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向 十八章:弈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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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未醒,亦虚亦实,亦爱亦痛。
叶落无声花自残,情恨绵绵无绝期。
数日后的寝殿,榻上少年睁开了眼,微微偏头将目光停顿在宫女身上,开口问道:“我怎会在殿下寝宫?”。
原本几名无精打采的宫女,闻声瞬间带起欣然的表情,热情围去榻前对少年慰问不休,完全忽略了少年的问话。
少年只好将眼缓缓合上,模模糊糊只记得自己跌跌撞撞奔至河边,见没人追来便再也提不起神,精疲力竭地意识全失。
得救了?
所幸逃过一劫回至京都,这般安稳地躺于榻上。此刻,嗅着枕间隐约透散的淡淡檀香,是属于烈的味道,阳刚内敛,性感迷人。不知不觉少年的心神如水波般轻荡起来,浑然不知一丝微妙的感觉悄然地潜进了心湖。
枢的味道与烈截然不同,雪薇花的水漾清新,外表冷雅却又不失内心的柔和。那双宝石般幽蓝的眼眸,烟火般绚丽的银发,还有那颗让人看不穿的,深邃的心……
有种回忆一触即痛,有种痛令人愁肠打结。
如此地深爱,如此地哀伤,古今情痴欲断难断,情网为牢,束缚其中。千斤般的束缚使满腔热情化为斑驳,几乎快要消失一空―――仅剩的,就是心间那道固执与不甘。
纳加烈在得知少年醒来,顾不得当前事务而匆匆赶来,不声不响行近榻前,示意宫女们悄然撤退。
待到再次睁眼的少年,迎视的是一双蕴满复杂的眸子,少年微微一笑若五月的风,柔化了那双眸子的所有纷绪。
纳加烈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伸手轻如薄纱地覆去少年的额,“高烧已退”不着痕迹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回荡。
“是么……”。
“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深邃的双眼锁定着少年,听少年娓娓而言。
没想到客栈楼下那位村民只是代为传话之人,说有人在村外的树林相候,不见不散。少年当时觉得事有蹊跷,于是便向地点赶去,不如弄明究竟。实际在去往树林之前,少年也猜测着对方是善是恶?有何目的?……若对方乃不轨之徒,相信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到底是初出山谷而傲世轻物之人,一时的疏忽大意便导致中毒,以身犯险。
“有些疏忽是你自身需要的,它与成功一样对你甚有价值”纳加烈在得知那段事情的详细后,如此安慰少年。
少年面带愧色,“话虽如此,但对方究竟是何来路却一无所知”。
“活着回来已经不错了,目前最要紧的是你所中之毒还无法解除”。
“这个……”。
纳加烈注视少年好几秒,忽地俯身抱住少年。张口欲言的少年只见纳加烈嘴角带起一丝促狭笑意。
“别动!”声一落,纳加烈已将少年抱往殿外而去。
“这是作何?快放我下去”莫名其妙的少年欲挣脱下地,可惜根本使不出力。
迈出殿门,门外所有宫人个个惊讶地咧嘴,殿下怎那般亲密地抱着少年?
