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世 祁炼 第二章 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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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流云殿,夜已深沉。虽是初春,苑内花树亦都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霜,乍看之下,犹如仙境般缥缈如烟。内殿烛火通明,四个角落均燃了几盆银炭,刚跨进去便觉一股热流袭来,原有些冻僵的身子刹时被浓浓暖意包裹住。
“公子…”小庆子听到细微的响声,睁眼一看,才知是主子回來了,忙起身将温好的热水端上前,边走边打了个哈欠,
“又去陪皇上吗?”
“嗯,”清云殇挽起长袖,双手放进盆中,热水漫过剔透的手背,不禁轻叹一声,露出惬意的笑容。
“去暖壶酒,”擦净微湿的手,褪去披风,清云殇似心情大好,坐到一旁椅上,微微闭着眼睛。
不一会儿,小庆子手捧一只白玉酒壶放于桌上,又翻过一只杯子将酒倒满,
“公子请用,”
“你去歇着吧,”清云殇望着他通红的眼睛,似是没睡够,便开口道,想了想,又叫住他,
“明日让内务府的公公给皇上做几件袍子,记得用青貂皮,”
“是,”小庆子低眉顺目,俯首退下,殿里顿时寂静下来,只闻烛芯燃烧后发出的“呲呲”声。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才恍然发现,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已然成为宫中年纪最长的公公。时间在他脸上划了一道道斑驳痕迹,双手亦是微微裂开的口子,那是当年在浣衣院时留下的。还记得承炀驾崩后,传令将他从浣衣院召回自己身边时,曾经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庆子似变了个人,终日沉默寡言,一语不发。直到数月后,才渐渐开始与人说笑,本性亦随着时间流逝恢复了一些,然而,也只有在清云殇面前最自在洒脱。
撇头望了一眼案上铜镜,里面的容颜,似是当年进宫那般,青丝垂髫,冰肌玉透。起初对“情滅”的将信将疑,也逐渐被后来一一应验的事实代替。还记得那日,一夜之间,自己竟从已临迟暮的成年男子变回清秀俊朗的绝世佳人,过了十年,这容貌始终不曾变过。他的倾城绝貌,是由承炀的蛊而来,这千丝万缕,前尘后事,已将他二人牢牢困住,挣脱不得。
然,要独得一人心,终究是不易的。
清酒微凉,眼看已是三更天。仰头喝光最后一滴酒,起身摇摇晃晃行至内殿,衣衫还未褪尽便跌倒在榻上,在微微摇弋的烛火下沉沉睡去。
翌日早朝,紫宸殿内龙椅上,尉迟祁炼头戴通天冠,着一身烫金绛纱袍,正襟危坐。虽是孩童,却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沉稳,一副庄重的帝王之相陈于脸上,叫人不禁心生敬畏。
大殿之下,清云殇身为国相,自然立于左侧最前位,身后依次是都察院左右御史,各部院尚书。右侧居于前位者,乃义信侯凤虞,朝中封侯者,惟他一人。
靖炀王奚少贤之子奚吟风子承父业,世袭王位,与皇上一般年纪,手下却已辖通,雍,闵,厉,襄五州。十万大军军令在手,虽受旨于北疆通州靖炀王府久居,却已声明远播,朝廷上下无人不晓。
凌康乾之子凌轩逸亦在众卿之列,其父受封骁武大将军,位列一品。其子亦不辱家门,自幼精习文韬武略,年十五便荣居骠骑营都统,身兼要职。
自先帝驾崩,朝中大臣经历更新换代,老一辈纷纷退出朝野,年轻一辈亦如雨后春笋,受到新皇提拔。这一切的背后,均由掌一国之权的国相清云殇主持。然,先帝许是担心权高盖主,便将苍龙,白虎二印分别交与清云殇,凤虞,共辅新皇。二人中,又以持苍龙印的清云殇位尊于凤虞。
大殿上,尉迟祁炼神情淡若,听着众臣的上奏,过了三个时辰,许是前夜没有睡好,双眸隐隐泛红,似是想打哈欠又努力忍住。这样捱了一段时间,到底是年纪小,稚嫩的脸上泛起一阵不悦。两只眼睛不时朝清云殇瞟去,嘴角微蹩,看样子又想撒娇了。
清云殇假装未察觉他的不满,依旧微低着头,待朝臣都上奏完毕,才对上他的眼睛,似在安慰一般,轻轻一颔首。
