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琮又病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136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这几天,天气稍稍转凉。盛暑消散些,众人的胃口也渐渐好了起来。只有一人,吃了便吐,一点食欲也没有。
    念琮近些天都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墨青杨请了假在府里陪她。
    中午,请局来访。还蓝月、许柴、藏珠公子三人也都在。一桌人在厅里吃饭,吃着吃着,“咚”的一声,念琮昏了过去,倒在饭桌上。
    墨青杨一把抱起念琮,飞奔回房。墨老爷急命下人去找刘大夫。
    一席人顿时散了,都去东院偏厅候着。
    墨夭桃本想劝其他几人先走,去忙自己的事,只是他们坚持兴许帮得上忙,就是不肯走。墨夭桃也管不了,只得扔下他们顾自去念琮房里看看。
    少许,刘大夫来了。刘大夫年过半百,原是宫里的御医后不知何故引辞回老家。他医术高明,墨家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找的都是他。上回,念琮昏倒时也是他来看诊。
    墨夭桃拉着母亲的手站在一边,担心不已。再看她哥,神情忧虑地盯着刘大夫切脉,眉头皱得死紧,哪还有半点平日里沉稳的样子。
    “刘大夫,你看?”墨青杨见大夫收手,忙轻声追问。
    “墨大人,夫人这次的病症与上回一模一样,”刘大夫起身,引墨青杨离开床榻才道,“恕老夫无能,只能写方药缓解病情。”
    刘大夫声音沉缓,听在耳里难受得要命。
    “刘大夫,你的医术堪称天下第一,怎么可能诊不出……”墨青杨急道,上次他也是这么说,“刘大夫,请你再诊诊。”
    “不必。”刘大夫提起笔写下药方,异常坚决道,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墨青杨还欲再说。
    那刘大夫将单子搁在桌上,背起药箱就走,仓促地像是逃命,只留下一句:“这病老夫实在无法。”
    又是这样。
    墨青杨攥紧拳头,望着刘大夫的背影,再回头看看昏迷中的念琮,只道:“桃儿,你去抓药来。”
    墨夭桃拿了药单出了房门,留下兄嫂和父母四人。
    “桃儿,怎么样了?”回到偏厅时,在那等候多时的人纷纷迎上来,海揽月最先开口道。
    话说念琮这病也是奇怪。平日里都好好的,什么症状也没有,一旦发病就是吃不下喝不下,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要是不及时诊治,这病人不定得饿死或者渴死。上回发病大概是五年前。当时家里还没当大事,以为是肠胃不好,养养便可。谁知,半个月过去,念琮瘦成了一把骨头,且经常连者三五天粒米不进。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可医术首屈一指的他也称“诊不出”,只开了几帖药舒缓。又吃了半个月药,念琮总算是恢复了。病根却一直未除。这几年来找了数不清的大夫,有的甚至看不出有病。
    这次发病显然比上次严重多了。上回虽也是少吃少喝,但还不至于昏倒。且,不是她爱计较,光看这回刘大夫“逃”的速度,就比上次快了好些。
    真是不能不让人担心。上回病倒,她哥日夜照料,最后也跟着瘦成了把骨头。
    其实,念琮身体素来偏弱,不然怎会成亲八年,一个孩子也没有?虽然墨家开明,说实在的,二老私底下也是着急。只不过,儿女的事不便多管。时间一长,干脆断了抱孙子的念想,乐得清静。
    四人听墨夭桃说完,也是没有办法,只能着急。
    傍晚时分,念琮还是没醒。墨青杨一直守在床边。
    墨夭桃亲手煎了药,给她送去,中途遇到海揽月。
    “夭桃,这是?”