连白皙的颈项也染上了绯红的少年,一把扯住纳加烈的胸口低喝:“若再不放我下去,难道要我动气不成?”。
纳加烈眉眼轻佻,不以为然,“能让本殿见识见识你动气的样子也不错~”。
“你!”少年气结,十分窘迫。
纳加烈全然不顾将宫人们异样的眼光抛诸身后,快步行往长廊的尽头。
“你看……”。
少年侧头,视线顿被前方一片枫林吸引,眼中渐渐浸出满天斑斓的色彩。艳红的枫树还有桕树,两种树相混而立,枝叶张扬跋扈,像天边茂盛如火的浮云。
双足一纵,纳加烈矫健的身姿在一起一落间便翩然入林。
阵阵林风吹拂,树梢上的那些叶儿红的、赤的,像片片化羽的蝶,轻轻柔柔离开枝头在空中悠扬地起舞。最后,打着转儿缓缓着地。这片枫林并不算大,中间建有花亭一座,亭子四周竟相开满五彩缤纷的秋菊,白的纯净、黄的淡雅、粉的柔美、红的艳丽;花型更是美不胜收,针松型、彩球型、翎羽型、平带型,像珠帘、似发丝、姿优美,极尽妍态。
“怎样?多美的环境不是?”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少年的耳际,少年回头,不慎跌入一潭秋水。琥珀色的水中似蕴有若干柔情灼热,将少年的心神灼得不留余地。
尴尬的少年不得不移开视线,将目光又投入了景色之中。
“本殿让人在亭中备了膳,我们一道享用~”纳加烈这才说明原由,并将少年放下。
几道精美菜肴,一对玉杯盛着果露,两人在亭中相对而坐。
见少年闷闷不乐,纳加烈无辜道:“真动气了?本殿可是出于一片好意”。
“一片好意就能如此不顾形象,你故意的吧?”。
“还不是担心你行动不便,索性将你抱来得了~”。
被那般呵护的情怀与温和洋溢的目光所包围,再闷闷不乐的少年也被融化成水,扑哧一笑。
“即使我有伤在身,你也不能堂而皇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我抱来,给人看笑话的不是……”。
一听这话,纳加烈脾气上来,“抱你怎么了?我抱着你就是一道艳丽的风景,理所当然,光明磊落!难道只能在私下里抱?”话已出口来不及收,纳加烈险些被口水所噎,这属门子话?极易让人曲解成别的意思啊。
少年面上泛红一片,狠狠瞪了纳加烈一眼。心想懒得争辩,还是动手享用当前美食比较实在。
发愣的纳加烈几乎痴呆地注视少年面上的桃红,正巧不巧一缕发丝闲散下来,在少年的耳旁飘忽,纳加烈的心也就跟着飘忽起来,似已为此沉沦万千。
天下竟有如此美人?
如云的秀发虽未梳理,却如一匹上好的丝缎披散于肩,亮丽的光华目眩神迷,怎不令人为之所痴?
当少年发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不由干咳一声,“发什么愣?还不快进膳……”。
“呃!好…”扭转神智,纳加烈将自己面前的菜夹去少年碗中,“这些都是你平日最爱吃的”。
“嗯,御厨的手艺精湛细腻,与北城的膳用相比,各有风味~”。
“将来全天下的美食我都想让你尝遍,来,再尝尝这个,趁热……”纳加烈又为少年夹了样菜。
碧空飞度,白云飞絮,暖暖的阳光透过云彩,倾洒在二人身上,浓淡适中的菊香弥漫周围。
是谁不时移动添菜的手?谁的心思柔肠百转,关怀备至?
“烈,别只顾着我……”少年见纳加烈一门心思只顾着为自己添菜。
“嗯~”纳加烈眼中胧上一层迷雾,“你为我受了不少苦和累,而我该如何谢你?”。
少年对上纳加烈的眼,轻柔一笑,“你我之间还需要谢?”。
“怎么说你也为我解了燃眉之急而立下了功,我正打算明日朝上名正言顺为你分封官爵,好让你拥有一席之地”。
