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波澜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26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元德十六年-浮香殿
    又是一个五月,窗外的古槐如期开了花,浮香盈室,沁人心脾。夜夜闻着这甜丝丝的幽香入睡,心情似乎也变得格外甜蜜。
    “今年槐花的花期比往年长呢,”清歌挑开帐子,趴在卧榻的一角,托腮望着窗外宫灯下的一树繁花,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似乎在自言自语,“老槐树,你是不是也在悄悄地祝福我呀?”
    外室里守夜的兰听到动静,以为公主唤人伺候,忙披上衣服,端着烛台进了内室。
    清歌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急忙放下帐子缩回锦被里躺好,闭上眼睛装睡,向来素净的脸上一朵红云晕染开来。兰轻轻地挑开帐子,见到公主脸上淡淡的红晕与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心中似是明白了什么,无奈一笑,又轻轻地放下帐子,出了内室。
    听脚步声远了,清歌偷偷睁开眼睛,满心的喜悦却是怎么也抑制不住,裹在被子里偷偷地笑了。
    “这么开心?”忽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吓得清歌急忙掀开被子,手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样子倒不是怕来人,而是怕惊动了在外守夜的兰妈妈。
    “她听不到我说话,放心吧。”一个清瘦的影子穿过屏风,缓缓飘到清歌榻前。
    清歌挑开帐子,皱了眉盯着来人,小声抱怨:“绪哥哥,你又吓唬我,一点都不好玩。”
    萧绪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似是邀请:“这样美的夜晚,闷在屋子里岂不辜负了这月色?”
    ---------------------------------------------------------------------------------------
    两人静静地坐在邀月台的石凳上,抬头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似乎在欣赏月色,又似乎在想着什么,一时之间只是沉默不语。
    “绪哥哥,你。。。”
    “清儿可是。。。”
    沉默片刻,两人却又同时开了口,听到对方也要说话,又把后话齐齐咽了回去,一时,气氛竟有些尴尬。
    萧绪温和一笑,说:“清儿先讲吧。”
    清歌听闻此话,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托起萧绪的右手,左捏捏,右捏捏,惊喜地说:“绪哥哥,你的手,我可以感到你的手了,刚才还以为是幻觉!”
    萧绪笑着“嗯”一声,却并不抽手,由她连捏带掐地把玩,眼神里满是温暖。
    “这是多大的一件喜事呀,可惜你不让我告诉别人,若我告诉肃哥哥,还有琰跟珏,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清歌一边捏着萧绪的手,一边絮絮地说着。
    原本笑着的唇线一僵,萧绪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对着天上的满月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坏了!清歌心里一咯噔,暗暗骂自己是猪头,三说两说,竟然又说到绪哥哥的伤心处,绪哥哥他该不会生气了吧?
    她试探着唤一声“绪哥哥”,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摆到萧绪面前,却看到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黯然:“绪哥哥,你不开心么?”
    “怎么会,”萧绪温润地笑着,揉了揉清歌的头发,“真是女大不中留,没想到转眼清儿就要出阁了。”
    清歌羞红了脸,乖乖地坐回石凳上,心里既甜蜜又有些忐忑。她从兰妈妈口中得知,自己在襁褓时就被许配给了绪哥哥,可在她六岁那年绪哥哥不幸生病去世,因而皇上做主又把她指给了肃哥哥。若绪哥哥还活着,她便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如今她要嫁给肃哥哥了,绪哥哥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如此想着,只觉得眼前这清瘦的影子越发清瘦了。
    月行至中天,为大地覆上一层柔和的白纱。此时月色正浓,对萧绪来说,这本应是他最惬意的时刻,可此时他只觉得周身一片清冷。
    “清儿开心吗?”