    “我刚给嫂子煎了药,正要送去。你怎么在这?我听赫叔说你下午出去了。”墨夭桃翘翘捏着碗沿的几只手指,碗烫得她手指疼。
    海揽月见状,接过药碗,笑道:“还是我来拿吧,我也去探探。”
    “谢谢。”墨夭桃直视前方道。
    这海揽月,两年不见,俊挺许多,尤其是带笑的时候,一双如月美目灼人得很,还是少看为妙,免得被男色迷惑。
    “嫂子醒了吗?”海揽月敬墨青杨为兄长,故也称念琮为嫂。
    “还没有,”她蹙眉,“但愿喝了药能早些醒来。”
    “别太担心,我想嫂子很快就会醒了。我已经派人去找江北名医门,他们不过五日便能赶到。到时定能有所帮助。”海揽月温言宽慰道。
    “恩。”墨夭桃勉强笑了一下。
    “哥,我和揽月送药来了。”
    迈进屋子,只见墨青杨正在给念琮掖被角,神情严肃。二人见这光景,也不便多言,搁下药碗默默退了出去。
    启明星初现在夜空的一角,天空一半深蓝,一半橙黄,分外迷人。
    拐了个弯,海揽月忽然停下来。
    “等等,你这儿有块脏东西。”他说着,顺手拿出一方淡灰帕子轻抚上墨夭桃的下颔,来回擦拭。
    墨夭桃有些脸红,道:“我自己来就好。”
    海揽月靠过来,自上而下瞥她一眼:“你自己又看不到,怎么擦?”他靠得近,墨夭桃隐隐约约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香味,好象是月夜树林里的味道,清清浅浅,很是宜人,只是这气味几不可闻,若不是她鼻子灵,怕是发现不了。她忍不住凑近些闻了闻,真是好闻。
    “你在干什么?”带笑的声音。
    “啊?没什么!”墨夭桃一惊,忙退开几步。刚才她被他的气味蛊惑,一时没把持住。墨夭桃暗自气恼。
    “好了,干净了。”海揽月顺势收回手,宠溺地看者她:“今天我为嫂子奔波了一下午,到现在还没吃晚饭,你陪我吃饭可好?一个人吃饭……”
    墨夭桃抬头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这几日墨夭桃若有似无地避着他,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倒是避无可避。何况,她也实在不知道如何拒绝一个貌似在撒娇的大男人。
    “也好。”正好她也没吃。
    这两个字,听在海揽月耳里宛若天籁,听在另一个人耳里却不啻雷鸣。
    清掬静静地站在那已经很久,本想告诉她,他已命人送来各种名贵药材,想来帮得上忙,不料看见他们二人如此亲昵的一幕,刹那间只觉得掌心发寒,一股凉意直达胸口,刺激得他心微微地疼。
    原先要开口的话堵在嗓子眼里,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只化为一句叹息:“阿典……”
    终是我来得太迟了吗……
    “刘大夫!刘大夫!你在吗?”墨夭桃守在一扇小小的柴门外喊道。
    “墨姑娘,别喊了。你今天又来晚了,刘大夫已经出门了。”住在隔壁的大婶好心道。
    “什么!”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前日,墨夭桃一边煎药一边琢磨,越想越不对劲。这刘大夫既然能给出舒缓的药方,怎么可能不知道病因?
    前几天念琮已经醒了,可是浑身无力,一刻也离不开人照顾。墨青杨寸步不移地守在她床边,惟恐别人一不小心,念琮有什么闪失。墨夭桃想着这病总不能再拖下去了,非根治不可,邃兴起了上门求医的念头。
    可是这刘大夫真是比泥鳅还滑,她已经连着三日,一日比一日早来找,就是找不着。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刘大夫是存心避着她。意思就是我不想见你,识相点就别再来了。
    偏偏她墨夭桃就不是“识相”的人。刘大夫越是退避,越说明这事有蹊跷。
    “大婶,你知不知道刘大夫去哪了?”
    “这我可不知道,姑娘明日赶早。”那大婶笑呵呵地去了。
    无奈,她只得明日再来。可想想又不甘心,这三天,她一天比一天起得早,谁知竟还是比不过那大夫!墨夭桃的倔劲上来了。干脆,就到他屋里等,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墨夭桃绕着这小屋的篱笆转了两圈,看四下无人,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了——从篱笆上翻了进去。落地的时候没注意,扯下了一角裙布。
    墨夭桃心疼了一下,好好的裙子就这么扯坏了。
    还没等她回神,只听一把粗厉的破锣嗓子道:“什么人!”
    紧接着,墨夭桃便被缚住双手扔在了地上。可怜她一身白裙算是彻底毁了。
    莫名其妙的,院子里多出来两个人,皆是黑巾蒙面。大清早的,天蒙蒙亮,看上去怪吓人的。
    “你们又是什么人!绑我干什么!”她挣扎着坐起来,并不害怕,只愤愤道。
    那二人压根不睬她。其中一人上前,直接一个手刀,动作干净利落,墨夭桃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醒来时,墨夭桃有些迷糊地搡着脖子,只觉得颈上酸疼。半晌才反映过来。猛地惊醒,却见眼前坐了一个人。
    墨夭桃大惊:“清掬?你怎么也在这!”
    清掬有些好笑:“阿典,这里是小王爷府,是我家。”
    墨夭桃困惑了:“你家?我怎么会你家?我记得我被两个蒙面人打晕了……你救了我?”
    “不是。那两个人是王府的侍卫。”
    墨夭桃不懂。
    “昨日,我去刘大夫家,正好见他晕到在院子里,院里有打斗的痕迹,我怀疑有人要对他不利,便把他带回了王府。又命他们二人守在他家,将形迹可疑者捉回。谁想……”
    接下去的便是今早的情形,当事人叹气道:“没想到我竟然成了形迹可疑者。”
    清掬扶她坐好,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心疼:“阿典,他们不认识你,下手重了些。脖子还疼吗?”
    “还好,要不了命,”她一笑带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去找刘大夫?”
    “他原是宫里的首席医师,医术无人能出其右。你呢,怎么会去他家?”