少年白了纳加烈一眼,“我早向你表明最讨厌为官!一不小心就会卷入那些争名夺利与勾心斗角的算计之中。所以,还是安然地待于水殿,做你闲暇的门客,那样不仅能看清多少事态,也能随时保持清醒为你分析各种状况~”。
“这样说来,你的情义我都不知何以为报?”纳加烈有些失落道。
“我只想一心一意助你一臂之力,那些所谓的功名利禄在我眼中如同草芥一般,要知道智者务其实,而愚者却是争虚名~”。
纳加烈起身,偏头望去远处深意道:“真的不想委屈了你!……好吧,你想怎样便怎样,都照你的意愿得了~”。
**********
花开花落,宠辱不惊。
云卷云舒,去留无意。
两人漫步菊园,阳光下的少年心情畅朗,东转西逛似要赏遍园子里的每一朵花。
纳加烈陪伴在后,无论少年走向何处,他离他之间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
“啧啧啧,皇宫果然是个好地方!我略统计了一下,这片菊圃的菊花品种大概五十多余,你瞧,这株雪白的瑶台玉凤,那株兼六香黄、还有那边的仙灵芝、紫龙卧雪、草舍如篱、金红交辉、朱砂红霜、红杏山庄、玉翎管、玄墨……皆为菊中之最~”少年一口气念出不少名贵的花名。
见少年如此雅兴地沉浸在赏花中,纳加烈但笑无语。
“咦……”少年伫足,蹲下身认真地盯着一株菊自言自语道:“想必这株绿水秋波开得最早,虽说现在已开始凋谢,但它的花瓣挺立不落,依然含香露芳,真不愧为花中君子,傲有骨气!”。
纳加烈轻哼一声,纳闷自己透明得快要成为空气。
没想到少年盯着那株菊看上老半天也不见起身,纳加烈终是忍不住将那花儿一摘而下,手中稍作一揉便抛向天空……花瓣的碎末随风飞舞。
“喂!!!……”心疼的少年跳了起来,横眉竖眼指责纳加烈道:“它哪招惹你了?你竟这么狠心将它揉碎!”。
被少年强烈的反应一激,便激出了纳加烈一肚子憋屈,“我想与你谈些正事,可你……偏要惜花被折!”。
“什么?要谈正事不妨直言,花儿是需被人疼爱的知道吗?你在宫中养尊处优,自幼见惯无数花草,而却不懂珍惜它们?太过份了!”理直气壮地少年瞪着双眼,不顾形象地撩了撩耳鬓的发丝,与其说撩,不如说是气愤地扯了扯。
纳加烈似心疼那绰被扯的发丝,只好赔着笑,伸手将它顺去了少年的耳后。指尖自然地拂过少年耳弦,心里竟莫名地引起一阵悸动。
这个动作多么随意,但为何手指一经碰触,心中便生出了许多不随意?
见纳加烈已敛去笑容,少年这才惊觉自己言辞过重,可能刺到了纳加烈的某些痛处。
刚才怎么回事?为了朵快凋零的花儿而那般指责他?……自幼便承受诸多屈辱的他,到如今还在忍辱负重,就算他不懂珍惜花草,那谁又懂得珍惜过他?
想着想着,少年心头泛起了酸,“对不起,我……”。
“什么?”。
看着纳加烈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少年知道,他越是当作没事,就越想掩盖心中的事。
都怨自己一时口不择言,毕竟他是一国太子,有着高贵的自尊。
“你不是要与我谈正事么?”少年撇头而问。
纳加烈一笑,很多心情随风而散。
两人往水殿的方向并肩而行,纳加烈道:“没想到你身中两种不同之毒:一种叫‘蚀命散’,一月之内若不解除便直接丧命。所幸‘蚀命散’的解药只需花点时间便可得到。还有一种属阴毒之毒,称之为‘幽鬼之眠’。此毒通过呼吸或皮肤便能轻而易举进入人的体内进行潜伏,一般潜伏之期短则数月,长达两年,一旦发作就会使人进入假死状态,也就是说停止了呼吸而还保持着脉动……”。
“幽鬼之眠?”。
纳加烈点头,“此毒非常特殊,需制毒人亲自解除不可”。
再不当回事的少年听了也不禁暗自惊心,到底什么人与自己这般过意不去?
