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有朋来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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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夭桃接受惩罚,代福嫂的活,到厨房里烧饭。
    如今,墨家的一日三餐都由墨夭桃包了。
    烧饭之于墨夭桃,不算难事,也不算易事。总得来说,墨夭桃的手艺十分平常,烧出来的东西还在能吃的范畴内,不至于让人食欲骤减。不过,两三日下来,墨夭桃一天好过一天,味道从平淡如水进步到咸淡适中。多亏了她嫂子的指点。
    第一日,墨夭桃大清早到街上买了些包子馒头混过早饭这一顿。
    中午,墨夭桃把早上带回来洗净的菜,分盘装,烧水煮:煮冬瓜、煮丝瓜、煮鸡蛋……一盘盘全是煮的。墨夭桃清楚地记得当她最后端上一大盘白煮肉丝时,墨老爷整个僵硬了。座位上的五人面面相觑,眼前这些就是他们的午饭吗?白惨惨的冬瓜片,褪色发白的丝瓜条,剥了壳的白煮蛋,白粉粉的肉丝儿……
    念琮见墨夭桃被烟熏得黑黑的脸,于心不忍,勉强伸出筷子夹了一片冬瓜,犹犹豫豫放进嘴里……
    墨夭桃期待的神情实在是让人承受不住,还有其他几位好奇的表情——念琮放下筷子,缓缓道:“熟了……不过……桃儿,你好像忘了放盐了……”
    念琮真是太客气了,墨夭桃何止是忘了放盐,油、味精、酱油、醋等等一切调料,她一样没放。
    墨青杨用眼神道:这是他宝贝妹妹第一次下厨,已经是超出预期了。
    其余几人暗暗表示赞同。
    墨夭桃听念琮如此说,惊道:“哎呀!我忘了把酱油拿来了。”说罢,跑出厅去。
    众人以为她还有什么“霹雳弹”没使,均又紧张起来。
    一转眼,墨夭桃拿了壶酱油回来,往各人的小碟里斟了些,笑道:“今日是我第一次下厨,各位多多包涵。”
    “你是要我们把酱油喝了?”墨老夫人惊道。敬酱油?
    “不用这么狠吧,夭桃。”海揽月笑眯眯地瞎掺和。
    墨夭桃不睬他们,坐下,夹起一条丝瓜往酱油里蘸了蘸,吃了:“蘸着吃,懂吗?”
    晚饭,同上。
    第二日,墨夭桃谨慎地往菜里加了些料,比如盐。其制作手法仍以蒸煮为主,拒绝煎炸炒红烧。桃氏菜仍然不见光泽,拒绝放油。
    第三日,念琮抽空指点,墨夭桃终于明白之前那些菜看起来都“死气沉沉”的原因了。她小心翼翼地倒了几滴油,十分节俭……
    第四日,墨夭桃正准备和家人一起吃饭,门房通报有两位公子来访。墨夭桃匆匆回房梳洗。走之前,看到海揽月一副严肃的表情。
    再回到饭厅时,海揽月正笑着与两人攀谈。
    墨夭桃看过去,许钗右手边坐了两位分别是藏珠公子和清掬。藏珠公子是她前几日子约的,也没讲好具体是哪天,没想到他今天来了。至于清掬,他怎么来了?墨夭桃略感意外。
    清掬是宁王的四子,二十出头,至今未立功勋,却深得其父的喜爱。他本人没有从政的兴趣,嗜爱舞文弄墨、游历山川。墨夭桃很早以前听人说起过他,眉目清隽秀雅,气度从容淡定,人送“谪仙”名号。墨夭桃此前曾与他见过两面,并不很熟。也不知他今日来访有何贵干。
    墨夭桃打过招呼落座,看见眼前的一桌菜,猛想到就她这手艺,用来招呼这两位,似乎有些不妥。又想自己一世英名,恐要毁在这上头了。想了想,刚准备说两句,却被人抢了先。
