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汉仪乱  第四十三章 身世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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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世?我拿着食盒站在车外,脑袋里充斥着嗡嗡声。我突然有些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身世?什么身世?我的身世?我不就是水珊蓝吗?不就是水仲景的女儿吗?
    一弹指的时间被拉的无限长,我不知是该进还是退。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句低沉的呼唤。回头,是何允担忧的眼神。从我离开马车算起,不过一炷香时间,何允对我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我竟看不见他眼中的防备,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的。这一会功夫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日的药还没送来吗?”我眉头微皱,表现的很烦恼的样子。何允刚才那一声,明显是要提醒马车中的人,我回来了。
    “煎药的药童不小心伤了手,太医亲自熬着。”何允恭敬的回答。早前的防备,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臣服。
    我点头,却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我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也许是我听错了!
    掀帘而入,见一黑一玄分别靠在两边,自顾自的饮茶。两人神色冷淡,一副话不投机的模样。
    由于兮儿受伤,我的身边并未指派新的宫女,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将食盒中的糕点取出,置于案几上。又拿出几瓶上好的桂花酿。这些都是钥城之物,带着浓浓的乡思。我本想亲手做,可是来到膳房,刚说明来意,御厨已巴巴的送上了准备好的糕点与酒。因为受宠,我偏好的糕点,每日都备了一份。以至于一炷香的功夫,我已折返。若我回的再晚些,想必也没现在的愁绪。
    “水儿做的糕点就是好吃。”墨书拿着水晶蹄糕吃的津津有味。在异国能吃到地道的家乡味,确实很难得。
    “御厨做的。”我开口道。尽量让自己显得波澜不惊。
    “那也好吃。因为是水儿亲手拿给我的。”眨眼功夫,他又吞了一块红豆糕。
    “蓝儿,我也要吃红豆糕。”皇甫远的语气依旧冷冷的,配上冷冷的表情。反倒是说不出的别扭。
    “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我取过一块红豆糕,放在他面前的金漆盘中。
    “我现在爱吃了。”说罢,真的一口下肚。只是紧皱的眉头表达着说不出的厌恶。饶是如此,他还是吃了小半盘的糕点。若是何允看见,必定又是一番震惊。
    我为自己斟了杯酒,看着他们一个狼吞虎咽,一个眉头紧锁的吃着糕点。明明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却在我的身世上达成了共识。谁都不想开这个口。或者说,谁都不想我知道。
    罢了,墨书不说,想必还不适合我知道吧!他,总不会伤害我的。如此想着,我又为自己斟了杯酒。
    三杯下肚,原本还微寒的身子已慢慢升起暖意。果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惨淡一笑,举杯再饮。可是这一次,却被皇甫远夺了过去。他一脸愠怒。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酒壶打算续杯。他却一把抢过,喝了个精光。佳酿顺着他的玉颈流至他的胸口,湿了整片衣衫。他长袖一抹,抹去嘴角的酒水。好一个放荡不羁风流公子的形象。
    如此,我只好去拿另外的一壶,怎知他又夺了过去。几次三番,再好的脾气也被激出了火气。
    “想喝便拿旁的,何必来夺我的?”我取了一壶新酒,放至他的面前。再也压抑不住怒气。你说你信我的,你说我们无需掩饰。这便是你的信任吗?瞒着,自以为对我好的瞒着?
    皇甫远一声叹息,伸手将我圈进他的怀里。仿佛是妥协般的无奈道,“有时,我宁可你愚笨些。”
    听到这话,眼中不知为何泛起了泪花。我咬紧下唇,不能言语。
    “答应我,不要在如此作践自己。你伤自己一分,我的心便痛上万分。”温柔的话语在耳边回荡,我诧异的去看他的脸,想看清这还是我认识的皇甫远吗?如此直白。哪一次与他交谈,不是绕十七八个弯的。算计来,谋划去。
    “水家……”皇甫远轻叹一声,打算据实以告。
    “不要!”墨书的一声惊呼,打断了皇甫远的话。他并不希望这个秘密被她知道。因为她已背负的太多。他不想她在背上这些。
    “她有权利知道。”皇甫远冷冷的说道。那是关于她的身世,他有什么权利隐瞒她。况且,他说过,他对她绝无半分隐瞒。从何允的出声提醒,到她掀帘而入,看到她眼中想藏却藏不住的神色,他就知道他赌不起。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失去她,他也承受不起。
    墨书想抗辩什么,却终是沉默了。
    皇甫远言简意赅的将水家的与皇甫家的关系讲了一遍。总而言之,水家,也就是沐家,是汉仪国人。而我也就是汉仪子民,而非炎国人。沐家当年惨遭灭门,若非先祖在外游历逃过一劫。沐家怕已无后,所以李氏一族竟是我的仇人。我竟然爱上了仇人的子孙,成了仇人的妃子?