“明日我会拟出几幅画像,让你辨认其中是否有那施毒之人,若有,那么我会不惜一切找到那人……”纳加烈眼中戾气一现。
“找到又如何?”。
“当然是让他为你解毒”。
“既然下毒而又为我解毒,你不认为其中需付出怎样的代价他才会为我解毒?”。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也要你完好如初!相信下毒之人本就是冲我而然!”。
两人沉默,都心知肚明。初入世事的少年怎会无端与人结怨?即使有,也是因少年背后的纳加烈。
按捺了许久,纳加烈又道:“莫泰尔国有位制毒奇才,所制之毒几乎无人能解,最让我怀疑的人莫过于他!”。
“你我与他无怨无仇,应该不大可能……”少年道。
纳加烈冷冷一笑,“无怨无仇就未必不会对你下手!……忘了告诉你,莫泰尔国的江湖中存在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秘密组织,此组织分天、罗、地、网四个级别,势力之庞大深不可知,主要以暗杀为主,只要有人出得起天价或交换得起条件,其组织便会替出价之人卖命效力。经我多年的暗查与信息收集,组织里最高级别的领导者是莫泰尔国的皇子们,他们每人手中握有天字令,非重大事务是不会轻易参染何事。因此,一般事务皆由罗字令的人作决,罗字令掌管各地分部,再下去便是地字令一等一的高级杀手与网字令的普通杀手。他们所谓的‘天罗地网’代表着网撒天下,插翅难逃,时刻掌控天下时局。目前我知道也就这些,大致属实……”。
少年听得哑口无言,纳加烈又继续道:“我所说的制毒奇才,乃‘绝命毒师’唯一高徒,据说此人为了得到绝命毒师的‘易容秘术’而残忍地毒害了毒师,且毒师还是此人亲生之父。通常知道他的人都十分清楚,他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毒种,不仅人毒,连心也毒,所以我很肯定怀疑是他!”。
“天底下制毒与施毒之人多不胜数,你也不能只凭猜测而定”。
“倒也在理!……这不由让我想到,那年忘情老人为我解毒之时,说我所中之毒绝非一般人研制,也非一般人能解。所幸要不是她老人家出手相救,我早已尸骨无存,哪还会此刻与你并肩而行啊!”。
已踏上水殿石桥的少年,停下了脚步,望着平静的一汪水面升起了叹谓:“人与人之间能得以相识、相知与相熟的微妙,千古以来都是个生命的奇迹”突地,少年很没心情道:“烈,假如我因中毒无解而不能继续在你身边,你会失望吗?”。
“你不在我身边,那要去往何处?”。
“我是说如果我死去……”。
“闭嘴!不许说这样的话!虽然你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要不抱希望好么,什么天大的事我都会与你一起渡过!”。
“我只是说如果……”。
纳加烈注视少年那张削瘦的脸庞,“知道吗?风儿能带走的是那些不堪回首的曾经,而带不走的是你我携手的未来。就像我们脚下这座石桥,你我的命就如这石桥一般连成一线,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和幸苦,我们都是一体的!我,纳加烈,不可以失去你,同样也要像你守护我那样而守护着你!”。
少年禁不住背过了身,自己确实有人在意的当紧啊!虽然这些真挚的在意让少年得到了无比的温暖和满足,却又不得不承认比起遥远的那个他……只可惜有的人有的事是无可取代的。
“我知道,知道……烈是个温柔的人~”。
纳加烈愣了愣,面颊起烫,“还有,你是否正修炼一种诡异功法?要不是御医说你险些走火入魔……”。
“御医的胡乱猜测你也信?”少年打断了纳加烈的话。
“好吧!神秘的忘情老人之徒与一些诡异功法是有密切的关联,名义上我也算是她徒,但实际我只得她指点一二。若你真修炼什么诡异功法,希望你多加慎重,最基本的原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过”。
“嗯”少年扬起一脸倦意,“我累了,你不是还有事未处理完么?”。
“几日前凌青去那个村进行了暗查,大概此刻正待向我复命,但愿他能带回一些线索”。
“去吧”。
“好!”纳加烈将少年送到为止。
**********
即使天上星宿全暗然失华,但心中希望仍闪烁着绚丽光彩。
几日后的夜。
“义父请坐”少年连忙放下药盅,热情地招呼老城主。
