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世 祁炼 第十章 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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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泱归朝那日,亦是凌轩逸大婚之期。当护城将士将瀛泱大军已到城门外的消息通报皇上时,朝野上下无不震惊万分,千里之遥,他竟一夜赶了回來。
朝堂上,百官低眉等候,瀛泱身着青铜铠甲,卷着层层尘土朝紫宸殿走来,经过凌轩逸身旁时,坚毅的脸上露出一抹哀色,侧眉望了他一眼,遂又行至大殿之下,单膝跪地,正眉拱手道,
“启奏皇上,十万担赈灾粮已平安送达郦城,”
“好!此次瀛副将担此重任,不辱使命,当赏,”尉迟祁炼坐于龙椅上,眉角飞扬,正襟含笑,
“臣有一事相求,”一身铠甲还未褪去,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能隐隐察觉身子在微微颤抖,还未等尉迟祁炼开口封赏便抢先道,
“讲,”
“近来大夏屡屡冒犯我西境国土,瀛泱在朝为武官多年,却从未征战沙场,以尽绵薄之力,如今北疆有靖炀王,南疆封汝南王,惟西面无人驻守,遂恳请皇上将此大任交与臣,臣定当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瀛泱语气甚是坚决,亦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概。谁都知道,炎炔西面乃大片漫无边际的戈壁,常年驻守官兵无一不连连叫苦,这等差事朝中众臣避之不及,眼下竟有人主动请命前去,当真是傻子么?
堂下凌轩逸闻言,原本淡漠的脸上忽地浮现一股浓稠的悲怆,是遭受莫大震惊转而悲哀至极的痛苦之色。眼波盯着前面那一身铠甲,宛转几番,强忍着将要夺目而出的晶莹,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埋下头。
清云殇经前日以身试寒水为尉迟祁炼退烧一事,面色又比从前苍白几分,衬着那一身白衣,让人越发不忍多看他,似乎就连那多瞄一寸的眼光亦能将他吹走。身子单薄如纸的人,立在原地沉默许久,直到瀛泱那番话灌入耳畔,不由轻叹一声,如灰尘袅袅飘落,除了殿上那身着龙袍神色威严的一国之君,无人察觉。
“少年壮志未筹,忧心家国,可以理解,然,只要有心,无论在何处亦能为国效力,瀛副将实在无须只身前往西疆,这朝野,更需要你…”清云殇立于原地,颔首娓娓道来,话语平淡且真挚,最后一句如千金落地,话里玄机,只怕在场那当局二人,不会听不出来。
瀛泱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不过一瞬,便被更加沉重的悲伤取代,轻轻冷笑一声,似是自嘲般,又一拱手,
“有劳国相为在下忧心,臣心意已决,望皇上恩准,”
尉迟祁炼凝神望着殿下这番暗涌,之前对此二人之事亦有所耳闻,眼下连云殇都不禁出言相劝,恐这背后,定有缘由。
“瀛副将乃我朝良将,此番又立下大功,朕本有意晋你官爵,赴西疆一事,明日再议,若还你执意如此,朕便允了你,”
“谢皇上,”瀛泱俯首叩了三叩,起身低眉退去。
大殿右侧,凤虞面色亦如平日,唇角微微上扬,笑容甚是魅惑,一身红衣,愈发妖冶无比。之前那番口角过后,他便不再与清云殇开口,每次见到他,只盈着若有所思的浅笑,瞟他一眼便擦身离去,衣衫拂过之处,留下阵阵合欢花香。
早朝过后,百官纷纷退下,凤虞未发只字片语便匆匆离去,余下凌轩逸与清云殇二人,瀛泱踏出殿门时,脚步定了一定,又健步如风般卷尘而去。
“还不快追?”清云殇行至呆然原地的凌轩逸身旁,无奈提醒道,
“…今日是…”凌轩逸面露难色,似是还处于天平之上,摇摆不定,
“若不去,今日便是你二人断情绝义之日,”一袭白衣裾角随风飘动,话语清幽,却震慑人心,
“能留住他的,只有你,”
凌轩逸紧眉伫目良久,直到殿外那袭身影渐渐远去,将要消失不见时,猛的深吸一口气,攥紧双拳,冲了出去。
