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传说中的费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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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的更鼓已经敲过,翠翠却还是全无睡意。不知为何,她今夜似乎格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是因为之前李战对她说的那一番话么?翠翠忽然觉得,也许自己的心还是太软。但她并不能这样,想要在这世上生存,对别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狠心。她还想要活着,而且,是好好活着。
翠翠轻轻翻了个身,将原本对着墙壁的脸转向外面。她忽然觉得像是有阵轻风刮过,床头的帷子在她身上微微蹭了一下,像秋风中的叶子似的抖了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眼前的地上已经多了双脚,一双穿着黑色布靴的脚。那是一个身着红衣的男人。
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半跪在榻上,翠翠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擦的雪亮的匕首。那是她一直藏在枕头下面的,不过就是一瞬间,她已经顺手将它捞了出来,牢牢的握在掌中,姿势无比熟练,像是已经练习过了千百次。原本应该娇滴滴柔弱弱的青楼女子,竟然有这样敏捷的身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那红衣男子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讶异。他只是一动未动的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翠翠。朗朗的月色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身上,这男子平静安然的像是一座泥塑的雕像。就在翠翠几乎要抬臂用手中的匕首向他刺去之际,这尊泥像却突然开口了:“你在怕么?我以为七星会的人都不知道怕字该怎么写。”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一般的闪现在翠翠脑中,她的手腕软了下去。“你……你是费红月?”
那男子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说道:“你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也不过十七八岁吧。可是你却知道我是谁。”
翠翠的脸上绽放了一个妩媚的笑容,女人往往是最懂得利用自己的容貌与娇态来迷惑男人的,而翠翠则更是通晓其中真谛,因为她不仅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杀手,七星会中的杀手。“‘冷面阎罗’费红月的名号,岂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知道大部分的男人都抵不过女人的美貌与夸赞,只可惜,费红月却不是这大部分中的一人。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也就该明白我为何会来找你。”他的眼睛连眨也未眨一下,虽然是看着面前的人,却似乎与看一只路边的小猫小狗没有什么区别。也许在他眼中,天底下所有的女人不过都是一个模样,一样的不会令他多看一眼。
“我像是明白,但又不完全明白。”翠翠的笑意有些僵,她早该知道人如其名,冷面阎罗的诨名,并不是一个摆着好看的空头来的。她一向颇为自得的美丽面孔在这人看来,大概根本不值一钱。她并不急着送死,她还想多活两年,多享受些没享受过的东西。所以不等费红月开口,便又匆忙说道,“我曾听会主说过,你可能会来找我,但他并没有说是为何。”
风吹过费红月的面颊,微微撩起他的几缕青丝。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翠翠,俊美而恬淡的像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天神。“那么,设下这个请君入瓮的圈套,让李战接下左清风那单生意的人,也是你们那位会主了?”
翠翠点了点头。“会主知晓我与李战曾有过一段渊源,他老人家认为,以李战的为人,这样做一定会让他接下这桩买卖。”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如实讲给面前这个人听,因为她知道,对费红月来说,杀死像自己这样一个女人,是比抬一抬小指头还容易的事情。何况,会主也是默许自己将实情讲给他听的。
费红月没有说话。他已经听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再说什么,都已是无谓。他就像是忽然消失一样的自窗子掠了出去。
翠翠沉沉的喘了口气,身体软绵绵的瘫坐下去。摸了摸额头,竟然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方才,她原是在阎王殿前转了一遭。这一刻,翠翠忽然前所未有的后怕起来。冷面阎罗费红月,竟像是比传说中更叫人胆寒。这一夜,看来注定要是个不眠夜了。
不只是翠翠,还有一个人也没有睡好。
古悠然今年已经五十有六,但却依然精神矍铄,身强体健的可以赤手空拳打死一头猛虎。就在他接手会主的这二十年,七星会的声势空前的壮大了起来,一跃成为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帮会,旗下好手云集,几乎包揽了绝大部分的暗杀买卖。李战只不过是七星会中二三流的杀手,但古悠然却将左清风的生意交给了他,或者可以说,是刻意设计使他不得不接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他的用意,古悠然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胆敢质疑。当然,除了一个人之外。而这个人,现在正站在古悠然的面前。
费红月。
也许是沾了名讳中的一个字,费红月只穿赤色的衣衫,那种红的像一团火一样的颜色,让人看一眼,便有种仿佛眼睛都会被灼伤的错觉。
红色原本应该是代表了热情的一种颜色,但费红月其人却冷得像是一块千年寒冰。没有人见过他的笑容,甚至没有人看过他脸上露出丝毫的表情。所以他才有了个“冷面阎罗”的名号。
阎王叫你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只有死人才见过阎王究竟长的什么样子,而费红月似乎比阎王还要可怖上三分。然而他已经消失了五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有人猜测他也许已经死了。他几乎已经成了传说中才会出现的人物,却在五年之后,还不等在人们的流言中渐渐被遗忘,便又重现于江湖。
古悠然并没有害怕。他比自己想象中要镇定太多。他早就知道费红月迟早会来找自己,他心底可能还隐隐有些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你还是来了。我想你一定会来的,有人要左清风的命,你怎么会置之不理?”