前来探望的老城主向纳加烈略施一礼,选离少年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义父来得凑巧,我正有事与你相商呢~”。
纳加烈一副冷相,“不管有没有事,先把药用了再说!”。
“能不能待会再……”。
“不行!”。
老城主这才发觉两人气氛不对,索性言语不出,默看纳加烈将几上的药盅硬是端给少年。
“我简直就成了个药罐子,每日几盅不说,且每一大盅几近盛满……!!”少年大声抗议,欲哭无泪。
“你知不知道这是鬼谷子亲自为你配制的解药,其中几味药引在世难求,所以你必须一滴不剩—-用完!”此时的纳加烈俨然是个无情的人,透着一身无情的气势。
“蚀命散之毒已解,何需再继续浪费珍贵的良药一盅一盅拼命饮用?”可不是么,那苦涩难闻的药味实在令少年大相排斥。
“就怕余毒未尽,为了以防万一宁可多饮,你到底用不用?!!”。
老城主知道,纳加烈看似无情却有情,这还不是为月影着想,便好言劝道:“影儿你就忍耐着用药吧,为了万全亦是不得已之事啊!”。
“既然义父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推脱什么”无奈的少年只好郁郁将药饮了下去。
纳加烈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少年,少年接过,见帕上绣有一朵粉色腊梅,一针一线均匀细致。
“记得有人告诉过我,你是在腊月梅花盛开的季节出生”。
没好气的纳加烈掀了少年一眼,“不就是我告诉你的么,还以为你忘了”。
“要不是见着帕上的梅花,有可能还真忘了”。
“这朵梅花乃母妃为我所绣,快擦擦你的嘴吧”纳加烈挑了挑眼神,示意少年嘴角还留有药渍。
老城主有感而发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殿下还是如此挂念辰妃”。
擦过嘴角的少年又仔细地看了看丝帕,莫名地淡了不少心情。或许,不该让这块珍贵的丝帕沾上渍迹……
“对了,我有意想邀义父与烈切磋切磋棋技,义父你看?”。
“哦!不知殿下是否有此兴致?”老城主将目光投向了纳加烈。
“下棋?……本殿已多年未曾碰过棋子,那就不妨与颜城主切磋一番,看看本殿棋技是否落退~”纳加烈的声音忽然变得风清月明,这些年来,肩上负担过于沉重,年少时的那些喜好不知不觉疏远了许多,这不,正好重温。
不久,老奴在楼台之上摆好盘道,请出纳加烈与老城主自棋盘两端一坐,少年旁观。
“殿下请~”臣让君先的道理千载不变。
“本殿也就不谦让了”纳加烈自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放入盘上,随后颜越将白子放出。
夜里微风轻拂,琉璃灯火时有轻微的跳跃,棋子落盘的脆声嘀嗒……嘀嗒…清晰可闻。凝神旁观的少年见两人你来我往的对决中,看似安静的棋盘竟蕴满了千军万马的奔腾,一道道耐人寻味的局逐渐拉开。
片刻,棋盘上已是烟波浩渺两茫茫,月光溶成起伏的大片江山,使每一枚棋子仿若置身于广袤的天宇之间,形成了纵横之局。
时而流畅,时而手托下巴冥思苦想的老城主,他的白子步步为营,时进时守防备有加。而从容淡定的纳加烈却是平静如水,微垂眼目,丝毫波澜不生。黑子以天地为局,世事为棋,操控这弈局之人,端的是算尽人心,深不可测。
仿若千秋万载之后,清水般的声音响起,“颜城主,你已面临绝路,无路可走!”两根修长洁白的手指拈着黑子轻轻落下,完美至绝地收束了盘道上的局。
老城主禁不住一拍脑门,大是不甘,“老夫输了?……真输了!”看着棋盘直发愣,愁眉苦脸思索从何处开始着了一重重的道?
纳加烈深深吐出口气,将身体往后靠上椅背,偏头望去了楼栏之外,眼神变得空洞而无一丝焦点。少年的目光停留在纳加烈的侧面,纳加烈所布之局如同一场梦游般,可又并非梦游。能走出如此缜密的棋路,实在是高端至绝,让人钦佩不已。
“烈”一声轻唤。
纳加烈回头,直直望入少年那双明亮的眼瞳,“嗯?”。
“你棋技非凡,令我大开眼界”少年指了指棋盘,肩上的发丝随着动作而滑落胸前,淡淡的发香随风飘散。
“哦”纳加烈不由自主地朝少年凑近,细细嗅去……
“这是什么样子?”少年略偏开了身。
温柔的目光近距离对视少年的眼瞳,纳加烈嘴角魅惑地勾起,“我在想……”。
想什么?