    他从不唤她“清歌”,而是跟皇爹爹一样唤她“清儿”,可同样的名字从不同人口中说出却是不一样的感觉,皇爹爹唤她时,多半是因她闯了祸要责罚她,因而每每听着揪心,可他唤她时,多半是因她受了委屈他来安慰,因而每每听着安心。
    “绪哥哥开心吗?”清歌想了想,并不回答,却反过来问萧绪。
    萧绪听到清歌的发问,并未立即作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月亮,想着催眠的效力就要过去,浮香殿里的宫女们应该快醒了,这才朝清歌温和一笑,说:“清儿开心,我就开心。”然后牵起她的手,送她回寝殿。
    ------------------------------------------------------------------------------------------
    前些日子,清歌公主要嫁作太子妃的消息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今日,皇上特意恩准公主生父阮大将军归京参加婚宴,又引得宫人们一阵热议。有些说皇上真是疼清歌公主疼得不得了,把正在边关打仗的大将军也给召了回来;有些则说清歌公主是天生的富贵命,不必跟着父亲驻守边关,而是从小由皇上亲自抚养,没有比她更幸运的了。这些议论或多或少总有一些传到清歌耳中,可她听后既不喜也不怒,心中反倒越发清淡。
    在这深宫之内打磨多年,什么话可听,什么话听不得,什么话可说,什么话说不得,她心里似明镜一般。这些人面上这样说,心里果真这样想么?连她自己也明白,其实她算不得幸运,也算不得幸福,说一声可怜却更贴切。
    寻常家的孩子都是在父母跟前撒着娇长大,她却只有一个长她十几岁的大宫女相伴,她唤她兰妈妈,可她毕竟不是她的母亲。这么多年,父亲从未回来看过她,她已然把那个坐在高高龙椅上的皇帝认做了父亲。皇上着实是疼她的,可即便疼,也只是十天半月才见一次面,见了面,在他跟前又放肆不得,撒娇要看他的心情,礼数还要做周全。她就像那笼中的黄鹂,可以飞,却飞不高,可以唱,却唱不欢。每每委屈落泪,她都要想,如果当初父亲将她带到了那戈壁荒漠上,她是不是就可以做一只自由翱翔的鹰,是不是就可以无拘无束地畅游于天地之间。可她知道,父亲没有选择的权力,她亦没有,九五之尊的皇上已然开了口要她留下,她哪里有不留的道理。她猜想,父亲定是舍不得她的,只是为了生存才向皇权低头。
    父亲是驻守边疆的大将,近些年来边关战乱连连,因而常年不得归京。十四年来,她从没见过父亲的模样,连画像都没见过。凭他人零碎描述拼凑起的记忆里,父亲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魁梧,高大,英勇,无畏,可也仅有这些而已。相比之下,母亲的样子却清晰许多,她六岁那年误打误撞闯进了皇爹爹的内书房,发现整面墙壁挂的都是一个女子的画像,画上的女子或静立或安坐,或颦或笑,或嗔或怒,或轻抚琴弦,或翩然起舞,一双如水的眼眸清宁无双。看着看着,她忽然就明白了夫子教的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什么意思。当时她急于溜出书房,未细看那些画上的题诗,可紧赶慢赶,出门时还是迎头撞上了这书房的主人。皇爹爹震怒之下罚她抄了三遍《女戒》,自此她再不敢靠近那书房半步。后来她从绪哥哥口中得知,原来那画上的女子就是她的母亲,而画上的那只舞就是曾名动天下、如今却再无人能跳的“洛神舞”。
    为什么皇上的书房里会有母亲各种姿态的画像?这个问题她在心中想过无数次,直到有一天她有了自己的心上人,这个问题才有了答案。而她的心上人正是她必须要嫁的那个人,天铎王朝的太子,萧肃。她那时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想时时刻刻看到他,哪怕不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心里也是甜蜜的。他的一举一动,每个神情,她都想拓下来留在纸上,这样,在他事务繁忙的时候,即使看不到他,也可以看到他的画像,就好像他又在身边了一样。
    清歌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不像其他几位被皇上一纸婚约嫁出去的公主,她认识她未来的夫君,她了解他,并且喜欢他,所以,能够嫁给他,自己必然是幸福喜悦的。
    只是,她的幸福能维持多久,又会有多少女子来同她分食这份幸福呢?
    清歌摇摇头,不愿再多想。
    ---------------------------------------------------------------------------------------------
    自皇上亲自敲定太子与公主婚期之日起,浮香殿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前来恭贺的娘娘妃子太监宫女络绎不绝,送来的礼品早已把库房填满。
    几个新进宫的丫头正凑成一堆偷偷议论着昨日萱贵妃赐给主子的血如意,却不知那赐如意的贵妃身前伺候的得力宫女已移步进了浮香殿的门,听到一角的窃窃私语,却不现身,只躲在暗处听着。听了一小会儿,那名宫女却没进正殿,转身悄悄地走了。
    瑶华殿里,萱贵妃正同自己下着棋,右手执一黑子,却迟迟不落下,听到由远及近细碎的脚步声,眉一挑,头也没抬地道:“本宫跟你说过,喜怒不宜形于色,急缓不可形于表,平时的规矩都忘了么?”贵妃的声音并不大,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吓得来人忙忙跪下,一句话也不敢说。
    半晌,贵妃将那枚黑子放进棋盘边的瓷瓮里,揉了揉额头,道一声“算了”,摆摆手让跪在地上的婢女起来。
    那婢女叩头谢了恩,一起身便伏在娘娘耳边将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呈报上来。
    萱贵妃听罢,只轻轻一笑,以手扶额,将身子斜靠在软枕上,饶有兴味地说:“那个丫头自小行事就莽撞,原以为这些年稳重了些,却还是本性难移啊。若不是皇上护着她,这些年总不肯替肃儿另指婚事,这正妃的位置岂轮得到她来坐?论出身,论容貌,论才学,论品性,映雪哪一点不比她出色?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个女人。”说罢,轻叹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似是回忆起什么往事,眼底有隐隐的不甘与恨意。
    半晌,萱贵妃回过神,唤过身后的婢女:“觅巧,把箱底那支步摇找出来,本宫今天要戴。”
    等婢女领了命行礼离去,萱贵妃拖着曳地的长裙走到门边,向北方望去,目光似是穿过层层宫墙,落在了某个地方。
    “皇上该下朝了吧,”她喃喃着,望着北方的宫殿,脸上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