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紫陌残阳  第二节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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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听齐天向在座众人拱了拱手:“区区小事不劳陛下忧心,江湖事江湖了,齐某已活捉领头之人,并着人追查,定不让宵小之徒走漏半个,扰了陛下的雅兴。”
    “盟主真是深明大义。”
    “陛下得盟主助力,真是如虎添翼啊。”
    “……”
    此起彼伏的附和之声,听得阴姬一阵胃酸,好不难受。再瞧公子陌却是置若罔闻,斟酒的手依是四平八稳。阴姬佩服地给公子陌再加了一盅。
    殿内觥筹交错一阵喧嚣,在场的似乎都忘记了同被召见的还有久不入朝的庆懿公主夫妇。传闻庆懿公主乃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小妹,多年前因一意孤行与人私定终身,惹得慕容晋大怒之下将她赶出京都,并声称此生不复相见。阴姬素来无视宫廷秘闻,对此事有限所知还是因着庆懿公主乃是她的往日旧识,偶有留意。
    传召之讯再次伴着叠叠鼓声穿过重重宫门,在阴姬充满崇敬之心的服侍下,公子陌两壶浊酒尽数入腹,这才听到齐整的脚步声自玉阶下由远及近。入目,是一袭水青色宫装的少妇,凤冠金钗、明艳动人,比之从前,愈显沉静优雅、端庄大方。
    这便是传说中的皇家风仪了吧。幸好——
    此念初动,四个兵士架着木质轮椅上的男子从视线尽头缓缓露出真容,惊得她正欲勾起的唇角兀自地僵住。黑色的宽袍上红色的兰纹映着刀削般俊美的面颊,墨色的长发在风中微微曳动,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不能折返的从前,他是野心勃勃逐鹿天下的霸者,她是情窦初开笑靥如花的少女——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住铁面,足下往帘后移了半步。她努力平复着心情,却不知为何酸溜溜地想起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往昔的小泡沫翻涌着充斥着她每一根神经,自从决意重生的那一天起,她还从未如此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正自慌乱,手上一紧,却是被一双冰冷的,却坚定得让人忍不住依赖的手稳稳握住。她垂眸看向他,他的目光定在轮椅上的男子,嘴角露出一丝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邪魅笑容。
    其实此刻五内震惊的并不止她一个。在场武林中人稍有些年岁的,没有不认得眼前黑衣男子的。厉天行——曾经遗风独立傲视天下的少年,四方城一役后消失无踪的传奇,如今再见,却成了个足不能行手不能握的废物。方才齐天驾临,众人争先恐后地祝词敬酒,此时心下却犯了嘀咕——一会儿待这对夫妻落座,不晓得该不该做做表面功夫——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拿定主意。
    “皇妹与驸马见过皇兄皇嫂,良妃娘娘。”庆懿公主双手交拜行过大礼,面色欣欣似有喜色,“驸马身有不便,还请恕不敬之罪。”
    “你怎么了回来了?”
    不等庆懿公主开口,皇后温婉一笑:“是臣妾自作主张将公主迎回宫内的。”她转眸笑对公主道,“还不快告诉你皇兄这个喜讯。”
    因方才知晓此次奉诏返京竟是瞒着皇兄,慕容齐的面色有些难看,听皇后这么说,才强撑起笑容:“庆懿有孕了,皇兄要做舅舅了。”
    慕容晋的眼神动了动,语调稍缓:“既然如此,地上寒凉,此间跪拜之礼都免了吧。”说着,拂了拂袖,示意入座。
    二人甫一落座,一杯清酒已从齐天手边转而悬置驸马厉天行面前。抬首望向对面,但见齐天的手半握着空气,做了个敬酒的姿势。庆懿公主抬手欲接,却一连三次打了滑。阴姬心头微颤,稍稍忘却慕容齐怀孕这一令她十分震惊的消息。她知道,这隔空置物的招式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功夫,但却是一个人内力深浅运转通灵最显而易见的判断依据。原以为,以公子陌今日造诣对付齐天已绰绰有余,翦除天地盟一干人等唯缺时机二字。但如今看齐天微露一手,内力浑厚不提,便是连衣角都没分毫掀动,这种驾驭之能,似已略胜一筹。
    庆懿公主不谙此道,只道这酒来者不善,面颊飞红,声音泠然:“齐盟主,何必强人所难,这杯酒本宫替驸马喝了。”
    齐天悬空握杯的手一松:“那就请公主小心了。”
    庆懿公主轻咬了薄唇,再次抬手。
    阴姬似觉耳边传来一声“碰不得”的低叹,随后便传来瓷杯破碎琼浆四散之声。
