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何处饮空樽  序 ·离·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6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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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渔舟倾翻藕碾泥,烽火烧尽碧波水。
    征人骨寒于战场,筷箸自此难成双。
    百年山河,一朝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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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隐。
    “报!西河口岸失手,燕将军被俘,途中自尽,敌军以至裕梁庄。”
    “报!右方敌军攻陷了秦郡以北,成将军战死沙场。”
    “急报!敌军马上攻入淮中,隋将军请陛下指示。”
    “急报……”
    连番的败绩,此起彼伏地在龙椅之上的帝王的耳边回荡。年迈的权相国屡次劝谏,也是充耳不闻。
    踏着未寒的骸骨登上的龙座,如坐针毡般的被深深地刺痛。
    那是一个只懂得诗词歌赋的俊雅贤士,是一个熟读圣贤古籍的君王信臣——南隐的皇二子秦穆。
    南隐王放下玉坠,用沙哑的声音说:“传旨,请各位将军商议战事。”
    “陛下,圣明!”权相国匐倒在地,终于看见眼前的帝王做出了身为他作为一个王的第一件事情。
    那不是一个愚昧而荒淫的帝王,只是被生死之念隔绝了思绪。这些是这个看着他长大的相国所知道的。
    但是他亦看出,在王的眼里没有希望和生机,一片浓雾深锁。亦如龙案上玉坠下所压住的画,山体巍峨却荒芜贫瘠,云间有孤独的居所,却也蹋了半边的屋顶。
    以及那用小楷书题写的诗:
    “渔舟倾翻藕碾泥,烽火烧尽碧波水。
    征人骨寒于战场,筷箸自此难成双。
    百年山河,一朝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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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事蔓延即将入京,年轻的帝王作出了战略的回应,战局逆转,攻守异形。
    北厥帝亲征南隐,冲着南国的沃土,也为了南国的思慕。
    “陛下,我军在絮麓坡遭伏,死伤惨重。”
    “报,南隐王亲上阵作战,我军败北。”
    北厥帝挥袖起身,站在地势图前思考良久,说:“哼,你终于认真起来了,南-隐-王。”
    可是局势已经不容他在拖下去了,他要速战速决。
    “传召下去,明日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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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兵急报响彻了这个阴沉的大殿,血腥味道从四个照不到光的角落渗出,南隐王从龙椅霍然站起身来,奏章掉落在了案几上。
    他的发抖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和绝望:“屠城?”
    南隐王一挥臂把所有的奏折甩到了地上,用一种极为失态的无助感面对着父辈们的老臣。
    “为什么?不打是死,打输是死,打赢了还是死?”秦穆带着哽咽一一晃过五位老臣的胳膊,他要这个答案,他不是可以狠心到为了胜利而舍弃他人之命的帝王。
    秦穆的脚步最后停在了权相国的面前,问:“相国,你告诉穆儿,若是陟哥哥会怎么做?”
    “陛下,请不要再孩子气了,若是大皇子的话,定会以大局为重。”
    一时语塞,他的皇兄确实心怀天下,具备了做一个帝王的果决与狠辣,可是他不是,他只要在他的傍边辅佐他,劝谏他,这就是穷尽秦穆一生的心愿。
    先皇曾说过,穆才华横溢,得他者得天下。但却不是做一个好的君主的候选人。陟久历沙场,胸怀抱负,王者不二之选。
    而他们是一体的,在纷乱的皇宫争斗中,陟击败了他所有的兄弟,将他们沦陷成为流放之囚。
    穆的才智,陟的狠心。让他们在宫中只手遮天,半个天下已收在囊中。
    而今……
    卫兵再报:“陛下,敌军已经开始了第二轮的屠城,他们说要见陛下。”
    “陛下,他们这分明就是要挟。”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臣愤然地说道。
    秦穆的嘴角不自然的上扬:“他们是要朕归降……”
    “陛下,请慎重思量!”众口一词。
    “来人,摆驾城楼!”
