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世 祁炼 第十七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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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鸣殿,合欢林。
大片嫣红合欢争俏枝头,迎着月色怒放。
一袭华丽绛紫身影窅然伫立其中,下颚轻抬,清风拂过面颊,拨乱了肩上发丝。
几朵料峭的花朵终是禁不住摇曳,随风纷扬撒落,飘起了一场花瓣雨。
绢紫锦纱衣袂随风轻扬,远远望去,仿佛他也是其中一朵,甚至比那些花儿更艳,更灼目,更光华万千。
只是,他永远不会是凋零花瓣中的任何一片,他凤虞,就算风吹雨打,寒冰烈日,也依旧会傲然于瑟瑟枝头。
就像当年尚年幼的他只因随父王接见大败了夜郎的炎炔国君,宴席上,被尉迟承炀一句“我要他”,便只得离乡背井,随那个男人跋山涉水踏入一个他毫无所知的世界。
附属国皇子,败臣之子,不是好听的名号。
背负示好之意,却是永生不得重归故土。
宫人的冷眼,朝臣的暗讽,甚至,那个将他带回来的人,从始至终亦没有真心待过他。
虽是封了侯,建了殿,赏了珍宝,却只是他的傀儡,或许,连傀儡亦算不上。
因为,尉迟承炀的目光,永远都只追随一个人。
是那个在与他回朝之日,守在城门外,清雅脱俗如莲的人。
他还记得,那时怀抱着自己,意气风发的尉迟承炀在耳畔轻轻说了一句,
“他就是朕的心上人,”
天下之人,都是他的,却只有一人,在他心上。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质子,是炎炔从夜郎那里要的一枚筹码。抑或是,那位心高气傲的皇帝用来试探自己心上人的一颗棋子。
直到很久以后,凤虞才知道,那个人为何会要他,为何会把他带回来,留在身边。
这一切,凤虞未曾后悔过,他始终记得,那日宴席上,那个散发着灼热光芒,却是家国仇人的男子。
他说,他要他。
于是,他便和他走。
绝美的容颜上浅浅浮开一抹笑容,摊开掌心,接住一片花瓣,很美,可终究注定会凋谢,若早已注定结局,也定要以最美的姿态盛放,然后死去。
凤虞微微阖上双眸,笑里有几分苍凉,只一瞬便又云淡风轻,眼底却隐隐透出丝毫不亚于薄凉月光的凛冽,甚至,比月光更冷,更寒。
许多年了,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或者说习惯了独自背负一些东西。
一些作为皇子,不得不背负的使命。
“侯爷,殿外有人求见,”小公公踏着碎步急行进合欢林,远远便望见那抹红衣在林中静默,揣测良久,终是惴惴的开了口,
“知道了,”手掌轻合,将花瓣碾碎于掌心,余下满目腥红。
和鸣殿亦如凤虞本人,华丽炫目,奢华至极,殿侧两条紫藤长廊绵延数里,廊檐上的紫金琉璃在夜里亦栩栩夺目,光耀甚过当空的皓月。
更莫说殿前那颗七彩夜明珠,汨汨涌出的华彩颇有几分勾人心魄的魅惑,让人忍不住想走近细细观摩。
“江侍郎,别来无恙,”凤虞朗声笑道,揽袖踏进和鸣殿,却见江明月忙收回将触碰到夜明珠的手,定了定神才转身拱手,朝自己拜了个礼,凤虞不由勾起唇角,将丝丝不悦化作面上一阵春风,
“侯爷,恕江某冒昧擅自入殿,还望责罚,”江明月语调恳切,额上已渗出几颗汗珠,
凤虞眉角含笑,不动声色,
“江侍郎不必如此多礼,”微一侧身,绕过伫立原地的人,如和风细雨般,轻轻吐出几个字,
“只是,那珠子是先皇所赐,凡人看不得,小心丢了心窍,”
江明月后背一凛,抬首时却见凤虞轻浮谈笑的神态,霎时没了思绪,只得急急跟上。
“不知江侍郎深夜来访,有何事?”手捧一盏茗,茶香缭绕,姣好面容被一层薄雾遮住,却愈发让人不忍想多看几眼,
“回侯爷,实不相瞒,江某确有要事相求,”江明月原还在酝酿如何开口,却不想义信侯竟开门见山,反倒让他失了神,有些踟蹰所托之事到底说还是不说,可话已脱口,便只得讲下去了,
“如今朝中,惟侯爷与国相平分秋色,”顿了顿,提及此,江明月不免心有戚戚,待望定凤虞并未异样,才又继续道,
“却不知靖炀王此番来朝,所为何事?”
