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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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萧抬眼,对贺宣的话,倒也并不觉得惊讶,更像是意料之中,反是身边林伯面色为难。
“大人,”她抱拳,“大人不必挂虑,我们原本也是打算等大人好些就离开的,大人其实不必为这个专门前来,太过危险。”
贺宣仍旧看着远方,在微风里,压抑着咳了几声,再开口时,声音听上去便有些沙哑和疲惫:“他们要杀,便让他们来杀,杀死也便罢了,杀不死,本官——”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眯眼不语,许久才道,“或许你们怪我无义……”
容萧低头:“小人不敢。”
贺宣好似没有听到她说话,继续道:“……但本官肩负全城百姓之托,不能因私己而擅为。你们身属异世,终究非我族类,日久难免有异。世间存有规矩,才成方圆,若是擅行擅为,必然生乱。我是本城长官,须得绸缪于未雨。”
“大人,我明白。”容萧应着,眼角瞥见林伯一脸焦虑,心底一软,已不打算说的话,顺口就出去了,“不过大人,也等刺客的事情解决了,好不好?我保证,在这段时间,不会因为我们几个连累城中百姓涉险。大人或许知道,我身边那个孩子,想要替他找个合适的家庭留下来,这样的事,一天两天是急不来的——”
贺宣轻抬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目光审视地看着她:“……你较初见时,有些许不同。”
容萧愣了愣,泄气:“是啊,我也觉得——适应力不该这么强才好的。”低头时,一些令人不快的记忆浮上心头,眉宇跟着蹙拢,不过再抬头时,却惊讶看见隐约一抹笑意在贺宣脸上逝去。
“大人?”
“不用多言,”贺宣抬手,捂住嘴咳嗽几声,“明日,收拾一下便上路罢。”说完,示意随从上前,将他连人带椅抬起,沿着小河,往郡府方向离开。林伯面色为难地匆匆一礼,叹口气,转身尾随而去。
容萧站在原地,发着呆,看着郡守大人一行人慢慢走远直到不见。
“公子?”殷乙走到近旁,递来一杯清水。容萧愣愣接过,愣愣喝下,才要说话,郡守一行离去的方向突然远远传来嘈杂声,她惊叫:“殷乙!”第一个字才刚出口,身旁的殷乙已好似一道烟掠去,眨眼没了踪影,不多时,又回到眼前。
容萧瞪大了眼看着就像根本不曾离开的殷乙,因为她脸上的庄肃神情更加心慌:“怎样?”
“并非刺客,”殷乙难得皱眉,“城外探子来报,魏人大军直往顺义而来。”
……
……
战争,突然之间又来到眼前,半月来安逸平淡的日子,几乎令人忘却了平安城的血光和杀戮,如今危机迫临,才让人惊觉原来并非身处太平盛世,原来家破人亡的危险时时悬挂在头顶。
顺义城的平静一下子被打破。百姓纷纷奔走相告,或携老扶幼离城南下,以致人心惶惶不可终日。重伤未愈的郡守大人,不顾身体虚弱,日日守在城头,指挥着护城事宜,令观者稍许心安。
城楼一角,容萧捧着一杯甜水,一口口啜着,努力想要把嘴里的酸味冲淡些。身边虽然放着林伯送来的糕点,她却一点食欲也提不起来,不由又在心里将那位“涂姓神医”咒了几句。
小穆康交给了林伯照顾,子车旬在城中奔忙,此刻容萧身边有殷乙陪伴,内力恢复得差不多的徐顺则与数名护卫一起守在不远处的郡守大人身旁。
魏军逼城,危机迫在眉睫,可贺宣病容之上,有凝重,有忧虑,却没有烦躁和绝望。他那样歪靠在椅中,明明虚弱无力,一双眼却灼灼逼人,令人常常生出幻觉,仿佛面前的人其实高伟如神。
不知不觉,一丝笑意在容萧唇边蔓延,淡淡的,却不可抑止。她放下手中的水杯,将视线从贺宣身上移开,望向城楼之下城墙外的繁忙喧闹,和远处天边金黄斜阳。视线里,夕阳下人头攒动,呼喝号子声此起彼伏,那些或模糊或清晰的面容上,遍布焦虑和痛苦,但更多的是坚韧和孤注一掷,而城中平凡百姓如此令人意外的表现,也许追根究底,与城楼上这位软软缩在躺椅中的郡守大人不无关系。数年的耕耘,顺义一城虽仍不能重现往日繁华,但危机来临时,它所展现的一面,已足以令旁观者喟叹。可见郡守贺宣,实在是位能吏,然而这样的官员,又怎么会只是屈位于一座破落的边城?
远远地,子车旬的身影朝这边过来,并不起眼,但倏忽已到眼前。面对众人目光,他颔首抱拳,抬头时,脸上神情令人精神一振。
“大人,公子,”他一笑,“成了。”
贺宣微微点头:“下令吧。”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随着远近不同的一声声号令,四周的民众开始收集了工具物品,站到靠近城墙的一侧,翘首以盼着什么。
没多久,远处传来一声闷闷的巨响,响声继而被高昂几分的另一种声响迅速取代,且经久不息,由远及近地,渐渐掩盖了周围人群的语声。再过得片刻,声音更近,恍若是千军万马奔驰而至,又像是地平线外天雷滚滚,即便是站在城楼之上,也觉得脚下隐隐震动。很快,声音传来的方向,视线的尽头,有条延长的刺眼光带夹杂着新鲜泥土的气息,飞快地奔涌过来,不过几分钟时间,便已将城墙外众人刚刚清理完毕的鸿沟填满。溅起的水花和被风卷起的水滴令空气变得潮湿,四周的人被水染湿了裤腿,而城楼上的众人也感觉到了身上衣物的湿意……暮色未至,顺义城,已被环绕的两条皆超过数十米的水道围在中央。伴随着四周军民持续不歇的欢呼擂动,流水渐渐平静,舒缓的水波轻轻拍击水岸,将泄闸而出的冲力消减在浸润的泥土中。
看着城楼上下众人脸上一点点增添的信心和决心,容萧不自觉地握紧了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
记得进城之时,就觉得城墙之外的地形有些古怪,那时却根本想象不到,原来这古怪的地况,竟是年长日久的护城河道,此刻,荒废已久的河道被城北大湖的水填得满满,自然而然地,令顺义城有了易守难攻的屏障。而面对强敌入侵,也许平安城的一边倒的杀戮,不会再在顺义城上演,至少,为更多的城民争取到更多生存的机会。
掌心有不容忽视的刺痛,容萧低头,看着摊开的手掌上之前参与劳动磨出的血泡,心绪却越发地激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