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应是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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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年以来,每次站在静怡阁的院门之外,龙傲的心情总是很怅然,像往常一样抬头望着匾额上的裂痕,一样思绪万千。
飞身而上一掌将匾额推至空中,墨黑的玉箫狠狠打上,匾额刹那之间四分五裂,碎块纷纷落地,有几块正巧砸在了站在一旁的金衫男子的脚下。
“从今日起我龙翔再也不是岭南龙门中人!”
左手紧紧地握着墨玉箫,长发飞扬,淡淡的青影决然而去,只留下金色的身影黯然伤神,愣愣地望着一地碎片。
收敛了自己的心情,再次挂上淡淡的微笑,龙傲轻轻推开院门,远远地便看见房门开着,径直走到房门口,发现萧烈已经换了自己的衣服,双手负在身后,正站在坐塌之前,抬眼望着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出神。
龙傲抬手轻轻叩门:“萧兄!”
萧烈回过神,立即转过身来,笑了一下:“门主不必如此客气,这里是贵府,既然大门敞开,门主想要入内何须如此介外。”
龙傲微微一怔——
“大门敞开,你我是兄弟,进来就是了,何必这么介外,还敲什么门。”
“在想什么?”萧烈见龙傲只是站在门外,不说话也不进去,于是走近他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龙傲回神轻轻地应了一句,随即跨过门槛进了屋内,环视四周,见到所有的物品都已经打点好了,于是笑着言道,“萧兄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三弟,他自然会替萧兄安排妥当,这里的物品萧兄若是有所需要自行取用便是,除了后山以外,岭南龙门任何地方萧兄都可以随意走动,不必拘束。”
萧烈轻轻点头,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于是随即问道:“我父皇……嗯……家父之事……不知门主……”
龙傲淡淡地笑了一下:“以萧兄的身份,既然来此,想必令尊之事刻不容缓,只是此事对于旁人也许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推托,而对于岭南龙门却并非等闲之事,不知道萧兄可否容龙傲仔细考虑两日,两日之后龙傲必定答复萧兄。”
“这个自然,门主能让在下留在山庄,还安排得如此周到细致,这已经是礼遇了,不论门主决定如何,在下都没有任何怨言。”
“多谢萧兄谅解,龙傲也就不再打扰萧兄休息了,先行离开了。”龙傲说完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一会儿再度微笑了言道,“萧兄并非我岭南龙门中人,也非龙傲下属,不必称呼龙傲为‘门主’如此恭敬,直接称呼名讳即可,况且本门之中也很少有人叫我‘门主’,听见萧兄这么称呼倒是真的有些不习惯,也感觉太过陌生了。”
萧烈先是愣了一下,直直地望了龙傲,随即笑了起来:“如此萧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也直接称呼我名字好了,这一声‘萧兄’其实我听了也不太习惯。”
龙傲怔怔地对着萧烈那双清澈的眼眸,心中突然一闪,似乎有什么感觉跃然而现,只是在刹那之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稍稍愣了片刻,龙傲盈盈一笑:“这样也好……我先离开了……”
望了一眼龙傲渐渐远去金色的身影,萧烈的心情竟然轻松了起来,还微微有些欣喜,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轻轻地唤了一声:“龙……傲……傲卿……傲……”
夜深人静,龙傲正在海陵阁东苑的书房之中与龙悠谈论关于银龙接任暗堂之事,听完了龙悠的叙述,龙傲不觉轻轻一叹:“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银龙不惜触犯岭南龙门大忌,追杀雇主,还不惜对暗堂的堂主杨黎狠下杀手。”
龙悠端着茶杯轻轻地感叹起来:“银龙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此事一力承担下来了,不过既然银龙应下了执掌暗堂之事,多半还是那一句话,情之一字,误尽苍生。非常之人,非常之情,岭南龙门的人一旦动了情,必定万劫不复,注定一生心痛伤神。”