清云殇望着与自己擦身而过意气坚决的人,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他看重的这份坚定,于世人来说,都是不易的。因这不易,才愈显珍贵。回首望了望那空空如也的龙椅,眼里漾着柔光,不知那个人,是否也有这份坚定。毕竟,他的前世,是另一个不可一世,风流潇洒的尉迟承炀。
“国相,”正沉思时,忽闻耳畔有人叫自己,顺声望去,却是许潜欠身立于眼前,“皇上邀国相内殿一聚,”
“正好,我亦有事要找皇上商议,”清云殇自顾说着,含笑朝内殿走去。
紫宸殿外,大红宫门畔,瀛泱低头急行,步履如风,一手环抱头盔,一手握剑,身上铜片亦嚓嚓作响。凌轩逸跟在瀛泱身后,亦步亦趋,几次想要开口,却都忍了回去,只凝视他的背影,胸中潮涌澎湃。
“打算跟到什么时候?”瀛泱倏地停下脚步,没有回首,声音喑哑,
“泱,我…”凌轩逸默默上前,几分惭色浮于脸上,
“新郎倌,不回府备宴,到有闲情尾随在下?”清秀面容泛着一股愠气,齿间清凉,字字句句铿锵有声,
“其实,你若不想见我,一句话便可,不必找借口将我支走,明日过后,瀛泱再也不会惹你烦腻,”
“我有苦衷,”
“我知道,所以这个结我替你解,”瀛泱眉心不禁一挤,遂又恢复平静,原来悲到极点,亦只觉麻木了,
“解不了,也不许解,”凌轩逸忽地上前紧紧抓住瀛泱握剑的手,试着一点点融化那已经僵硬的掌心,
“随我回去,若非要娶,那个人只能是你,”
瀛泱身子一震,眼里荡起巨大波澜,手中剑亦不由跌落地上,发丝随风飘起,沾上左脸一行清泪,青丝混着液体,再也不见动了。凌轩逸轻叹一声,抬手拨开那缕乱发,
“若身边没有你,那么轩逸余生,只会了无生趣,”
皇城内艳阳高照,清云殇随尉迟祁炼走在后花园清幽小径上,二人一白一金,似皓月与耀日。尉迟祁炼眉宇英气又浓了几分,此刻俨然已身俱一代君王的威武之气。然而,当清云殇陪于左右时,那份威武便化作片片柔情,如初春时节,山涧解冻的溪流,看着虽寒气逼人,底下却隐含温润。
“云殇,为何如此在意他二人?”尉迟祁炼眉角微挑,含笑问道,
“情真,所以云殇羡慕,不忍见他们分离,”煞白的脸颊上,终于透出淡淡一抹血色,抬眼望着天际,似充满无限期盼,
“有我在,还羡慕别人么?”
清云殇嘴唇微动,收回目光,定定望着尉迟祁炼,这双眼眸里的情谊,他视之如珍宝。可是,眼前的人敢给的,他却不敢要。前尘旧事时时萦绕心头,那份捉摸不透,让人真假莫辨的爱恋,如冰火两重天,可以将他送上天堂,亦能在下一秒打入地狱。然而,有种本能却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是那种似飞蛾扑火般的决心。
“那么有我在,祁炼可还会羡慕别人?”
尉迟祁炼眉剑锋宇倏地一抬,负手大笑起来,
“天下之大,得云殇一人足矣,”
其实答案早已了然于心,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过了一世,那份情,可会随着时间沉淀,还是如一壶陈酒,只会越陈越香。
清云殇淡淡一笑,就是这抹笑,自记事起便镌刻于心,再也忘不掉。纵使天下有再多花容,能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亦只有这眉这眼,这唇这颜。
“我脸上可有什么?”清云殇转头,见尉迟祁炼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不禁问道,
“有,”俊秀脸庞勾起一抹邪魅笑意,贴近轻声道,“脸上,身上,都是我留下的痕迹,”
清云殇黛眉一锁,忍不住要开口,却闻身后许潜急匆匆追了过来,便只得收起愠色,停下脚步。尉迟祁炼故意瞟过他的脸,咳嗽一声,又对许潜道,
“有何事?”
“禀皇上,奴才刚闻消息,凌都统的婚宴取消了,之前准备送去都统府的礼品该如何处置?”
闻言,尉迟祁炼转眉望向清云殇,两人相视一笑。
“把上面的喜条揭了,照旧送去,就说是赏瀛副将与凌都统他二人的,”
“是,”许潜欠了欠身,低头缓缓退去。
清风徐徐,这样温和的午后,任阳光洒在身上,身旁再有一人相伴,那份安定温暖霎时绵延出去,无边无际。
“祁炼,谢谢,”
“谢什么…”尉迟祁炼一脸疑惑,从未听云殇如此郑重的对自己说过此类话,
“有你此番应允,想那凌母亦不会再坚持了,”
尉迟祁炼没有说话,悄然伸手牵住那双透着寒意的手,话到嘴边,却久久没有开口。
你所欲便是我所求。
二人执手相看处,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