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传 承炀 第二十四章 灰烬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97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踏过遍地冰雪,空气里透着刺骨寒意,遥望出去,只见一片白铺天盖地而来。可是我竟不觉得冷,如一具空壳般,一步一步,在雪地里拼命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知觉,眼前的白转眼变成黑,似掉入一个深深的黑洞中,再也看不见,听不见。
“云殇…”身子被谁从后面拥住,一双手将我环绕,他的脸颊贴上我的脸,呼出热热的气息,是熟悉的温度,耳边传来声声轻喃,
“你要去哪里,云殇…不要再离开我,少贤走了,七哥走了,你也要走吗?”
我静静听着,面色淡然,没有一丝动容,似傀儡般靠在他胸口,
“我只有你了,云殇…只有你了…”
“你还有天下,”我漠然转身,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可是为何我会看不清,那张曾日夜面对的容颜,此刻在我眼里碎成了一堆残破不堪的灰烬,
“什么都没有的,是我,”
他身子震了一下,四周冰冷的空气顿时凝成了霜,他垂着头,静默不语,只伏在我耳畔,很久很久,脖颈传来阵阵湿热,有什么流了下来。
我当真盲了,太医说,是雪盲症。
自那天后,我再也没有开过口,只安静的躺在榻上,眼上缠着纱布。他每天都会来看我,坐在榻边,身上的龙涎香比以前似乎淡了一些。
他会悄然示意小庆子退下,自己端起药碗,一口一口吹凉,再喂到我口中。我亦什么都不说,也不拆穿他。偶尔随他将我带往竹林,两人在那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冷风徐徐拂过脸颊,他的长袍裾角随着风轻轻拍打在腿上,那细微的声响亦能让我听得出神。很多时候,我们就这样一言不发,我看不见他,却能感受到他如汨汨温泉般的目光。直到日暮西山,才又任他搀着我回流云殿。
有一次,小庆子尚在殿内便望见我们回來,忙起身要去点燃烛火,承炀不作声色朝他摆了摆手,我在旁停下脚步,掖了掖他的袖角,
“为何不点?”
他似是一愣,随即浅笑一声,反手握住我,
“有我作你的灯,为你引路,何须再点,”
“是么…”我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发出一阵苦笑,自言自语道,“就是点了,我也看不到罢,”
“傅太医说不消五日便能重见光明了,”他边柔声安慰,边带我跨过殿门,语气甚是平静,不起一丝波澜,亦没有任何情绪。
我不知此刻的他,是悲还是欢,而此刻的我,该悲还是欢…
有时候眼盲比起心盲,幸运得多,可我竟两者都全了。
“云殇,”流云殿除我和他,空无一人,四周悠悠回荡起他的声音,“若有来生,你可还愿伴我左右…”
“承炀不是说过,一世足矣,怎又问起来生,”我伸手试着摸到案上茶杯,只将手放在上面,并不去拿,
“我说有呢…”他话里隐含深意,静气凝神问道,“你可愿意?”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虽看不见,却还是抬首望着他,
“若有来生,云殇不想为人,有些东西注定得不到,我认了,何必再走一遭,徒增伤感…”
“还是…长生么?”他口中沁出深深凉意,比无奈更甚几分,比起绝望又差毫厘,“可否告诉我,为何执着于此,你可是在等谁?”
我在等一颗心。
“可是七哥?…”这句话从他齿缝挤出,如同巨大的车轮往身上碾压而过,剩下一片血肉模糊,“那夜,你和他,我看到了,”
我的手僵在空中,指尖冰凉,不禁冷笑一声。原来,那日宴会上,他的恨意,是因我而来,因这不明所以的嫉妒,才将至亲误杀。
那么我的嫉妒,又该杀谁泄愤?合欢,还是凤虞?抑或是后宫所有被你宠信过的男子?
“承炀,我与世岚,并无干系,”这话从喉咙冒出才发现,竟一点都不似我的声音,“你与奚将军,纠葛才深,”
我顿了一顿,转眉轻叹着笑道,
“有时候谎话说得多了,再说真话,反倒让人觉得从里到外都是假,亦没有心力去分辨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有何关系,说的人畅快,听的人舒心,便也罢了…对么?”
他静了很久,才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那声音里尽是绵延的悲凉,
“云殇,原来你从未信过我,于你来说,尉迟承炀到底是什么?”
“炎炔国君,自始至终都是,你有你的天下,我有我的净土,我们本该互不相干…天下之大,为何偏偏是我?因我能助你开疆扩土?助你运筹帷幄?助你登高绝顶,君临天下…这些,我都做了。要我看着你与别人夜夜承欢,看他们被奉于掌上明珠,我看了。我于你,到底只是一世,长不过你的江山,”
似有什么在决堤,胸腔隐隐发出破裂般的声音,殿内冷风呼啸而过,低低呜咽声似有人在哭泣。
我忍住双眼肿胀的疼痛,撑起笑意望着他,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他的一分一毫,我都无从分辨。直到他从椅上站起,轻轻拂了拂长袖,转身离去时,我忽地追了出去,在殿外叫住他,
“承炀,”
脚步声停了下来,他在等我,等那个他一直想要的答案。
“长生药,我知道你找到了,”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便无法弥补,只会越来越深。纵使天人下凡,亦没有办法让破镜重圆。我与他走到今日,步步都在计划之中,亦都出乎意料之外。
“得云殇者得天下”,是我让天下人知道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让一国之君寻找长生药,胜过我一介凡夫双腿走遍天下。我与他,都是带着各自的私心而来。
有些东西,一开始,便是错的。
眼里似有什么东西滑落,只一瞬便消失不见,独剩悱恻的愁悯。我看到了,透过浓重的夜色,承炀的眼光如流星坠落般,冰冷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