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派武功不是只有剑法，但剑法出众，精妙，在武林中名声最响亮。
    因此，华山派也叫华山剑派。
    古长歌身为剑客，对剑有很深的感情，见到同道中人，自然关心。
    但他没有得到答案。
    因为又有人来了。
    这些人是一个接一个来的。
    可想而知，他们每个人到这门口之后的表情，全都是先一怔或是先一愣。
    第一个到来的是一个满脸皱纹，满头银发的老婆婆。
    她弯腰驼背，身形佝偻，如同一只上了岸，立着走的虾子。
    她杵着一根拐杖。拐杖是精铁的，是她的两个人高。
    拐杖的龙头随着她向前走而一点、一点的。半条拐杖好像要倒下一样。
    但沉重的拐杖没有倒下，被她那干瘦如枯枝的手握着。
    任谁都能想得到，这不是一个寻常的老太婆。
    因为寻常的老太婆不会深夜登山入庙。
    也因为寻常的老太婆的干瘦如枯枝的手握不住这样一条拐杖。而她握得很稳，很稳。
    第二个到来的是一个紫脸膛，豪眉飞起，狮鼻宽口，身穿马甲、短裤，浑身肌肉鼓起，肩扛大斧的青年。他敞胸露怀。胸口处有一片卷曲的毛发，毛发从胸口延伸一直长到裤子里。他的小腿上满是长长的汗毛，毛裤一样。
    第三个到来的是一个身形臃肿，如被吹起的球一样的矮胖子。
    这矮胖子裹在褐色衣衫里。
    他的嘴边留着两条长须。长须下垂，直到他的腰间，随风、随他的走动而晃动，如在水中晃动的长草。
    他的脸又圆又鼓，如发面馒头。
    他有一对眯缝眼。眼上没有眉毛。不知是不是因为脸太胖，皮肤太紧绷，将那眉毛都挤掉了。
    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胖鲶鱼。
    第四个到来的是一个脸上满是麻子堪比繁星的男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第五个到来的是一个女人。
    她的装束奇特。
    她穿的是一件蟒皮衣服，一件从头到脚的蟒皮衣服。她不需要穿鞋。
    蟒皮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如同皮肤一样，好像是长在她身上似的，令她的曲线尽显。
    她只露出一张脸，一张阴阳脸。
    左脸白净如同无暇美玉。右脸漆黑如同焦黑木炭。
    她的腰间有一条拇指粗的银带子。
    银带子随着她腰肢的晃动而颤动。银带子的首尾相交处在她的腰侧，是一个银色的长条圆柱。
    原来，这银带子是一条软剑。圆柱是剑柄。
    第六个到来的是一个脸色蜡黄，病容满面的男人。
    他很瘦，瘦得好像一把骨头。
    在这春末夏初的时节，他穿着厚重的裘衣。厚重的裘衣好想能把他压垮一样。
    他看起来虚弱得好像下一刻就要告别人世。但他没有告别人世，一步步走进了庙里，安然无恙的。
    第七个到来的是一个金灿灿的男人。
    他约莫中年年纪，脸是黄金色的，手是黄金色的，衣服是黄金色的，鞋子也是黄金色的。
    他就像是一个黄金铸成的人。
    沈仙卿和无情注意到，当这个人出现在门口的刹那，水龙吟和火凤鸣两人登时变了脸色。但当金光褪去，他们瞧见这金人的面貌后，双双松口气，放松了下来。
    他的到来就好像给这破庙里送入一盏金灿灿的灯。
    破庙立刻辉煌了起来。
    第八个和第九个人是一起来的。
    他们是有说有笑的。
    不过，说笑声在他们到达门口，看到庙里的人之后，戛然而止。
    左面一个，是一个神情剽悍，高大健硕的男人。这男人身上有伤，手臂上和腿上裹着白布。血渗出了白布，斑斑块块的。
    他拿着一对银白的双枪。双枪的红缨是湿漉漉的，随风也飘不起来。
    他穿着黑衣。在黑衣的胸口处，有“风雷”二字。
    右面一个，是一个面容俊朗，身形挺拔的男子。
    男子身上是极其考究的淡紫绸衫。
    绸衫上有蝴蝶图案。
    然而，每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都抓着一颗血红的骷髅头，美丽、血腥、诡异。
    古长歌在这两人出现后，冷哼一声，目露鄙夷。
    他冷冷道：“不知百里风雷若知道了门下首徒与鬼蝶门的人有说有笑，夤夜做伴是个什么感受！”
    他的目光如刀剑，飞射那“首徒”。
    胸口处有“风雷”二字的男人在看到古长歌后，目瞪口呆，如木头桩子一样定在了门口，冷汗如雨。握着双枪的手掌颤抖起来。