    “陛,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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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染红了尘埃,高耸的墙楼上也能闻见血液浓烈而腥膻的味道,南隐王不禁地打了个寒颤,他转身望着权相国,眼神好像在问,能嗅见吧,是五百人的性命,而这只是个开始。
    秦穆一眼就望见了为首的人,身披金色的铠甲,腰上挂着玄色的宝剑,表情像是贪噬鲜血的怪物残酷却俊美。
    北厥的王——陈渊。
    马蹄下是被踩踏的南隐人民,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项颈上喷涌着血液,像绽放的诡异的花朵凄美残忍,一点点地刻入秦穆的瞳仁。
    秦穆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望着自己,仰视的同时又如一种野心般的俯察,他‘舔血’的唇上总是带着蔑视万物的弧度。
    “皇上——”城楼下响起了一个妇女凄厉的喊救声。
    秦穆的心被那种力量撞得很痛,他看见一个中年的农妇搂着两个男孩,孩子们紧紧的相拥着,母亲的脸上带着一种对生的祈求。
    城下有人高声喊话:“若南隐王愿归降于我北厥王朝,屠杀便到此结束。”
    条件很诱_人不是吗?秦穆这么跟自己说。
    他还是习惯看向权相国,相国咳了下嗓子:“陛下就忍心看着历代先祖们守下的基业就这么拱手让出,而且大皇子在天之灵也不能告慰吧?”
    “什么?权相国知道吗?已经死了多少人了,皇兄已经死了,到底接着还要死多少人才可以制止战争。”
    秦穆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那对母子那里,深怕北厥的主子一个不开心屠杀继续进行,可是……
    刀刃摸过了那妇人的脖子,城底有人喊道:“给南隐王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高墙上,权相国跪在地上,头贴着地面说:“陛下,开战吧,南隐不能就这么如弃草芥的让出。”
    “朕上这个皇位,是您逼的。今天,您还是逼朕。其实,朕在您的眼中一直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吧……相国,您辛苦了,可是朕无法扶您起来了……是朕懦弱……”
    说完,秦穆倾身翻下了城墙,谁也没有料到,没有任何人做出及时的反映去拉住他们的王。
    ‘相国承认吧,我们已经输了,其实只要一步,他们就能破了朕的京城,掀了朕的龙椅。你可以说穆儿软弱无能,可穆儿不怕死,若穆儿一死换得千万生命却也值了……’
    是啊,粉身碎骨也好,总比在这浑浊中苟延残喘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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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踏起了粘血的尘土,玄色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北厥帝借着马头用力跃起,腾空接住了秦穆下坠的身体,倒在地上。
    秦穆睁开眼睛望着放大的面孔,鼻息粗重地扑在了自己的面颊,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带着难以置信和无尽失望。
    男人举起拳挥在了秦穆的脸上,放肆地踢打着秦穆的身体,在别人的领土上这般的欺凌别人的国主,这是对一个国主最好地羞辱吧。城门缓缓地打开,苍老的声音喊道:“住手!”
    ……
    “南隐不再为国,从此附属为北厥的郡都。”
    秦穆拖着被踢打的身体抓住了权相国的袍子,喊着:“相国,相国……”
    “奈何,奈何……我的陛下,是老臣的过,老臣不该这么逼您,您回来就好。”权相国俯下腰扶起了秦穆,总比真的逼死穆的强,总比无脸面去阴间面对先祖们的好。
    突然,北厥帝一把拉过了秦穆:“作为见证,也为了祝贺两国的统一,您的王将成为我的王侯——恕卿侯,你该签降书了!”
    北厥帝一挥手说:“来人,降书呈上。”
    “陈渊,你别欺人太甚……我们……”
    秦穆拦住了权相国,转身对北厥帝说:“能容朕,不,是我跟相国说几句吗?”
    陈渊转身上马向队营行了些,拿降书的侍卫也跟在了后面。那侍卫听见陈渊的低语:“你可让我真失望,最后一场战居然你不战便降。”
    穆拉着权相国说:“相国,我知道你担心穆儿,是我对不起南隐的百姓,更对不起列祖列宗……这里需要更好的明主。”
    “陛下,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必败无疑,从大皇子的行北坡战败便注定了,您也莫要责怪自己。老臣担心北厥帝会为难陛下,您是老臣看着长大的……陛下……”
    “从今再无南隐王秦穆,只有北厥如行尸一样的恕卿侯秦穆……相国再为穆儿唱一次南隐的歌吧……”
    ‘以后我便只是一个享受着受虐般华丽约束的囚犯……
    南隐……再见……再也不见……也无颜面再见……’
    那一次的转身便是永远。
    迢迢兮路遥,漫漫兮孤烟,奈何,奈何……
    “皇兄,皇兄……”
    春,桃林一片殷红,红绸蒙着秦穆的眼睛,秦穆的小指上栓着根红线,秦穆不断的摸索着红线的那头在何处。
    桃花馥郁的香气在鼻尖游走,让秦穆嗅不见他所熟悉的味道。秦穆迷惘地走着,无意间撞在了一个结实的怀里。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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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穆猛地睁开眼睛,感觉到一个沉重的身体压在自己的身上。颈边留下了一串细碎地吻,秦穆翻身推开了那人。
    “陛下,请自重!”秦穆的声音带着厌恶和抗拒。
    陈渊用食指抹过唇边,说:“哼!我还没有问你皇兄是谁呢?”陈渊俯下身子,摸着秦穆的脸廓,“今天,你让朕很失望,还以为你和朕可以痛痛快快的打一仗呢,没有想到你竟然也做了缩头乌龟,真不像朕认识的你!”