“悠……你又想说什么……”龙傲淡淡一笑,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笔,抬眼望了龙悠一眼。
“幸好这次是雇主失信在先,否则银龙必定要受断魂夺魄之刑,不过他杀了杨黎,按照门规必须要接替他的职务,执掌暗堂,否则后果如何你也很清楚了。”龙悠没有回应龙傲的话,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听其说话的语气,似乎只是在谈论平常之事,“萧烈的事情……你打算如何……他的身份这么特殊……”
“你知道了……”
“莫说这几十年以来,就是之前的影门,前后一百五十多年,从来没有影堂主动解除任务之事,今天门主不仅取消了影堂的任务,还将对方带了回来,还要如此细心安排礼待,任何关于岭南龙门的事情都要在我这里报备,天下所有的消息都要通过我这里,你说我这个易堂的堂主怎么会不知道。”
“你认为怎么样……”龙傲轻笑了一声,淡淡地问道。
“二哥,其实早在救下萧烈之时,你的心里就已经决定了,何必还来问我。”龙悠将茶杯轻轻地放在身旁的桌几上,突然收起了笑容,随即神情严肃地问道,“二哥……你是不是担心什么……还是……”
“还是什么……”龙傲依然轻轻地微笑了一下,淡定地言道。
龙悠笑着不说话,突然“哐当”一声,大门被狠狠地撞开了,龙锋心急火燎地闯了进来,大步冲到龙傲的案前,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二哥,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为什么把萧烈安排在静怡阁,你不是一向不准外人去破坏那里的清静的吗,你不会真的要答应他,跟他上京去给皇帝治病吧。”
龙傲只是浅浅而笑,没有说什么,龙锋很无奈地看着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言道:“二哥,岭南龙门一向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况且我们与萧氏皇族之间还有那么深重的恩怨,那个皇帝是病是死关我们什么事,他死了最好,免得你治好了他,将来他再背信弃义,给我们惹麻烦。还有,万一这次是这个皇帝故弄玄虚,目的就是引你上京,再对我们岭南龙门有所图谋怎么办,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之你不能答应那个什么太子。”
龙悠想了片刻,慢悠悠地言道:“老实说我也有所顾虑,如今天下皆知岭南龙门的权柄更在帝王之上,身为一国之君,要说他心中没有芥蒂根本不可能,不过太祖景帝的遗诏当前,他要有所行动也必须找一个顺应天下的理由。”
“对于玄武的事情,我总是有点担心,感觉这个事情还没有完,虽然这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玄武毕竟出身影堂,触犯门规之事先行放一放,仅凭陆少言的身份,此事岂能善罢甘休。”龙锋顺着龙悠的话说了下去,言语之间尽是忧心,“岭南龙门素来不与朝廷有所牵扯,如今出了这么一件事情,即便将玄武逐出岭南龙门,玄武的身份一旦揭破,岭南龙门日后便会麻烦不断,难以安宁。”
龙锋的话刚说完,龙悠再次接了过去:“尤其是最近这几年,江湖势力已经成为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而江湖之中也有很多自诩为名门正派中人攀附朝廷权臣,朝廷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岭南龙门怎么样,但是江湖门派势力就很难说了,或者皇族之中有人觊觎大位,想借刀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三哥的顾虑很有道理,根据得到消息,仁和太上皇萧谦已经宣布,诚帝需要静心休养,太子随侍伴驾。很显然,萧烈离京是一件很机密的事情,而他刚刚离开京城便有人有人出价一万黄金要影堂取萧烈的性命,这其中必定另有内情,你这次答应上京,恐怕是朝廷上位者和江湖之中有一些心存诡诈之辈勾结,借机生事,策划阴谋,借刀杀人。”龙锋急切地言道,极力劝说龙傲不要应邀上京。
“不过……”这时龙悠语气一转,继续慢悠悠地言道,“这件事情很不合逻辑,除非皇帝能够肯定萧烈一定不会有危险,否则一个为了江山皇权连亲生儿子的太子都能牺牲的皇帝也太可怕了,再说太子死于芒山又怎么样,太祖遗诏当前,朝廷就是想有什么动作也会有所顾虑,倘若是江湖势力有心对付我们,应该以江湖规矩行事才是上上之策,与朝廷勾结不是很有可能会将事情陷入一个困局之中。”