“有种微妙的感觉似真或假,就如水中倒映的月影一般……”。
白眼瞪过,少年干脆将目光放去了棋盘,长长的睫毛像落羽般垂下,顿时遮盖了眼里的微波泛漪,刻意忽略了一些微妙感觉。
**********
“殿下棋技如此精湛,不愧为高手中之高手!”老城主指着棋盘连连赞叹,悟了半响才终于悟通重重局道。
纳加烈心高意远道:“一盘黑白棋子若看得真切,可当你成为其中一枚棋子之时,却也只能看清身边的几个劫而已,哪能看清其中几经几纬……”。
“烈的才能与谋略天生就该驾凌于殿堂之上!那么义父,皇上一心想要将皇位交给他所认定的皇子,可那位皇子的处境因此险恶重重,我想知道义父对此有何看法?”少年炯炯的目光笼罩着老城主。
老城主精明地看了纳加烈一眼,不如敞开心府直言道:“冯后摄政作祟,杀戮忠良,亵渎朝纲,我想这次无端端挑起北疆战事,定是她冯后纵容两王从中作祟!”。
突如其来一道声音响起:“不错!那是她一条以狗博狼之计,设想昼霸是狗,殿下是狼,无论狼胜还是狗胜,都可在狼狗交恶之际趁机让狼与狗一道俱灭!……但是可惜,在他们正为此计的进行而洋洋得意之际,影公子却一举击败了这个阴谋。可想而知他们想利用昼霸部落贫瘠的苦恼而煽动昼霸扩展新的领域,不愿错过大好机会的昼霸便起了攻夺北城之心!”。
老城主讶异地起身,直指说话的老奴,“你……你是何人?”区区一名老奴竟能说出此番明言。
“呵呵,义父莫惊,我还没来得及向你介绍,他是皇上早年培养的精锐心腹,除此之外并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老奴向老城主行一礼道:“我李炳辉终此一生为皇上及殿下效命,以坚定的信念捍卫皇权不落外轨。在皇上身体开始抱恙之时,我便几经周转进入水殿成为一奴,以便暗地辅佐殿下,为殿下出谋划策指导大向……”。
纳加烈弱风静柳地动了动,“人的一生必然会有不少阴霾,就像灰色的天空雾蒙氤氲,让人看不清路,而他,便是一柱明灯时刻照亮着我,他不仅是父皇最信赖之人,亦是本殿一直所依靠的恩师”。
当老城主完全弄清老奴的身份,不得不带着敬意回了老奴一礼。
“颜城主当年同为皇上所信之人,只道光芒过胜而被奸人算计含雪蒙冤了这么多年。我李某一直对你抱有不少尊敬,因为你我同样拥有一颗赤诚之心!……这将来,更希望为了南越皇朝的稳定延续,我们当齐心协力协助殿下才是”。
“父皇之所以迟迟未让我登位,也因冯后势力威迫不小。目前,残酷的现实已将我逼至悬崖,进一步是万丈深渊,而退一步便是沉重的屈辱与皇朝的更换……”纳加烈眉间已透出点点苦闷。
“冯后以旬国为盾,到底要为晋王谋夺江山,她根本不顾旬国那颗螳螂在后的贼野之心!……若纳加晋夺得其位,旬国必定想方设法将南越并吞,使其两国合二为一成为冯氏天下,然,这场皇位之争不可不说事关重大!”少年道。
老城主细细一思,心中愤怒不已,一股热血直冲上顶,控制不住怒拍棋盘,哗的一声棋盘倾倒,棋子唏哩哗啦散落一地乱滚开去。“哼!我颜家世辈为南越江山守护之将,如今我颜越怎能看着自己国家内外患忧,在风雨中摇摆不定?……老夫当年为将之时,认为没有什么能比政局稳定来得重要。那些平庸之辈犯了错,老夫可以不予追究,但位高权重的臣属,哪怕对皇上有一点捕风捉影的异心,只要有可能威胁到皇权的利益,老夫定会杀气腾腾将其制压,坚韧地维护纲纪!……恨只恨老夫浅薄了智谋,到底遭了他们的暗算,皇上迫于无奈只好将老夫贬走北疆”。
看得出老城主的愤怒与仇恨已压抑多年,相信到了爆发的时候,定有惊人之举。
