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原稿上传日期：2009年8月23日，字数：2965
    修改上传日期：2010年6月20日，字数：4870
    郑州。高府
    门前檀木长廊，廊下静水如碧，水上浮荷阔叶，叶上白眉金丝，罗雀叠翅，池中自有素玉假山可栖，山上见松影，影下轻舟泛泛，惜无人坐，却自见一方静雅，如墨如画，如雾似幻，怎教人不沉醉其中？
    能将这等奢华之物雕装成如此境界，也算是种极致了。
    不由得轻声赞叹，眼底却浮上一层薄薄的伤愁，脸上有着他人不曾窥见的沉着之色。
    似正感怀，却听得身后有动响，敛神回首，只见侍从婢女自大厅两侧鱼贯而入，倾刻之间便立满了宽阔的厅堂，片刻之后，府中主人也缓步而至，在那厅中坐定，乃是位身着锦帛腰束金玉的华贵老人。黑发稀疏，白丝缕缕，用银勾细心别好，身上金饰不多，却恰到其位，一眼望去华而不俗，贵而不重，眉目间神彩飞扬，精光流转，活脱一位受人敬佩的人物。
    心下讶然，随即有丝涩感在胸。
    美貌的婢女奉上茶水，一丝香气枭索而至，闻香便知是那上等的碧螺春，叶子舒展，茶色清冽，茶香扑鼻，估计冲茶的水也非同等闲。心中不禁暗叹：果然是大富人家，就讲究些派头。正思忖着如何开口，头上便传来朗朗之声。
    "公子远道而来，老夫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哪里，承蒙高老爷抬爱，小生诚惶诚恐。"他摄着手，客气答道。
    老人笑了笑，说："老夫冒昧遣人相请，乃是为了报公子当日的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不胜感激!若下仆有何惊扰之处，还望公子汪涵。"
    他一听，连忙道："高老爷言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恩不敢当。"其实，若早知此人是如此富余的人家，他当初就不会掺插一脚了。这些年他四处飘泊，居无定所，好不容易寻着这么个合心的地方，过了两年安稳生活，却偏生碰见了这么一个煞星，只怕这安宁日子该到头了。想想，莫非老天爷嫌他的小日子过得太平，才故意给他安插这么一号人物么？
    那一头老人看不穿他心中所想，只见他言语谦逊，举止有礼，心中颇是赞赏，端着一脸慈祥地问："公子气质清高，老夫佩服。请教公子大名？"
    "高老爷谬赞，小生姓云，寒名风清，字子柔，只是一村野书生，没什么值得佩服的。"他语气平平地道。
    "云公子过谦了，风清。。。这名取得可真好，子柔这字也适合你，公子的父母想必也是妙人。"老人依旧笑得和气，看似随意地称赏了两句，可心中却另有思量。他毕竟是郑州首富，做生意看人那是一等一的准，眼前这年轻人虽然穿着打扮跟普通村夫没什么区别，但身上那股清雅淡泊的气质却骗不了人，举止大方`进退有度，态度不卑不亢，这哪是普通人家能做到的？保不定是哪个门户落泊的世家出身的公子，身上透着股淡淡的超脱之感，看来是个有经历的人。老人心中暗自计量，面上不动声色，稍敛眼眸掩去眼底一片精光。
    书生心中一动，虽看不出老人的盘算，但听对方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了些戒备。整了整心绪，他面不改容，依旧生疏有礼地道："哪里，双亲不过是寻常老百姓，早年已经仙游了。"
    "哦？那真是可惜，看来老夫与令尊翁无缘。"老人听得那一句‘寻常老百姓‘，不禁想笑，也不说穿，只是问："那么，云公子家中可有其他血亲？"
    "小生是独出，家中已无他人。"
    "可曾婚配？"
    "并无。"
    老人一听，乐了，脱口而出："既然如此，那老夫为公子配一美妻可好？"
    书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道："高老爷美意，小生惭不敢当。"
    老人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云公子看来也有双十年华，正是婚配之时，且长得一表人才，气质不凡，何不让老夫替你谋段良缘？"
    书生苦笑。"小生家境贫寒，只怕拖累娇妻。"