    “陛下……庆功宴卑,卑臣也已到了,何必再这样羞辱一个降臣呢!”秦穆望着陈渊的眼神犀利非常。
    陈渊的眼中滑过一丝戏谑,仿佛爱极了这种眼神,陈渊的左手用力地撑起了秦穆的头,温热的鼻息扑在了秦穆的脸上,“朕好怀念你的这种眼神,今天可真的吓了一跳,看着你那种懦弱和绝望的眼睛,还以为认错了人呢,还好你还是你,朕终于抓住你了,再不准你逃开了……”陈渊轻咬着穆的耳垂,声音中有一种东西叫——动情。
    可是秦穆却一头雾水,他在此之前并未蒙面过北厥王,秦穆用手撑着陈渊靠近他的身体。“我不懂陛下说的是什么?请陛下自重……”
    “若不是朕真的想和你沙场一见,你以为你真的可以逃走吗?上次行北坡一别,才短短几月朕就快沦为一个睹物思人的笨蛋,说吧,你要怎么负责,呵……”
    “行,行北坡?”
    “朕真的很想得到你,我不管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个别人,你都是朕的了,朕的陟。”说着陈渊深吻住了秦穆的唇。
    陟?陟!
    秦穆狠狠地咬破了陈渊的嘴唇,血液滑进了彼此的口腔,陈渊撑起身子摸着出血的伤口,刚想破口大骂,却看见秦穆的眼中带着别样的温柔和怆痛。
    “陟?他?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秦穆的声音哽咽沙哑,他看着跟他一样可怜的王,“死了,你找得人他死了……”他明白他要的原来不是降臣,而是一个他想念的人,这个人恰好也是秦穆心中最深的伤痛,那个伤口被血淋淋的揭开,那是他最不敢面对的现实。
    天未晴,却又雨。
    “你,你在说什么?那你是谁?”陈渊背脊瞬间的僵直,他狐疑地打量着身下的人,没错是他熟悉的面孔,是他熟悉的身体,是他熟悉的一切……
    “我是南隐的王,秦穆!”
    真相如此残忍,他一遍一遍地审视着眼前的人。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应该是秦陟,他所得到也应该是那个耀阳而照的男子。
    “不是的,南隐的王应该是大皇子秦陟才对!”陈渊喝道,像是命令一样。
    秦穆转过脸,把身体蜷在了一起,好像一个刺猬蜷起着保护着自己。
    秦穆的声音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到像是无关痛痒。
    “卑臣要谢过陛下没有杀我皇兄,但是……飞羽军在营救皇兄逃回城的途中,遇到了暴风雨,山体滑坡皇兄连带飞羽军十五人无一幸免,全部埋在了深山里……骸骨难寻……”
    可就是这么简单地陈述着那段噩梦般的经历时,已经让秦穆感觉到了心灵上的透支,一字一句都在刺伤着灵魂最柔弱的地方。那一次的营救计划是他一手策划的,本来是万无一失,谁晓得天命难违。他是如此的爱着,敬着他的皇兄,可是物是人非……
    “不是的……不是……我要的是秦陟,是秦陟……”陈渊跨下床榻,跌跌撞撞地掀帘出帐,“来人,传师将军,陆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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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醉梦叫醒的两位将军跪在北厥帝的营帐内,听着他们的王高喝,着:“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北厥帝即位的时候探子是在场的吗?为何还有错,朕要的不是这个人,朕要的人跟本就不在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朕?”