    “今日不知两位公子会来,”墨老夫人笑着,有意无意瞟了墨夭桃几眼,“这些菜色是小女亲手做的,菜不合口,还请多多包涵。”
    藏珠公子与墨夭桃认识已有大半年,熟稔得很,说起话来亲热不客气:“哎呀,桃儿,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下次不用这么拼命了。”意思是你就这点水平,到此为止了。
    “藏珠公子的看法与老夫不谋而合,哈哈哈……”墨老爷大笑。
    这藏珠公子肤色微深,棱角分明的脸因此更显阳刚。他大约二十三四的样子,身板精瘦结实,一袭绛红色的袍子,下摆绣着繁冗的蓝紫色花纹,穿在他身上分外好看。这颜色、款式的袍子在中原,尤其是在江南,极为少见。应是西域的服装。
    座上几人都笑起来。
    墨夭桃舌头不够毒,不擅长与人斗嘴,只能用眼神一一杀过。看到清掬时不由一愣,忘了他也在。
    今日的清掬依旧是白衣飘飘,人淡如兰。俊秀的脸庞微带着笑意。
    连他也在取笑我,墨夭桃有些挫败。
    清掬见墨夭桃略带嗔怒地看着他,当下会意,轻声细语道:“清掬今日能尝到墨姑娘的手艺,不知要羡煞多少青年才俊。”
    众人见清掬开口为墨夭桃解围,都有些惊异。清掬是人人皆知的“谪仙”,人如其名,素来清淡如银河之水。坊间盛传谪仙清掬是个极温柔的男子,见过他的却都说他眉宇间略带淡漠,笑容多,话却极少。其实,清掬身份特殊,很多时候不便说话。久而久之,话便少了。
    墨夭桃也猜不出他为什么替她说话,总不会清掬也对她……不可能。他们加上今天一共才见过三次面!何况,他是谪仙!谪仙!什么意思?他是清心寡欲的天外飞仙,怎么可能对她一届凡人动心!
    墨夭桃胡思乱想着,没发觉许钗看她的眼神里竟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钦佩。
    不愧是琵琶仙子!许钗想。
    “呵呵,别闹了,吃吧。”墨老夫人笑言。
    一桌人吃起饭来。墨夭桃原以为藏珠一定会嘲笑她,没想到他一声不响吃得很专注。清掬亦是如此。其他人想来三日下来已经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这一桌人显然做得很好。
    饭毕,一行人转移阵地,去雅阁喝茶聊天。
    聊着聊着,墨老爷突然问道:“不知清掬小王今日来访是?”
    清华微笑,站起,走到厅中,拱手作一揖:“墨老爷,墨老夫人,清掬今天是来求亲的。清掬希望能同墨姑娘共结连理。”话说得很直白。
    许钗就坐在海揽月身边。她确信她看到海揽月的眼中如电般闪过一抹戾气。这次海揽月的对手可是宁王府的小王爷清掬,许钗心下为好友担心。
    好在,墨老爷笑答:“老夫自是没意见。只是墨家有规矩,儿女婚事,父母不得插手。所以,这事还得看桃儿的意思。”
    “清掬知道,此次前来只是想在老爷,老夫人这儿求个方便。”
    墨老爷道:“你有心了。不过,墨家还有一条祖规,绝不能犯,你可知道?”
    “墨家人,不论男女,终其一生,一夫一妻。”清掬答。
    “你贵为宁王府小王爷,只能娶一妻对你而言……”
    “墨老爷过滤了,”清掬浅笑含春,“当年睿炤皇帝娶了墨家女儿,封其为和皇后,谨遵承诺,未曾立一妃一嫔。皇上尚能如此,清掬不过一个小王爷而已。”
    墨老爷不再多说,看看自己的女儿,笑:“唉,藏珠公子,老夫对西域颇有兴趣。不如,我们到老夫的书房好好聊聊?”
