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梅花三弄之彼岸花(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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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我出神,自己也似看得痴了。“佳语,你真是清美如梅,但最近我能感觉到你总是失神,原因可以告诉我吗?”抽回思绪,放杯于唇边轻啜。见他缩了缩眉,知他又嫌我惹酒,怕被我责啰嗦,所以把话吞到肚子里,但面上表情又不会骗人。罔顾他的微恼,兀自说:“John,我在为我小说的结局纠结。”他兴味顿起:“又是新作?说来听听!”“民国年间,一对男女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随时间流逝,他们都长大成人。男的长身玉立,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女子相貌十八变,虽非绝美,但也称得上是清丽。女子自年少起便与梅结下不解之缘,她只爱梅花,常于花间流连忘返。他亦迷醉于她醉花间的神态,日日夜夜,情难自已。他喜欢她,认为她该也是同他一样。可是她似乎对他并无好感,吸引她眼光的,是与她同在一学堂,朝夕相对的教书先生。只是先生左臂稍有残疾,右手仅余四指,是天生所致,但她却从未嫌恶。”
    断了叙述,看他认真的神色,不禁失笑:“这么老套庸俗的故事,你还听得那么有味道?”他眼中光华难掩:“这倒像是你的故事,那先生和玩伴……究竟是谁?他们现在如何,结局怎样?我关心的,是你接下来可以给我的答案。”“结局我并不满意,所以暂时先不告诉你。其实这故事也平淡,只是我有一种非常想将它泻于笔端的冲动。”端起烛光一饮而尽,红晕上脸,点醉微醺。
    吹熄烛火,我同他靠在天台上赏月。“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恰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唉,月光稀,夜风微冷,思君情难却,究竟谁才是我等待三生的良人呢?昏昏然睡下,靠在他温暖的臂弯中,倚着雄健宽广的胸膛,流离难舍,低垂睫毛,安详的像是一个婴儿,感觉到他手轻抚着我锁骨旁的刺身——一朵细瘦伶仃的梅,正如我一样寂凉。
    自梦魇中惊起,汗透重衣,颤抖中感觉到有一双手扶住我窄弱的肩。“你……还没走?”“我……我听到你的惊叫声……出什么事情了?”言下之意,是怕我自昏迷中堕落,一睡不起。“我……又梦见他,废去左臂而右手仅余四指。为他,我死去了两世,自是又伤了两世的心,直到心力交瘁得再也无力去伤……但……又是我负他,这债,何时才能还尽?如再不遇见他,我怕今生……又没有机会了。”我泪流满面,语无伦次地不停在说,手紧紧地抓住他纯白的毛衣,像是要扯碎它以泄我心头的抑郁。我不清楚他有没有听懂我不知所云的说辞,只知他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肩上,轻拍我的背,说:“乖,做梦而已,不作数的,不作数的……他不来不要紧,至少你还有我。我不是江楼月,我永远陪着你,佳语。因为……”他感到了我的抽噎颤抖愈发愈剧烈,面色青白,好像喘不过气来。凭他多年的经验,这是心脏病发的征兆。自他身上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几粒药片喂我服下。呼吸渐平缓,抓住他的手也慢慢松开:“博文,近来我夜夜能梦见他,虽然只是些断续的影像,但我能够感到睇见他时的心痛,定然是我辜负了他,否则不会至今生今世仍旧如此介怀。我该怎么去还?倘时日无多,今世又错过,如何是好?我不愿背负这重担再过下一生!”望我的无措失落,他哑然,只能愈发地拥紧我,任涕泗肆虐横行。
    昨夜如何入睡,我并不清楚。第二天清早,看到他大大的熊猫眼,我失笑,看到热气横溢的早餐,心中乍然涌起的温暖感动,形似江潮海花般初绽——有君如斯,该有多好!
