的房间。
    “丫头……”黄大婶停下织布的手，顿了顿，走到正在纺线的我的身旁，一把握住我的手，欲言又止。
    “大婶，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放下被我搞得乱七八糟的线，抬眼看着她。我知道，时隔多日有些问题是该解决了。
    “丫头，别怪大婶话多，就算他再怎么有错，你也得看看他吧。”我不做声，自然知道黄大婶口中的他指谁。
    “好歹他也是你爹…他再痴再傻，你也不该嫌弃他…我平生最看不惯那些不孝的人，可这几天相处下来，你对人都客客气气，对你爹就不理睬。你昏睡的那些天，他可是日日夜夜守在你身边，大婶可全看在眼里，做爹的这样关心你，你就算有什么气，也该消了。”
    “他不是我爹。”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嫌他又痴又傻嘛，得，算我这老太婆多嘴。”大婶见我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不免有些气急败坏。
    “不是，大婶，我……”我不知道可以解释什么，只能看黄大婶一脸不快地收回握住我的手，起身回去织布。
    “你不用帮忙了，连自己爹都不管的人，我也不想和她说话。”黄大婶赌气般大声弄着织布机，我看了她一眼，在她的叹息声中走开了。
    立在门口，我向门外张望，不出所料看到他…他的一身紫衣又脏又乱，头发像鸡窝，一张看不出年龄的俊脸表情呆滞，在看到我后鲜活起来…
    我不准他叫我乖乖儿，他不叫。我不准他靠近我，他就听话与我保持距离。可是这些还不能消除我心里的那些悲痛。
    “你守着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说你傻，你还痴得很…得，算我老婆子自找没趣，不管你们这对怪父女了！”
    我在房间里当然把黄大婶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自从我住进黄大婶儿子的房间后，那个紫色的身影每夜都会在门外出现，就像现在这般，那身影如此清晰，让我不忍再看。
    “今个儿也让我老婆子见识到这般心狠的人了！当初收留你们，我就是见他抱着昏迷的你相依为命，于心不忍，如今老婆子算是看清了，救了个白眼狼。”突然鼻子发酸，不是为大婶的责骂…到现在我也不敢去打听绿袖山庄的事，就算听到别人在讨论，我也会找借口回避…如今，我所认识的人中，只有眼前的这个痴痴傻傻的大叔还在我身边了，一夜之间，翻天覆地。大婶的话也提醒了我，相依为命的，只有我和他而已，只留下了我和他而已。
    拉开木门，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醒过。他痴了，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的我们，只拥有剩下的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