    藏珠公子应承下来。
    海揽月虽心有不甘,也只得跟着去。
    墨夭桃还未回过神来,她还在钻牛角尖:清掬,唐清掬怎么可能……
    窗外是炎热的夏天,空气凝滞,一如墨夭桃当下的思绪。
    清掬顺着墨夭桃的视线看去,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窗檐遮出一片阴凉,道:“天气很好。”
    墨夭桃收回视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墨姑娘是否觉得清掬今日唐突了?”清掬的脸色依旧是淡淡的,眼眸中的神采有些奇异。
    墨夭桃遇到过数不清的示爱男子,当然认得这种神采。温柔的、霸道的、期盼的、热情的、真诚的,甚至虚假的、轻浮的,墨夭桃都见过,唯独未见过如此专注的。
    这眼神让墨夭桃安心,却也有些吃重。
    “墨姑娘,你这手琵琶可是书帛所传?”清掬问道,眉角有期待之色。
    “!”墨夭桃暗惊。她打四岁起,入宫向国中第一乐师书帛学琵琶,总共六年。这件事,当年是秘密进行的,且她在皇宫时,谨慎小心,从未向人透露过自己的真名实姓,清掬怎么会知道?
    “我们在宫里见过,你忘了?”
    墨夭桃想想,想不起来。乐坊中都是女子,连男人都没有,更不可能有小王爷。再者,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就算真见过,她也不定记得起来。
    说到皇宫,墨夭桃突然想起个人来。他是个小太监,同她差不多大。两人偶然认识,有空常一起玩。
    墨夭桃想起小时候的事,不禁笑出声来。
    “怎么了?”
    “想起些往事,”墨夭桃笑着说,“我以前在宫里有个朋友,明明是男孩,可比女孩子还爱哭。一双眼睛整日像兔子似的通红。我们那时常在一起,但大多时候我都在给他擦眼泪。”
    荒凉的后院,一个小女孩拿着块糕点诱惑蹲在墙角哭红了眼的男孩:“小橘子,别哭了。喏,你要是不哭了,我就把这糕给你。”……
    “呵呵,那时真是多谢你了。”清掬嘴角上扬,忆起往事,脸颊略有薄晕。
    “什么?你、你是小橘子?”墨夭桃惊道,“怎么可能!小橘子不是太监吗?”
    清掬笑而不答。
    “怎么会……你就是他?”墨夭桃凑上前,近距离研究,少顷,喃喃道,“这鼻子眼睛确实有点像……”墨夭桃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左摇右摆,最后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清掬吃痛,皱了一下眉。
    “你怎么不哭?”墨夭桃狐疑道,“若是小橘子早就掉泪了。”
    清掬有些哭笑不得:“阿典……我已经二十了……自然不会再掉泪了。”
    阿典是墨夭桃在宫里时用的名字。
    清掬看她仍是不敢相信的样子,抚额道:“当年,有人想要刺杀我,父王为保全我,将我送入宫中,假扮成小太监。不然我为何能经常去找你?你见过这么自由的太监?那时我娘刚去世,我思母心切,所以常哭。”
    “那你还记得我们在后院里挖的那条地道?”墨夭桃有心再考考他。
    “地道?我们有挖过地道?”清掬回忆一下,“没有啊。”
    确实没有,墨夭桃试他的。她终于信了。
    “你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墨夭桃眯眼打量他一会儿。
    “是吗?”
    “高了许多,更隽了,”墨夭桃点评道,“原来就话少,现在稍多了些。以前好可爱的,现在有点冷。”
    “你说,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墨夭桃笑了,道:“什么好不好的。这些改变又不是你说了算的。”
    清掬是小王爷,从小生活在阴谋中,算计是他活下去的保证,勾心斗角是他的家常便饭,这些都不是他自己能左右的。墨夭桃曾在宫里呆过几年,只是一个小小的乐坊,便是争斗得头破血流。他的环境可想而知。
    那个时候,墨夭桃还太小,又有书帛暗中庇护,才没有怎么被卷入其中,只是小有中伤。不像清掬,才那么点大,就有人想要他的命。
    墨夭桃其实是有些佩服清掬的。人的出身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真正的英雄是那些接受事实,挣扎着站起来走下去的人。墨夭桃是这么认为的。
    清掬的眼光有些波动:“阿典,我记得你以前是圆脸,现在尖了很多,上次我差点没认出来。”
    “你是说王进办宴那次?”那回还未开宴墨夭桃便被叫回家,后来才知道当天坐在她对面的竟是谪仙清掬。
    “嗯,你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么?”清掬笑问。
    墨夭桃想了下,半开玩笑道:“总不会是因为我当时偷看你吧?”