    如此突变,令我一时难以接受。我当成至亲故土的地方,原来不是我的归属。我当成仇人敌国的土地,竟才是我的家乡?世事多变,可这变化也太快了……
    我想大笑,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泪水漫过我的眼,眼前是茫茫一片,我什么都看不清看不见。十七年的人生,仿佛一下子崩塌了,我建立起的认知被无情的推翻,我仿佛活在一个我自己虚构的世界。一切都变了。明明是敌人的,却成了亲人。明明是亲人的,却成了仇人。
    难怪何允的态度莫名的转变了,难怪墨书第一眼就知道他是皇甫远,难怪珊荷姐姐临死前说让我守护水家……那么多之前想不通的,一下子得到了解释……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蜷缩在角落,长发落下,包裹住身子。静静地,无力思考。
    “她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也震惊的说不出话。可是因为天生没心没肺的性子,他并不觉得难以面对。炎国人也好,汉仪人也罢。那丝毫不妨碍他活的逍遥。而水儿敏感,连珊荷难产之事也怪罪到自己身上的性格。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要如何应对。仿佛是之前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不,你并不了解她。”她强大到有时令他也心生敬畏。那一个小小的女子,无兵可用,无背景势力可靠,她的身后只有那时昏迷不醒的他。那么淡雅从容,压制着一群朝堂上打滚多年的人精的模样。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她那么淡然的护在众人身前,是他从不曾见过的风采。所以,他信她绝不会因为这小小的身份转变而深受打击。她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
    不知何时,我已昏睡过去。醒时,我躺在主帐的软榻上,皇甫远靠在太师椅上小憩。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头总是紧锁着,仿佛睡的不够安稳。
    我取过披风给他盖上,转身便出了主帐。
    如今,不过寅时初刻。初冬的天,亮的特别晚。士兵们交接轮岗,井然有序。哪怕是与我照面,也只是片刻失神。皇甫远的近卫,果然是训练有素的。
    风吹过衣角,带来阵阵寒意。我拂过手臂,这才想起,原来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了。温暖的营帐,舒适的马车,竟已让我忘记了今夕何夕。
    我在营帐后的小山坡坐下,望着一望无垠的黑暗,略略出神。冷静下来的我,一遍一遍回放着十几年的记忆,竟发现寻不到半丝关于身世的蛛丝马迹。原来十几年的自负聪颖,竟然幼稚的可以。从一开始,我便是不可用的弃子吗?想起姐姐悲悯的眼神。如今才算明白那样的悲悯是为了我们的身世。是身为棋子的悲哀。
    “夫人,属下有一事相求。”他看着她出营帐,看着她落坐在山坡上。她坐了多久,他便陪了多久。那安静的背影,让他不忍打扰。他思考了很久,终于打算开口。白天,黑衣男子那飞入马车的飞镖,让他惊魂未定。他无法想像,如若她有半分损伤,他会有多懊恼。那一刻,他只想在她身边死死的守护她。
    “肖少将。”我侧头,便见一个挺拔的身影。那个因为帐前相护而被皇甫远特意封赏的肖楚。
    “属下想追随夫人身侧,当夫人的侍卫。”肖楚抱拳,单膝下跪以表忠心。月光打在他的侧脸,坚挺而刚毅。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也知道那需要下多大的决心。可是这份情,我受不起。
    “七尺男儿不去前线保家卫国,守护你的子民,却来当我这一女子的护卫,守我一人?肖楚,你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轻你自己?”冰冷的话语出口,已是拒绝。
    “属下……”他不曾想过,她会拒绝他。
    “我不想说第二遍。你走吧。”回头,不再理睬他。我听到他的一声叹息,他抛弃他的骄傲,甘愿追随一个女子,但我却不要。可是那样文武双全的人,本应在军中一展才华,而不是困在后宫,陷在儿女私情。
    我抬头望天,却见月亮被乌云遮住,敛去光华,黑暗一片。
    “你看透他人未来之路,为何看不透自己的?”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后,一件披风落在肩上。暖意瞬间袭来。“风景虽美,切莫贪凉。”虽然还是冷冷的音调,可是却透着浓浓的关心。
    不用回头也知道,如此荷香,只有皇甫远。嘴角不由挽起一个弧度。
    “我有说我看不透吗?”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并不想承认那一瞬间的崩溃。
    “那你为何神伤?”皇甫远笑得一脸狐狸。
    “我只是气恼,父亲从不信我。”不信我可以承受吧?
    “黎明前的天,最黑。”他望着天空,没有星辰,隐藏着月光。除了身后营帐的火光,真真一丝光亮也没有。
    “什么?”皇甫远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我不解。
    “黑到极致便是白。”仿佛有魔力似得,远处的天际显过一缕光明,迎着他的话,天色慢慢的显白。“越是宠爱越是不想让你沾染黑暗。只是你却是个喜欢直面黑暗的人。”他说的平淡,却道出了他对我的了解。躲避有用吗?躲避也改变不了已发生的事实。
    “不是说知女莫若父吗?哦,忘了,我们的陛下,可没有一儿半女的。”忍不住挪揄他一番。
    “不如蓝儿给我生一个?”他见我调笑,忍不住反调戏一番。
    “你想多了。”此次却是我败下阵来。想来与他斗气,十次倒是有九次他赢。因为他脸皮够厚。
    我起身,立于他身前。展袖,双手叠于胸前,盈盈一拜。那是汉仪的大礼——君臣大礼。这一跪,我认可我的身份,也宣誓了我的忠诚。十七年的炎国人身份这一刻灰飞烟灭。如今跪着的是汉仪的女子。即已是注定的事实,又何必拘泥于身份。不管我是哪国人,我要守护的人,哪怕是敌国又如何?况且将来天下统一,谁还分你是汉仪,炎,呈人?突然想起了那个白胡和尚的话,那个批我紫薇命格的人。紫微星……难道是注定的?
    阳光穿透云层,从我的身后射出,身上的衣袍仿佛镀上了一层灿灿金色,熠熠生辉。
    皇甫远笑的温润。他就知道,他看上的女子,怎会拘泥于这些细节。
    他端坐着承了我三叩首。从这一刻起,我选择信一个人。后来的很多事,便从那一日改变了。
    后传,汉仪天佑三年十一月十二日,冬至前三天。帝得紫微星相托,决意统领人间。很多年后,冬至的前三天,被德帝定为帝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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