费红月冷淡的瞥了他一眼,他并不喜欢古悠然现在这副神态,就好像是在嘲笑着自己终究还是不能完全的放下那个人似的。这种感觉让人厌恶。又或者他更厌恶的是实际上就是如此被他料中看穿的自己。
“我不以为有什么人可以取走左清风的性命,何况不过是那样一个蹩脚的货色。”
古悠然笑了。尽管费红月嘴上说的肯定,可是他却还是来了。事实胜于雄辩。“不错,以李战的本事并不能杀得了左清风,如果换做以往,只怕我亲自动手,也不见得能占到什么好处。但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左清风自己来找我,请我为他物色一个人选来对他动手。一个人若不想死,纵然是比他武功高上许多的人也未必能取走他的性命。但若是他刻意求死,那么就算那个人是左清风,路边一个赤手空拳的黄毛小儿也足够置之于死地。你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来的,不是么?”
费红月的眼神却依旧像是一潭泛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我只是好奇,他这次耍的是什么把戏。如此而已。”
古悠然长长叹了口气:“如果你见到现在的他,一定不会再这么想。左清风……他已经不是当年叱咤江湖的‘万人斩’了。他也不过是个凡人,举凡人身肉胎长的,又有几个能逃得过生老病死?左清风并不是神仙,也要有这一天的。”
费红月的眼皮似乎微微抖动了一下,但不过是煞那间而已,快的让人无法分辨,那抖动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那也无妨,他若是想死,我自会成全。但我并不想他死的那么痛快。八月十五,大马镖局。选在这样一个江湖中人云集的时间地点,他无非是想自己死的众人皆知,且轰轰烈烈一点,也好不叫人忘了他,至死也要保全他英雄侠者的身份与地位。我偏偏不想让他得偿所愿。你猜,如果左清风已经不再是当初闻名遐迩的‘万人斩’这个消息传出去会怎样?大概光是上门寻仇的那些所谓邪魔歪道余孽就够他应接不暇了吧?昔日的大英雄,大豪杰居然连几个虾兵蟹将也抵挡不住,该是多么让人难以置信而又鄙夷耻笑的事情。古会主认为呢?”
费红月的话语阴冷狠毒,脸上却还是连一点细小的变化也不曾有过,不由让人怀疑,他真的是人,还是从地府爬上来寻仇的恶鬼。
就连见多了世面的古悠然也禁不住微微打了个寒战。但他旋即又释然了。“如果你真是如自己所说的这般想法,大可以依样去做,可你现在却站在我面前,足以证明,你并不是那么狠心,你还是放不下他。”
“放不下?”费红月的手轻轻掸了掸前襟,“我并不懂得你口中这个词的意思。我之所以来,只不过是因为你居然这么大胆的接了这桩买卖。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喜欢你的做法。即便左清风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我以为你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所以,你今夜来,只为了警告我,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不错。”
古悠然摇了摇头,他的鬓角已然花白,但他的头脑还是像年轻人一样清醒,甚至,比年轻人更明白,更通晓许多。“你何苦还对以往那些是非念念不忘。不管怎么说,你与他也曾经……这么做,只是苦了他,也苦了你自己。”
费红月清冷的看着他:“不劳古会主操心。我与左清风的事情,我俩心中自有分晓。还有,你我之间的恩怨还未曾了结,古会主不妨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早日备下身后之事吧。待我了结了他,自会回来找你。”
古悠然看着费红月远去的背影,眉间皱得更紧。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么?到了他这个年纪,等于是半截身子入土,生死在他眼里看来已经是再寻常平淡不过的事情,但他不希望带着遗憾去九泉地下,更不希望看着左清风与费红月这两人到最终也只有落得鱼死网破的结局。然而一切都只有等到八月十五那天才有定论。他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慢的像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这也许会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