    “是,没错啊,探子确实是看的秦陟太子……这,那帐中的难道不是嘛?不会是我们中了调包了?”陆将军挠着他鸟窝般的头发说道,当年的探子就是他,他相信自己是不会看错。
    陈渊愣了下,其实没错没有认出他们的区别不是嘛?
    原因其实就是——他们是双生儿。
    “滚!”
    俗话说得对,伴君如伴虎,两位将军的酒劲被硬生生的给吓得消失殆尽,快速逃出了君王的帐营。
    陈渊趴在桌上,把脸埋在手臂间,谁也不要来窥探现在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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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真的喜欢他,如此的喜欢一个人,这还是第一次,那么深沉的执念,当年他打拼天下为了年少时许下的诺言,为了对得起列祖列宗,现在他征战沙场只为一睹他姿容与风采,要他和自己共逐天下。
    而今一切的努力付之一炬,难道要他找个代替品来代替找到原始的意念?
    幼时,他拉着他的手,他保护着他的安危,因为他是哥哥……
    他们的母亲云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可是却在他们九岁那一年,被嫉妒之心深重的皇后刺杀,而皇后则被打入冷宫。
    皇后无子,接下来继位的最有可能的人选便是他们,所以在复杂的后宫之内,窥视着太子宝座的位置便是各位后妃们心中目标,明争暗斗,铲除异己。
    自那次因遭遇其他妃子的投毒后让他们差点生死相隔后,秦陟就发誓要一生保护秦穆。
    他们拥有自己的世界,在那里他们许下了执手的诺言。秦穆最真的笑只留给陟,而秦陟的温柔只付于穆。
    先皇的身体日渐而下,而此时又遇北厥新帝即位,誓言要开阔疆土,连胡蛮也臣服于他,下个目标便是南方。
    第一次的败绩后,先皇立即册封了大皇子秦陟为太子,并且统帅三军,压制北厥的势力。二皇子秦穆为军师,竭力辅助战事。
    龙滩之战,庭安之战两场大的战役中,南隐大获全胜,因途中秦穆的身体忽然有恙,皇兄不放心便送穆回京,不想第三日的守关时中了埋伏,手段堪称卑鄙。
    行北坡战败,秦陟被俘。
    陈渊第一次见到秦陟的时候,就被他眼中的桀骜不驯所吸引,从没人可以给他高傲的心带来这么大的压迫感,也萌发从未有过的渴望。
    其实早在龙滩之战中,陈渊便见识过秦陟在阵前的姿容,像孤高鹰一般,信心十足地看着敌方的阵营,不屑加之嘲讽。
    因为他有秦穆,营帐中出谋划策,战略部署的军师,那么的相信才会感觉这么无敌,而且,他知道他在等他回去,他也要他放心……
    陈渊便是这样地沦陷了自己,他和秦陟聊起了天下,一个北厥的王,一个可能将来是南隐的王。
    一起策马讨论天下的趋势,陈渊看见秦陟望着黄昏的夕阳下沉时的表情,有笑容,有快乐,有幸福。余晖照耀是那样的美丽,温暖。可是,他也知道,秦陟的心里躲着另一个人,他从不曾听秦陟提起,却能感受到秦陟在说到以后的日子时,脸上不经意露出的愉悦。
    还有那夜,两个醉倒在一起时的情景,陈渊看见了秦陟肩上的齿痕,那是一种永远烙印,烙着爱情。
    秦陟是理智的,他拒绝了陈渊,其实一切就是在安排之中的事情。灌醉陈渊,飞羽军突现劫走了秦陟。
    那时陈渊就站在帐外,看着绝尘而去的秦陟,发誓沙场正面交锋再一决雌雄,可是却不想这一别,却是生死之隔。
    秦陟回途之前,先皇便已病逝,遗诏立皇太子秦陟为皇。举国悲痛未满一月,便又传来太子之死。
    权相国和几个忠心不二的老臣为了国家的安定,便把二皇子秦穆‘逼’上了皇位。
    悲伤、厌恶席卷,这都不是秦穆想要的,从来没有那么无助过,没有了父皇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还有皇兄在自己的身边,不会寂寞。
    可是现如今,他坐在龙椅上,这个他从不期待位置上,可以称之为‘寡人’,真的是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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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穆走出营帐,遥望着南方,举起手比做了一个框,框着月亮,那一眼便是这个帝王最后可以思乡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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