老奴道:“颜城主当年兵权在握,震撼朝野,铁面无私压制百官,冯后定当先挫于你,而你一旦坠落,就等于断了皇上的一条臂膀”。
“不瞒你说,老夫几日前探望过皇上,还与皇上私谈算久,并承诺皇上回来襄助殿下,所以老夫算是回来了,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绝不会让南越江山落入他旬国之囊!”。
“殿下定要拟以最快时日除去冯后,不然晋王婚期将至,到时将会事态严重……”。
纳加烈与老奴交接了一眼,“还有两月便是晋王大婚,所谓的危险总是在狂欢时逼至!”。
“那我们要尽快作为,否则稍怠则大险!”老城主道。
这时的少年走去栏杆,虚目注视朦胧不清的夜色,整个人就像这朦胧夜色中最亮的星辰。
“烈”。
“嗯”。
“三日后,我要去往北疆一趟”。
“为何?”。
“希望能得到昼霸的归顺~”。
老城主与老奴同起诧异之色。
“身为一方霸主,生性狂野,这次又被你重挫,是死是活还不所知,怎么可能……?”。
若昼霸已死,不用想,全蛮之敌乃少年。
若昼霸未死,不用说,全蛮之辱更是少年。
不管是死是活,昼霸及整个蛮族部落都与少年结了不浅的仇怨。
那么,少年道:“条件是他开出来的,那一战不是我死便是他亡,那一剑本可刺穿他心口而结束他命,但我还是选择放过了他!”少年脑中回想着当时情形,以身犯险对昼霸欲杀故纵,便导致昼霸如万人所见那般,从尘烟中横飞出去。
所悟极快的纳加烈猛然起身,快步跨去一把抱住少年,将下巴搁在少年肩上,整张脸埋入了少年的发中。“你是上天特地派来救助我的对不对?”一双激动的手将少年的腰越圈越紧,纳加烈就像个无助的孩子,突然找到了避风的归所,找了属于自己的宁静港湾。
一些事若别人不懂,但他们之间彼此能懂,两人没有距离的隔阂,互相感受着彼此的温暖。
“烈,天无绝人之路,我说过属于你的一切任谁也无法夺走,即使夺走,我也会为你加倍讨回!”。
有你在,我就不会那样孤独无助!纳加烈无比感动的心在瞬间流下了一滴泪,这滴泪融入骨血,流遍全身。
“我也算从死的边沿侥幸而活……他昼霸是个血性之人,相信他定会记得我那份手下留情”少年心中苦笑,自己居然说得这般轻松,而那一战真的是自己侥幸?
要不是枢的出现,他,性命垂危。
此情此景,颜越与李炳辉双双跪地,两人老泪纵横,想必也已明白几分。
“殿下,赴汤蹈火之事我颜越定为你在所不辞!”意志坚定的老城主,终其一生甘愿如此。
“虽然有很多事无法衡量其真正的甘愿价值,且也无法摆脱生来就固有的使命。但铁血豪情的大丈夫当黑白分明,临危不惧,勇往直前,即使是死又有何惧?死不过是凉爽的夏夜,可供人无忧地安眠罢了。殿下,李某还是会一如既往在你身边听你差遣,为你效力!”李炳辉道。
昔日孤傲俱散,纳加烈放开少年转身将跪地的二人扶起,至诚道:“本殿生性孤僻、人缘疏离,但能得二位甘心襄助,莫过于如虎添翼,足矣!”说着便向二人深行一鞠。
三人之手紧握一道,君臣之情坚固如山。
少年扬起手指戳了戳纳加烈的背,似笑非笑道:“可喜可贺啊,义父与李叔文武双合,等同烈的左肩右臂~”。
“那么你呢?”纳加烈何尝不知少年有意安排这场棋,与其他纳加烈是这操弈棋局之人,少年便是能推动局势的关键所在。
见少年眨巴着双睫,“我?”。
“告诉你,你是我治疗伤痛的良药”。
“呃,此话我倒欣然接受~”少年甚有默契地笑。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