    "家境贫寒？这好办，老夫替你谋个官职吧，七品县官如何？"老人笑得一脸温和，
    书生瞄了眼他身后，仿佛从他身后的墙壁上看到了几抹晃动的影子，心里暗忖：真是只老狐狸，还真给我较真了。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慌不忙地道："小生不才，十数年来游散惯了，怕担不来如此重责。"
    老人再接再厉："那老夫出资给你开家铺子如何？"
    "小生天生非经商的料子，怕是辜负了高老爷的一番心意。"书生闲闲地说，听起来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
    老人暗自好笑，这小子当真以为自己奈何不了他么？好歹在商场打滚了这么多年，论心计，这书生如何会是对手？不过是见他尚有些傲骨，性-情平和，模样也算聪慧才拿来逗弄一下罢了，真要套他哪会跟他闲话这么久？不过，说了这么会儿话，他现下倒真的对这书生起了几分兴趣了。也罢，反正这些年他也是闲得紧，身边也没什么贴心的人，这小书生也挺有意思，索性留下好了，权当打发打发时间。这么想着，他敛起笑容皱着眉头详装苦恼地问："那你是要如何？"
    书生看着老人变戏法似的转了脸色，心知这人肯定又在打别的主意了，叹了口气道："小生才疏学浅，资质驽顿，自知此生官商无望，只想在那小村中安然渡日，不问世事，自是金银不缺，权富不缺，子眷不缺。请高老爷莫要再为此操心，放小生离去便是。"
    老人听了滚浪鼓似的直摇头。"你是什么都不缺，老夫却不能就这么放你回去。都说：滴水之因当涌泉以报，做人就当知恩图报`结草衔环，哪怕是市井乞氓都知道这么个道理，难道公子认为老夫还不如那些下作之人么？"
    这罪名可大了去，这高府当家还真会给人下套子。。。书生心里叹息连连，口上道："高老爷误会了，小生并无此意。只是小生堪读圣贤多年，这功劳之事实不敢贪，报恩一事高老爷有心足矣，小生不敢担此厚爱。"
    "不行不行，你非担着不可，老夫此生最不喜欠下人情，尤其是救命之恩，岂有不还之理？你待我想想，再想想。。。。。。"仿佛怕他开溜似地，老人一手抓紧书生的手臂不肯放人。
    书生想甩开，却不好撕破脸皮，稍稍用力挣了挣，却是半分都挣不动。暗骂自己无用之余，眼角慢慢地扫过厅堂，只见一室里站满满的都是高家的仆婢，各个角落都有人守着，严紧得跟个囚敌的方阵似地。书生当即就虎了脸，就对付他这么个文弱书呆，有必要摆这么大一阵仗吗？他又不是三头六臂，能逃到哪里去？
    心下无奈，只好安安分分地站在原地等高大老爷开金口。谁想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时辰，好几次想出声，可一看见他满脸算计的表情，便识相地把话给吞了回去。没办法，自己正站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识趣些好，省得惹怒这煞星没准连这门口都爬不出去!还是再等等吧。
    好半天，直等得书生差点连站着也能睡着的时候，高老爷子突然在他耳边一拍双掌："我想到了!!"险些没把他惊得跳起来，等清醒过来，只见老人笑得一脸的春风得意样，看样子似乎已有良谋。但，那盯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神怎么越看越像某种长着茸毛尾巴的动物？书生只觉得背后嗖嗖的凉。
    "咳。"老人清清嗓子，终开金口。"那个，老夫方才认真地细想过了，既然云公子无意官幕商贾之途，老夫也不便勉强，虽说报恩心切，却也教云公子为难了，还望莫要放在心上。"
    书生心下讶然，这老爷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想起他方才的表情，心里有些发毛，赶紧揖着手低头道："高老爷言重，不过是些小事，小生怎会介怀，还要谢高老爷体谅才是。"
    "云公子果真有大家风度啊。"高老爷子呵呵直笑，转了转眼珠子，又说："其实，说起经商，这条路也确实不好走，老夫是过来人，也深知个中艰难。外面人看着风光，其实内里的苦处只有自己知道，这商场上讲求的手法技俩，一点儿不比那当官的少，这上至官家礼数下至平民营法都得通晓个七八分，还有其他许多杂七杂八事的事儿烦着，这里头花费的精力一分都不能少，就这么一个活儿，也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