    他万万料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熟人且是自己师父的熟人。
    古长歌道：“你不用担心。你不是我华山的人，我不会多管闲事，替你师父清理门户。好自为之吧。”
    话音甫落，只听一个的有气无力，但字字清晰的声音道：“不知，华山掌门若知道门下首徒与五行宫的妖人围炉夜话，交谈甚欢，会是个什么感受？”
    古长歌霍然站起，看向说话人。
    说话人是那个裹在重裘的男人。他歪歪斜斜地靠着墙边，浅笑着，看着古长歌。眸光在水龙吟和火凤鸣身上转了转。
    古长歌收回视线，转而盯上水龙吟和火凤鸣。面沉似水。目光骤然如冰。
    水龙吟和火凤鸣窘迫地站起来，相互靠近，警惕地看着古长歌。
    讥笑声一声声响起。
    哄笑声也响起。
    除了沈仙卿、无情、龙绍兰、古长歌、水龙吟、火凤鸣、冷汗涔涔的首徒外，歪门邪道们都笑了起来。
    他们在嘲笑古长歌其身不正，大言不惭。
    古长歌的脸乍青、乍红、乍白。
    胖鲶鱼甩甩长须，笑嘻嘻道：“古大侠，堂堂的白虹剑客，怎么不动手啊？难道你跟这两个妖人真是朋友？感情深厚，感情甚笃，不忍心下手吗？哈哈哈。”
    笑声又起来了。
    古长歌的脸色铁青。但他还是没动。
    他只是盯着水龙吟和火凤鸣。
    歪门邪道们见激将无用，渐渐就不笑了。
    良久之后，古长歌动了。
    他没有动手，而是动了嘴。
    他问：“你们是五行宫人？”
    火凤鸣跨步，挡在水龙吟身前，深吸一口气，说道：“不错，我是火宫中人，他是水宫中人。实不相瞒，我二人乃两宫之主。我们不想跟古大侠冲突，隐瞒身份，连累古大侠名誉，请古大侠恕罪！”
    古长歌又问：“五行宫在关外，四十年来，无一人在关内行走，你们为何来到这里？”
    火凤鸣和水龙吟闻言，露出沉痛、悲愤之色。
    火凤鸣道：“天魔教卷土重来，招揽五行宫。我二人不愿臣服，遭到天魔教和金宫、木宫、土宫追杀，无可奈何，一路逃窜入关。”
    古长歌沉声道：“天魔教死灰复燃了？”
    火凤鸣长叹道：“是。”
    古长歌皱眉，扫一眼因“天魔教”三字变了脸色，凝神听说话的邪门歪道们，又问：“为何没有消息传出？”
    火凤鸣道：“五十年前，天魔教为关内武林同盟所灭，似乎忌惮关内武林。他们并未向关内发展，转而招揽关外各门各派，向别国散播势力，我二人入关之后，追杀之人便不再追杀，或许怕惊动关内武林，否则的话，我二人早已性命不保。”
    古长歌问：“所言非虚！”
    火凤鸣道：“字字为真！我二人已是丧家之犬，只求性命得保，不敢欺瞒，更不敢掀起风浪。”
    水龙吟跟着道：“古大侠，五行宫久居关外，从不涉足关中。我二人入关之后，只顾逃命，从未做过伤人性命之事，还请古大侠网开一面。我二人可以保证，退出江湖，再不露面。”
    古长歌沉吟道：“事关重大，我需要将此事禀明师长，共同决断。”顿了顿道：“至于你们，需要随我同上华山，以做证明。你们有没有害过人，做过恶，自有人调查，是非公断，待证据确凿之后，再行判处。如何？”
    火凤鸣和水龙吟难以立下决断。上华山容易，下华山怕是难啊！
    这时，那弯腰驼背，跟虾子似的老婆婆道：“妖人就是妖人，杀了就杀了，问什么问，没了他们，就不能调查天魔教了？”
    她在催逼古长歌动手，希望古长歌跟水火二人动手，两败俱伤，以坐收渔翁之利。
    金人溜溜转了转眼珠子，搭腔道：“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银华婆婆纵横江湖七十多载，见多识广，见解独到，所言实乃金玉良言，古大侠，你不能不听劝啊！”
    银华婆婆捂着嘴，笑了笑，说道：“久闻金满堂舌灿莲花，嘴上功夫，不弱暗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金满堂向银华婆婆作个揖，笑道：“多谢婆婆夸奖，晚辈荣幸之至。”
    美妇瞧了半天形势，开口道：“华山那么高，上去了，岂是容易下来的？我劝二位，不如在这地面上，好好交几个朋友。朋友多，生路多，正巧，周遭这么多朋友，都是好样的，二位不如考虑、考虑？”
    美妇跟银华婆婆的想法不同，想要拉拢水火二人加入他们这方，共同对付古长歌。
    银华婆婆“哼”一声。拐杖敲击地面，发出重重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