龙傲微笑着言道:“你们想得也太多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即使有一些下作之辈想借机生事也不敢乱来,至于朝廷更是不用担心,有赤霄在手,龙行天下令一出,越州及南疆二十万大军随时听候调动,朝廷不会冒险拿整个天下来打赌,再说朝廷尚有隐疾未除,以当今皇帝处理政务的英明果断,应该不会违背太祖遗照之命,陷国家于战乱,陷朝廷于不义,而且就算他再怎么无情也不会拿自己的亲生儿子来打这个几乎没有胜算的赌局。”
“二哥三哥,须知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古以来什么样的皇帝没有,兄弟、父母、妻子、儿女、爱人,什么信义、道义、仁义、什么亲情、友情、爱情,为了皇位,为了权势,有什么不能抛弃的,天下就没有一个不会背信弃义、无情无义的皇帝,否则岭南龙门两次灭门究竟为何,先祖龙遥也不会一生伤情,曾祖爷爷也不会立下那种门规。”龙锋言语偏激地说道,语气带有了几分生硬愤恨,神情也略微有些激动。
龙悠收了话,沉默了下来,龙傲笑了笑,没有直接回应龙锋的话,只是淡淡地言道:“说真的,在我的记忆之中,伯父的脾气一向温和内敛,他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性格激烈的儿子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像三叔所说的一样,你这个脾气十足十地遗传了岭南龙门的各位先祖前辈,与他们一般无二。”
龙锋看见龙傲完全没有防备之意,心中一急便毫无顾忌地大喊起来:“二哥,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我知道你一直很介意四年前大哥的事情,所以这次你宁可相信萧烈,不去心存任何怀疑,就算是阴谋也不想再错一次,是不是?”
“锋!”龙悠“唰”地从椅子上竖了起来,急忙喝斥住龙锋,免得他口不择言,再说出什么尴尬之语出来。
“二哥……我不是那个意思……”龙锋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为自己辩解,心中一凉,望向龙傲,却见龙傲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依旧淡淡地微笑着,只是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轻轻地紧了一下随即放松了下来,龙锋一时惊慌起来,随即突然想到了另外一种情形,慌乱之下急切地言道:“二哥……万一萧烈另有所图……他骗你上京……”
龙傲听见“萧烈”二字,身子轻轻一颤,随即他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手撑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踱步走到龙锋的身边,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龙悠,轻轻一笑:“四年前的事情的确责任在我,我也知道你们很关心我,不过这次的事情和四年前的事情不一样,也不能相提并论,你们放心,虽然我谈不上阅历丰富,再怎么说我是岭南龙门的门主,我心里有数。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你们两个一个掌管易堂,一个身在影堂,要处理的事情都很棘手,尤其现在四叔不在,银龙要准备接管暗堂,影堂的责任就全都落在小锋的身上了。”
“你说银龙要接管暗堂?”龙锋猛然差异地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龙傲心中一惊,知道此事不妙,有些后悔说出这件事情,原来龙锋还没有得知此事,思及龙锋对银龙的心意,想了想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了比较好,于是静静地言道:“你还是去问银龙吧,有些事情还是让他来说比较好,不过你要冷静一点,别一时情急又说一些不应该说的话,银龙心性敏感,心思细致,表面上温和柔顺,其实他的个性既高傲又刚烈,从小到大,他一直拿你当亲弟弟一样,虽然师弟师妹们都很喜欢粘着他,可是就数你和他感情最好最亲近了,我怕他受不了你的激烈言语。”
“我知道……从小到大我有哪一次敢和银龙大声说话……”龙锋轻轻地应了一句,也明白了几分,心里不免伤心难过,还隐隐作痛,情绪也跌宕起伏,难以平静,不过龙傲的话还是听进去了。
龙悠见机行事,一脸笑意地拉过龙锋:“二哥,你也早些休息吧,这一个月你不在,可是堆积了不少事务,你今天也很累了,我们走了,天大的事情也要明天再说了。”
龙锋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跟着龙悠离开了。龙傲想起刚才提及“银龙”之时,龙锋恢复了几分少年心性,心里不禁暗自感叹。龙傲对自己这个弟弟也是颇为无奈,龙锋也就这一点让他担心,他的性情有的时候太过偏激了一些,把世间想象得太过险恶,生怕有什么人对岭南龙门不利,伤害他身边的人,他对自己重视的人总是保护得太过,也只有对银龙才会恢复他几分与年龄相符合的真性情。