“退朝――”内侍太监总管许潜在一旁屏气高声道,众臣闻言纷纷又叩了三叩才起身离去。许潜便是前内侍太监总管许连侄子,因得其舅照料,于圣武二十八年入宫,先帝驾崩后不久,许连亦残枝枯竭,不久于世。其侄便沿袭舅父官职,侍奉新皇。
尉迟祁炼起身拂了拂衣襟,镇定自若的退到侧殿内,临下堂时又差许潜唤清云殇入殿有事相议。刚行至殿外的人听到许潜追来,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重新踏进殿内,没走几步,忽闻身后有谁开口,
“皇上还真是离不开国相,难得难得…”
“义信侯说笑了,皇上尚年幼,又由在下陪伴长大,自然有几分依赖罢了,”清云殇回头淡淡一笑,眉宇间看不出任何情绪,
“依赖么…日后就不知会变成什么了,何况近水楼台,你清云殇想要的,岂有得不到之理?”凤虞虽面若桃花,唇齿间吐出的却是丝丝冷气,不再唤他国相,而是直呼其名。
“义信侯过奖,”清云殇无心与他争辩,眉眼稍稍一抬,只行了行礼便朝殿内走去。
面上虽是气定神闲,胸口却已波澜涌动。是的,凤虞知道他要什么,那些冰封的前尘,他亦了如指掌。因那“情滅”本就是夜郎秘药,身为夜郎皇子自然有法不受它的支配。只是,心中虽有些许惊动,却也不很在乎,此般离奇的事,只怕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于是,凤虞便只在私下对清云殇冷嘲热讽,想是对那夜别苑之事耿耿于怀,亦是在为承炀不甘。
行至侧殿,只见尉迟祁炼横卧在榻上,一条腿翘起,样子已十分不耐烦。许潜等人微低着头,神色紧张,想是这小皇上又对他们发火了。
“皇上,”清云殇悄然走进殿内,朝许潜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又轻声呵斥道,“为尊者怎可在下人面前这般模样?”
“老师!”尉迟祁炼一转身便从榻上坐起,又忙穿上靴子,似犯错一般低着头,眼眸不时在清云殇脸上扫来扫去,
“…可是昨夜没睡好?”清云殇走过去抚了抚他的额头,眼波恢复了平日的柔和,
“嗯,”尉迟祁炼一点头,蹩眉道,“又发梦了…夜里醒来好几次…”
“那副安神药又不管用了?”
“太苦,昨夜没喝,”尉迟祁炼讪讪一笑,他知道清云殇不会责怪他,从小便是如此。就算他脸上挂着愠色,也持续不过一刻,无论欢乐还是悲伤,这个人都一直守在身边。
“睡会儿吧,我看着你,”清云殇也说不清,为何尉迟祁炼一出生便对自己百般依恋,以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甚至将他视如亲子般养育教导。许是他自降生那日起,便注定孤独一人,身边陪伴他的,自始至终亦只有自己。
“不了,”尉迟祁炼又忽然变得懂事,走到桌前坐下,“老师陪我批阅奏章吧,”
“也好,先帝年十七便一统天下,皇上亦不可懈怠了,”
“是,”尉迟祁炼稍稍一点头,应声道。
紫宸殿内又恢复了宁静,只闻窗外大片竹林被风吹过,传出轻微的沙沙声,竹影摇弋,一番良辰美景跃然窗纸上。
“老师,”正望着那片碧影出神时,忽闻身边的人唤自己,
“皇上有何事?”清云殇转眉望着他,
“若我也如先帝般雄才伟略,老师可会开心?”尉迟祁炼神色甚是认真,幼小的眼眸里透露出的,是无可比拟的坚决。
清云殇眉眼一惊,转而又笑道,“那是自然,皇上圣明贤达,乃苍生之福,”
“可我只要老师开心,”一句话犹如一根细小的刺,挑破指尖,虽不疼,却流出淡淡血渍。
“为国君者,当胸怀天下,”清云殇脸上泛起一丝不悦,从未想到尉迟祁炼对自己竟会依恋到这般程度,是忧是喜,不得而知,
“且皇上乃一国之君,云殇乃一介臣子,君臣相对,万不可再以‘你我’相称,此等罪责,云殇担待不起,”
语气沉沉,不容辩驳。清云殇知道,若再不制止,只怕日后招来祸患。他只求平安度日,不想将自己陷入争权夺势的暗战中。
这一世,因着承炀的爱恋,足够他活下去。下一世想继续存活,自然要让祁炼爱上自己,只是,这份爱,他不希望波及无辜的人,与这历尽千辛才打来的江山。
又记起承炀离开那夜,似是在梦中,青阳山神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眼含笑意的望着他,满腹心思都被看穿,只淡淡道,
“你既能为人,尉迟承炀亦能得三世转生,只是前尘往事,众人皆会遗忘,若非如此,只怕他们都要把你当作妖了。切记,炎炔国运乃你二人能左右,是福是祸,且看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