    “我疑心他知道如何治好嫂子,对我们有所隐瞒。”
    “那正好,他现在就在我府上,我带你去见他,”清掬道,“你先换身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刘大夫,”墨夭桃见一老人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恍惚。
    那人听有人叫他,转脸过来,见是墨夭桃,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恻然笑道:“你来啦。”
    没有一丝意外和退避,他仿佛是一夜之间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小王爷。”他仍是没动。
    清掬也不在意,轻轻点了点头。
    “刘大夫,今天我来是为了……”
    “念琮的病。”他不急不徐道。
    “正是,”墨夭桃注意到他的手抽了一下,尽管他的声音竭力维持平静,“刘大夫的医术我们都很明白,如今我嫂子重病缠身,还望你老人家念在我们多年相识的份上,救救她。”
    刘大夫听了她的话,慢慢地萎了下去,一瞬间苍老许多。
    良久,谁也没有说话。外面是热闹温暖的黄昏,屋里沉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三人各怀心思,杵在原地只是沉默。
    仿佛是坐了一个冬天那么久,他缓缓开口讲起自己的故事:
    十五年前,他四十六,在医术上已是大有成就。三十余载的苦学研究,他已经是首席医师,放眼天下,还有谁能与他并肩。他正值风头,自信再没有他治不了的病。直到一日,一名男子找上他。那男子而立之年,身边带着一儿一女,此人也是精通医理,两人相见恨晚,经常互相切磋。半月后,这男子突然说要看看他的真本事,便要他替其女把脉。小女孩十一二岁光景,面色微沉。他替她号脉,小姑娘的脉象沉稳有力,初看不似带病之人。再切,便发现大有玄虚。这女蛙体内沉积了许多毒素,无法排出。毒素渗透在她的各经各脉中。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病体,好胜心起,便与那人日夜探究,翻阅各种药籍,后终得一法。
    刘大夫幽幽吸气,缓缓才吐出三个字:养血法。
    墨夭桃与清掬面面相觑,均是从未听说过。
    “古书中有记载,天山有奇玉,能吸收人血之灵气。若以优质人血喂养,即能成其玉气。玉气形成后,将其磨成粉末,配以助血的火梨,给病人服食,或许有效。
    “这方法也只是我的推想,未必真有效。当年,我为了显示自己医术高人一等,便将此法告诉了他,没有考虑到此事的后果……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啊……”
    “你的意思是……”墨夭桃有些不敢置信。
    “不久,那人便带着儿女走了。一开始,我也没注意,直至后来听说西域出了个杀人魔,以血养玉,我特意去找来通缉令,见了上面的画像,才知自己一时争强好胜惹了多大的祸。”
    “你是说念嫂子与你故事中的小女孩是一样的病症?”清掬并未让刘大夫有时间陷入自责。
    “正是。”
    “那小女孩在我府里时也曾发过一次病,与墨少夫人的病状一模一样,且两人的脉象也无二致。其病因是毒素日积月累,不得清除,致使人体不能负担任何工作。”
    十五年前?那么那小姑娘若还活着也有二十七八了。和念琮的年纪正好吻合,难不成……
    “刘大夫,你可还记得那小姑娘的模样?”
    他慢慢抬起眼来,直直盯着墨夭桃:“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那小姑娘就是念琮。”
    “这是什么意思?念嫂子不是念家的女儿吗?怎么……”清掬问。
    “不,嫂子是我哥北上时偶然搭救的姑娘,后来被念家收养,八年前嫁进墨府。”
    “十年前,我终于获准出宫。一为了去找那男子,二是悬壶济世为自己减轻罪孽。可惜,自我出宫后,就听到各种传闻,说是那杀人魔已被正法,血玉下落不明。我只好回到老家,继续行医。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我竟然又遇到了当年的小女骇。第一眼我就认出了她,可她好象失去了记忆,根本不认识我。我替她把过脉,她被人封了穴道,真的失忆了,”刘大夫一口气说道,好象怕自己一停下来便会丧失继续说下去的力气,“其实,依她当时的病情,是撑不到现在的,想来是她父亲真给她用了那法子,延长了她的性命。可是不知何故,这病又没给她治愈。”
    “那她这病如今还有救吗?”墨夭桃急道。
    “说有治,也等于没治。”他一字一顿道。
    墨夭桃明白了。念琮这病,怕是拖不得了,只是这养血法……难道真要去杀人取血养玉吗?再说到哪去找什么天山奇玉?
    她突然就一阵心酸。念琮是她嫂子,是她好姐妹,却……她哥爱妻如命,要是念琮真去了……她不敢往下想。还有她爹娘,都是五六十岁的人,如何经得起这些。
    “按现在的情况看,她还能撑多久?”清掬轻声问道,像是怕吓到什么。
    “不确定,下一次发病之时可能就是她的……”
    听闻此话,墨夭桃连心酸的力气都没了。她仿佛看到一把锃亮的铡刀,悬在他们一家人的头顶,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她。那种想使力,却怎么也用不上劲儿的感觉几乎要使她窒息。
    走出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墨夭桃谢绝了清掬的陪同,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晚上的风,开始有了些凉意。
    她觉得有些冷,可还不想回家。
    血玉血玉。如果天上掉一块血玉下来该多好。
    她嘴里不停地念着,无意识的,凉风吹得她一哆嗦。
    “血玉!”她突然小声叫出来。她想到了!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