凤虞眉心一紧,倏又归于宁静,将杯中茶梗轻轻吹开,浅酌一口,
“国相位高权重,本侯岂能与之相较,何况,靖炀王来朝一事,自是皇上的意思,江侍郎若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皇上?”
“江某不敢!”江明月急出一身冷汗,忙俯身跪于地上,双手攥住衣襟,大气不敢出。
凤虞望着他,嘴角发出一声不屑地冷哼。
“为臣不尊,妄自揣度圣意,江侍郎可知,该判何罪?”
江明月闻言,闭上眼睛深深低首,沉默良久,似是下定决心,才猛然抬头,
“侯爷错怪了江某,”
“难道江侍郎不是那帮儒臣派来打探本侯口风的么?”凤虞轻笑,红烛印衬下,更显光彩夺目,细细望去,却有几分浓稠的倦意。
是的,他累了。
他无心参与朝政,他想要的,一直都在那里,却高高在上,触碰不得。
他恨的,怨的,不是那个人让他无根可依,而是将他连根拔起,又丢弃在一旁,如孤魂野鬼般,有家不能回,有爱不能托,有恨不能言。
甚至在他将不久于世那段日子,心心念念的,依旧是那个忘了他,弃了他,叛了他的清云殇。
尉迟承炀,他恨不起来,可是这漫无边际的恨意,总要有个人承担。
“侯爷,”江明月叩首三下,每下皆掷地有声,“江某及众门臣有一事相求,还望侯爷答应,”
“何事?”凤虞勾起小指,于发际绕了绕,若有所思地问道,
“先皇遗诏有言,分苍龙白虎二印于国相与侯爷,乃是分权二治,以求制衡,然,就如侯爷所言,如今朝中众臣却惟国相马首是瞻,任其独揽大权,新皇尚未行冠,国相更是妄自尊大,上至官吏任免,下至苛捐帛税,无不一一干涉过问,这天下若说是——”江明月咽了咽喉,深吸口气,语气悲怆,
“若说是国相的也不为过啊!!!”
凤虞眉角轻挑,不露声色,
“那么,江侍郎所求本侯之事,可是与国相有关?”
“正是,”江明月再一拱手,“眼下朝中能牵制国相的,也只有侯爷您,若非如此,只怕未等皇上行冠,这炎炔,真不知是谁的天下了……”
“江某深知侯爷向来淡泊名利,不问朝事,却不能忘记先皇所托,既有白虎印在手,请侯爷出山吧,江某及门臣定当竭力相助,断不可让炎炔沦为一家之手啊,”
“如今靖炀王远赴苍焰,虽是受皇上之命,恐怕亦是国相的意思,若再不将其牵制,日后待其羽翼丰满,那当真……”
江明月面如土灰,一番话皆是肺腑,额上汗珠已滚落一地,身子颤颤发抖,紧闭双目,静待义信侯开口。
凤虞并不答话,只轻轻端起青花瓷杯,淡淡道,
“茶凉了,”
江明月不解的抬头,望着眼前这位红衣似火,灼人眼眶的男子,竟不由升起几分寒意,明明是鲜艳如斯的红色,为何却这般寒冷。
“只要皇上在位一日,便无人能扳倒国相,”
嘴唇轻启,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淡饮一口凉茶,涩苦却比平日更甚。
“不过,或许有一个人可以,”
“侯爷所言何人?”江明月强忍胸口波涛,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眼前人身上。
“邢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