    四下皆静。
    定睛去看,庆懿公主正抱住驸马,酒水瓷屑洒了一身,形容颇为狼狈。尘埃落定,她颤巍巍起了身,并不关心自己是否有碍,抬头神情看一眼厉天行,惊道:“你的脸!”原来,一片炸飞的碎瓷划过他的左颊留下一道两寸长的伤口。花拳绣腿——阴姬忍不住的想,若换了自己,绝不会让他受一点伤。不过话说回来,齐天今日的成就到底达到什么地步了?方才瞧那一杯酒在寻常不过,没想到内里竟蕴了如此巨大的能量,如此看来,方才公主几次三番未能握住杯盏,全因杯内内里作祟。因公主强要出头,齐天骤然收力,杯子不受控制,自然一碰即炸。显然,公子陌早看出其中玄机,只是不晓得跟齐天相较,到底谁能棋高一着,她不由得暗暗捏了把冷汗。
    而厉天行却仍是面无表情,仿佛眼前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公子陌遥望他平静无波的面容——这样的表情,跟那时的简直毫无二致呢,如果说这些年唯一不曾有所改变的,便是你的铁石心肠吧。其实,如今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评判你呢。公子陌的手指轻轻抚摸杯沿,邪魅的眸光在众人间来回顾盼,仿佛只是这场好戏的看客,又仿佛洞穿一切的棋手。
    “齐天!你好大的胆子。伤了公主驸马,惊扰了圣驾,该当何罪!”皇后怒喝一声,正待命人将他就地拿下,却听慕容晋笑呵呵道:“这是什么功夫,不愧是天地盟盟主,让朕大开眼界啊。”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方才齐某不过跟驸马开了个玩笑,不想公主鹣鲽情深,非要替手。也是齐某顾虑不周,还请陛下、公主、驸马恕罪。”她的眼角噙着得意的笑,丝毫不见所谓的愧色。
    “你明知道明知道——”庆懿公主目中盈泪,话到嘴边却未出口,“皇兄,皇妹身体不适,请退。”想来她堂堂一国公主,何尝受过如此羞辱,但显然忌惮着齐天,只得暂时忍气吞声。瞧那意思,这忍气吞声的日子并不是一天两天了。四方城一战,最大的受益者莫过于齐天和厉天行两派,可几乎在一瞬之间,后者便销声匿迹,其中原委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齐天是知道厉天行匿在庆懿公主门下的,她们之间到底做了怎样的交易,真叫人好奇得要命。
    慕容晋笑着挥手,示意庆懿退下,又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姜一安安排好公主夫妻在宫内的食宿,并让太医过去随侍,这才吩咐歌舞继续莫要停歇。
    “我醉了。”公子陌平静道,声音中透着丝丝倦意。
    阴姬会意地放下酒壶,转朝皇座:“陛下,公子今日多饮了几杯,容属下护送公子先行告退。”
    慕容晋看了眼歪倒在梨花椅上的公子陌,但见他双腮泛红,美目微阖,不由目光转柔,连声音都轻了几分:“去吧。”顿了顿,又吩咐道,“叫人把轿子抬进来,醉酒后惊风最要不得。”
    “陛下,这不合规矩。”良妃醋意骤升,脱口便道。
    “你今日的意见太多了。”皇帝的声音沉了沉,她只得乖巧地闭了嘴,又念及白玉别苑,更是心头一叹,眼睛不受控制地露出怨毒的神色。开宴以来,陛下与她浓情缱绻,似乎并没怎么在意这个妖物,她心里还暗道过去那些因得罪定平侯或受贬黜或丢脑袋的宫娥嫔妃们太没手段,此时被皇帝这么一斥,才晓得自己太傻太天真。
    酒尽人散,露华殿内渐渐变暗的灯火将连夜作业的宫人们的身影拖得又长又细。谁也没有注意,定平侯随手置在案头的青瓷杯上缓缓显出道道均匀的裂纹。
    ******
    软轿在阴姬的催促下行得很急。
    之前,公子陌轻握她手时掌心还是冰凉一片,适才扶他上轿,掌心已是一片炽热,显然是服用离魂散后的症状。她暗恨他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旋即又不由担心起来。离魂散固然可以暂时减轻月蚀之症造成的巨大痛楚,但药效过后十倍奉还的疼痛,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终于,轿子在无间居正门前便停了下来。
    刚转过院内临门的假山,公子陌便轻嗯一声,不受控制地瘫倒下去。方才,他能强撑着走进院内叠嶂,一靠阴姬伸手扶他出软轿时,渡的几分功力,一靠精神支撑。此时遁入偏僻,神经放松后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而至。迷迷糊糊中,只觉得皮肤下仿有千万鼠蚁啃噬筋骨,所有感官被疼痛所掩盖,就连阴姬近在耳边的呼唤也置若罔闻。耳边隐约似传来鬼医天星子的声音:“我将予你的新生,其实只是一场灰飞烟灭前的炼狱苦修,这场无尽的磨难将一直延续到你身心俱亡。你若受不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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