    此后几日,日日如常,只是模糊的梦境复又变得一点点的清晰。那是前几生的我么?颜若春花,貌堪倾城,是红颜,是薄命的红颜。没有情节,只有两个深烙在我心中的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他!这其中究竟有何纠葛,我不清楚,但渴求的欲望渐盛,却也只能够克制好奇静心等待。仿若我的今生,便是为了还昨世的债,情债难偿,纵使锥心涕血,亦无济于事。
    仍旧是那夜的明峭月,适摇篮,朗星繁了夜空,亮了我的颜。星之闪眸,正似我手中忽明忽暗的烟花火。烟雾缭绕氤氲,还颇具禅性,自嘲地笑笑。他,该是时候来了吧……
    自从那夜我情绪不稳导致病情发作后,他天天晚上都来陪我,名义上是怕我寂寞,实际的意思我们彼此心照不宣。门铃依时响起,仍旧是兴高采烈地飞奔,欢喜有如孩童。“今天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没什么,一块羊脂玉牌……”温温润润的羊脂玉,拿在手中把玩,滑柔异常,触感似曾相识。
    拾半截香烟在手,放入口中深吸一口,自心底的放松惬意。他抓过我的手,将烟自我手中夺出,狠狠地扔在地上,一点星光瞬即被他淹没。“佳语,不要这样……”拖住我欲挣扎的手,将我的整个身体埋入他的怀抱。“听,听我的心跳声,足够让你放心托付一生……”我不自然地推开他:“John,你今天……很古怪,是不是……想要一个girlfriend了?要不要我帮……”未及说完,被他的气息淹没,唇齿交叠,湿润滑腻的青涩触感,心潮澎湃间,剧烈的疼痛亦随之袭来。一刹那的甜蜜,需要用比之于千百倍的痛苦去交换,这已经超越了我忍耐的极限。不能心动,心动则覆,又是似曾相识……
    推开他,轻抚剧痛的心,企图以此来降低甜蜜的代价,怎奈他又欺近。“对不起John,原谅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还要等他,我要好好地活下去,不是么?”“May,那都是虚幻,都只是你臆想出来的故事,你又何必执着,不肯接受我……我的爱呢?May,你究竟对我有没有半分感觉?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爱?”我笑了,笑得淡定从容:“爱情如佛偈所云,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推开他的身,走入房间,任黑暗将我吞没,此时此刻,仅一丝月光,便能够映出我满面的清辉……
    “小洁,明天中午有空就出来,我约了你和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在东环餐厅,我做东哦!”“哦?这样啊!有免费午餐不吃那岂不是傻帽?你等我,我定依约前来!”浅笑自心生,若这样促成一段金石良缘,怕是最好的结果了。
    事情如我预料的那般顺利,他们一见如故,天文地理到人文情长无所不谈,谈无不欢。甚至我悄悄溜走,都没有人察觉。从小到大,我都最怕被人忽视,为证明我的存在,我会选择最辛辣的手段。只有这一天,是我受到冷落而最感开心的一天。我最好的两个朋友,我生之所系,他们快乐,我岂敢忧伤?
    梦中的画面一如往昔般灵秀,江南烟波,皇城深苑,或深或浅的梅花艳容。边声羌角,月夜杀敌,徒染半漠紫烟。烈放的梅花深植入心,青锋的宝剑奇寒入髓,我是刺客,是舞者,是凄俏的梅花。醒来时缭绕的梅花香气好似在告诉我那不是一场梦。而事实上,人生如雾亦如梦……
    日子就在等待中悄然而逝,褪了春的新绿,赢了夏的热烈暧昧。他待我,一如往日,只是眉头深锁了许多,愁容满面,不知所为何事。我也从未问过他,时机未到,若他想说,无需我问。
    夕阳斜斜地自玻璃窗外探入,把我和小洁的影子拉得更加纤长。小洁的脸色就像我们的影子般阴郁:“May,有件事情我本来并不想告诉你,但是……我有不忍心始终将你蒙在鼓里。”“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不必有所顾忌,现在的我还有什么事情是看不开的。”煦暖的温阳,正匹配我慵懒的欢悦。“John……和你在一起……是有目的的。”“哦?他图我什么?”勾起唇角,饶有兴味。“伯父的实力,没有人不清楚。”再明白不过,真相是赤裸裸的。“何以见得?”小洁掏出一张照片,两个男人,暧昧的笑容,暧昧的姿势,John右耳上的单耳钉亮的刺眼。光晕晃出的十字剑似要刺到我的心里,痛上一痛,便复麻木:“他是……gay?”“嗯……”沉默中的沉默,是为蓄势,还是根本大势已去?
    “John,我替你争取到一个出国留学深造的机会,你要不要去?”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半晌,语声响起,深切坚定:“May,我不走。我是你的主治医师,我有责任……对你负责到底……”话未说完,就被我截断:“John,sorry。我不再需要你,因为我马上就要订婚了,不过你大概是喝不到我的喜酒了。那时候你该是在英国的学院中,读书或是和你心仪的对象散步余晖赏康河美景……”“May,我心仪的,只有你!”语气急促沉重。“一个gay心仪的该不会是女人吧……我再不要看到你!”挂下听筒,我不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我只知道我的心里除却坦然就是淡定,未来的未知,我想我一个人能够去面对……
    “小洁,他走了没有?”“走了,昨天的飞机。”“哦,我知道了。”那我就再没有念挂了。
    被推进手术室的一瞬间,我心如止水,换心手术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有很大部分的可能是我会永远地留在这个雪白的世界。意识混沌中,细节乍现,两生回忆显尽,只觉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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