想到这里,龙傲心中浮现出大哥龙翔之事,还是一阵怅然若失的痛楚,龙锋与大哥龙翔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们的父亲龙昊灵以及自己的父亲龙昊悦去世得很早,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大哥在照顾自己和龙锋,他们与大哥自小感情就比其他兄弟姐妹要亲近得多,自从大哥四年前因为自己的过错而离开了龙门,故而就此失踪,杳无音讯,龙锋便收起了往日的笑颜,渐渐地变成了如今这样冷若冰霜,大哥的下落是整个龙门最为牵挂担忧的事情,也是龙锋心里的一根刺。
也许是受到大哥龙翔的影响,龙锋对岭南龙门上下的众人时时刻刻都像大哥一样保护着,虽然他并不会将这份关心显露在外,但是门中上下都知道在这位四公子冷漠的外表之下是对待家人无比的爱护,所有的人都对他极为信任,龙锋之于岭南龙门可以说是犹胜龙傲这个门主。他这样总是把自己弄得神经紧绷,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出事的,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什么人可以让他真正地轻松下来,让他真正地恢复自己的真性情。
转念思及萧烈,龙傲的心情更是复杂,难以言喻,想起刚才龙锋之言,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竟然会有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龙悠与龙锋走出了海陵阁,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各自想着心事。走至清悠阁院外,龙悠正想踏步进去之时,龙锋忍不住问道:“三哥……你觉得萧烈这个人怎么样……二哥这次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龙悠笑得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言道,语气自信而坚定:“锋,就像二哥所说的,他是岭南龙门的门主,他是我们的二哥,他是龙傲,他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他,或许他需要有人去关心他,但是那个关心他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虽然我不是阅人无数,但是我从十七岁开始便跟着我爹和四叔四处跑商,接触过的人也是形形色色,数不胜数,以我今天和萧烈接触之后的感觉来看,萧烈是不是正人君子很难说,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阴险狡诈的下作之人,一个心存假意的人不会有那么清澈无比的眼睛,假如萧烈的演技高超到能够骗过我这双眼睛的话,那么这个人就真正可怕了,到时候莫说是你,恐怕第一个不放过他的人就是二哥了。”
听了龙悠的话,龙锋的心里定下了几分,他突然笑得意味深长地看着龙悠言道:“三哥,难得你这么认真地说话,平常看你疯疯癫癫的,居然也有这么冷静安定的时候。”
“说什么呢,敢调侃你三哥我,信不信我让去跪祖先。”龙悠斜了一眼龙锋,笑着调侃了一句,随即收敛起笑意,有些迟疑地问道,“银龙的事情……你要怎么……”
龙锋微微一怔,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还能怎么样,暗堂是什么地方,能说‘不’就‘不’的吗,再说他自己都已经决定了,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也不能怎么样,也许这对于他来说或者对于我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了,反正他一向都只是拿我当弟弟看待,我有心也只是一厢情愿。”
“一年不见……你果然不一样了……不过改变的也不止是你……也许……”龙悠想起龙傲看向萧烈的眼神,叹息了一声,拍了拍龙锋的肩膀,“我回去了……你也回昊凌阁休息吧……银龙的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你也别想太多了……”
龙悠说完便进了清悠阁,龙锋也顺着岔开的另一条路走向昊凌阁的方向,不过他的心里却还是放不下,还是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