    “不是,”清掬也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笑意渐深,“那日,你在雪地上弹琵琶,我听出了你的音色。”
    “听音辨人?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招既需要乐理上的修养,也不能缺少内力修为。
    “你出宫后,”清掬注视着她道,“你未离宫前,我想见你却不能去见你,后来你走之后,我便也去学了琵琶,现在我已能弹出你的音色。”
    “说到这儿,你当时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我还以为你被调走了。”小橘子消失时,他们已认识了三月有余。
    “父王已除掉了那些人,接我回府了。”
    “原来如此。当个小王爷还真不容易。”墨夭桃道。
    “不如阿典来陪我,可好?”
    “陪你?”墨夭桃重复道。
    “做我的妻子,可好?”清掬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道,“你不用为难,我会等你。”
    墨夭桃瞪着眼前的东西,惊讶至极。
    两年前,海揽月交给她的那支邪教神玉,被她制成了两枚“终生等”墨玉戒。其中一枚她送给了海揽月,另一枚不知何时遗失了。现在,竟然到了清掬手里。
    墨夭桃取过玉戒,没错,确实是那枚丢失的戒指。
    清掬笑道:“你可知两年前我为何会来兰城?”
    墨夭桃直觉与神玉有关。
    “两年前,朝廷一举歼灭北疆灭天教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宁王!我记得是宁王带兵前去……”
    “不错,”清掬点头,“灭天教一事是我父王负责的。我奉父命,杀了灭天教分坛坛主史慎,易容成他,潜入灭天教做内应。父王率军攻至总坛那日,我令部下易容成史慎留守,自己则加入正面进攻的队伍。进攻很顺利,我们荡平了灭天教。只是当我们赶到灭天教圣坛时,神玉只剩下一支。我奉命追查……”
    “你怎么会追到兰城?”
    “兰城有位天下第一识玉手墨夭桃。灭天教圣坛为玉石雕琢,当日圣坛被毁,满地碎玉。只怕除了教主谁也无法断定所得即是神玉,我推断持玉人必会找人一辨。”
    “那你怎能断定你所得的那支是?”
    “朝廷说是便是,”清掬笑道,“皇上其实并不关心神玉真假。”
    “那为何还要你追查?”
    “呵呵,”他笑得有些神秘,“不过是让我有机会见识见识江湖罢了。”
    他继续说:“一到兰城,我便暗中监视你和墨家,果然……”清掬说到这似乎有些不自在,“而且,我还意外找到了阿典。”
    “这么说,你知道那日抢走神玉的人了?”
    “那日抢玉一共三人,还有一人抢走了白玉,我至今未能查出。”
    墨夭桃见他露出小时候一般苦恼的神色,忍不住又当起了安慰人的角色:“放心吧,迟早会查到的。你还没说这墨玉戒你是哪来的。”
    “嗯,”清掬有些脸红,“我去玉坊偷的。”
    想他堂堂宁王府小王爷竟沦为一个飞贼……可他一点都没有悔改之色。也罢,也罢,墨夭桃无语。
    “不过,外界都传你无意于政,怎么会参与灭天教这件事?”墨夭桃放过他。
    “阿典,传言不可尽信,且就算我无意,也无用。”
    也是。
    “话说回来,既然你两年前便认出了我,为何现在才与我相认?”
    “两年前,我还不够强,冒然与你相认,只怕害了你。那些人动不了我,动你却是轻而易举,”清掬定了定,道,“如今,我已有些力量,护住你应是不成问题。我方敢来提亲。”
    墨夭桃不敢看他,只盯着他的衣襟。她与小橘子幼年相识,虽玩得好,却从没有向男女之情那头想过。可能是当时太小。
    “清掬,墨家权势太小,难以助你……”
    确实,墨家家史渊长,在做官方面却一直不是很上心。想做官便做,想引辞便辞,历来如此。
    “阿典,”清掬的嗓音异常轻柔,听起来就像晚风拂过柳树梢般舒服,“那些都无关紧要……我只想,你,给我擦眼泪……”
    手里的墨玉戒又被他收回,放好。
    “我会等你。”淡漠的神色不再,只有温温润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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