    书生额首赞同。"高老爷说得极是。"
    高老爷子见他附和了，偷偷地裂了裂嘴，然后叹气道："老夫在这商场也打滚了二十多年，如今孩子一个个都长开了，想不认老也不行。这些年，做的那些生意已有感到些力不从心，三年开始已经渐渐移交给两位小子了，虽然不才，倒也能安守家业。"
    "高老爷身子硬朗，何言垂老？两位公子年少天资，更是值得庆贺。"平常给那些小富人家写的贴子多了，一两句讨喜的话他可信手粘来。
    果然，老人听了他这话，脸上露出些许欣慰的神色，捻着下巴半白的胡子笑道："承蒙公子贵言，得盼如此。两位小子如今也确实不需要老夫多加操心，下序女儿也准备明年出阁了，唯膝下还有一名幼子，年纪尚小，倒是教人不省心。"
    "贵府教管甚严，想必小公子将来也是人中龙凤。"书生觉得有些口干，却不知老爷子还要闲扯多久，心下颇生无奈。
    高老爷无视书生的一脸苦相，还在那里装傻，皱着眉头故作忧虑地道："老夫也盼如此，但幼子顽劣，府中无人敢管，请来的夫子都说小儿无才，朽木不可雕，为免污名声，都纷纷请辞，今年竟再无夫子愿意到府中执教。"说罢，长叹一声。
    书生听了，也不觉得难理解：高家是郑州的豪门大户，所请之人必定是当地薄有名声的文人儒士，其实都是些自命清高，却将"名声"二字顶在头上执着到死的人。学生顽劣点而不化，万一将来落了什么差错或一生碌碌无为，怕教认得的人碰见了，难免会损其声望，甚至遭人奚落；这些文才之士最重视这些，受不得别人的半分白眼，故而不愿上门执教也是情理之中。何况，高小公子又是家中幼子，想来定是备受宠爱，哪怕脾气再如何娇纵，家人也难免护短，夫子责不得打不得，心里窝气，又见是个难教的学生，气愤之下拂袖而去也不足为怪。依他看，教一个驽资的学生不难，只是难在对方刚好是位富家子弟，金贵非常，才是结症所在。
    不过这些都是那豪门人家的通病，他也没有必要点破，只要随口应付几句，称了高老爷的心，早些放他归去便是。
    "高老爷且勿操心，大公子二公子天资过人，世人有目共睹，小公子如今不过是年纪尚小，未显资质，待过个两年，必然有所增长，只要潜心教导，将来必成大器。过往的夫子不识珍宝，到时怕是悔恨莫及，恨自己白白错过了如此良机。"
    高老爷听得大喜，忙问："云公子此话当真？"
    书生点点头，道："当真，小生村中也有两位学生，初时资质平庸，人人都说不是读书的材料。谁知长到十一岁时，突然开窍，学识突飞猛进，不到一年便爬在其他学生前头。如今每每小生出门在外，都是这两孩子在教导其他同窗小童，灵俐乖巧得紧。村野孩童尚且如此，以贵府之统，小公子料想将来也绝非池中之物，高老爷且放宽心思即可。"
    "宽心宽心。。。"高老爷笑意满满，眼底精光迸现，乍看竟有种慑人之感。"有云公子愿留在府中教导小儿，老夫还有什么不宽心的？"
    喝!他什么时候答应过这样的事？!书生大惊，忙道："高老爷，小生不才，何德何能担此重任？此事非同儿戏，还请高老爷。。。。。"
    老人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面上神情肃穆地道："云公子才能不薄，小儿能有公子为师实乃三生之幸!今后就请公子安心在我高府任教，高家绝不亏待。来人啊，‘伺候‘云先生下去沐浴更衣，今晚府上会为先生设宴洗尘，请先生务必赏脸。"
    言罢，四周仆婢一涌而上，书生来不及高呼便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了进去。此刻，他不禁痛恨自己刚才多嘴，也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姜是老的辣。。。。。。
    书生悔恨的同时，高家老爷的脸上却绽放着大大的奸计得逞的笑容，不住地点着头表示满意。
    这么一来，既还了书生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又找到了人去管管那混世魔王转世的小祖宗，真是条一石二鸟的妙计啊。。。
    锦衣身后，几根绒毛尾巴得意地摇啊摇。。摇啊摇。。。。
    而云风清的悲惨生活，从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