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齐云侯篇(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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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当朝大学士的独子,我八岁便被送进了皇宫陪伴当时的二皇子殿下读书,当时与我们时常在一起的,还有殿下身边一个叫苏苏的小宫女,只有六岁,才刚被送进宫,什么都不懂,一天到晚乐呵呵的绕着殿下,殿下也很喜欢她,把她留在身边,每每带着,我虽不耻,却也从不多说。
    直到有一天,小小的苏苏在殿下的寝宫里不小心撞到了来看望殿下的丽妃,也就是殿下的母妃,我对苏苏的印象才有所改观。
    那天,丽妃的心情本就不好,被苏苏一撞,更是生气,要身边的大宫女梅兰用鞭子抽打苏苏,看到梅兰手上乌油油的大鞭子,我都觉得害怕,苏苏那小小的身子又如何受得了?苏苏看到鞭子,吓得瑟瑟发抖,却咬住唇什么也不说,眼睁睁的看着那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在自己身上。看得出来她很疼,嘴唇都被她自己咬破了。
    丽妃奇道:“你为何不哭喊出来,或许我会饶你。”
    苏苏小小声的说:“奴婢做错了事,本就该罚,怎能向娘娘讨饶。”
    听到苏苏这样说,丽妃也稍稍有点动容,便令梅兰停了下来,带着人走了。丽妃一走,殿下就马上让人找来伤药,自己亲自一点一点的帮苏苏清理伤口,小心翼翼的涂药。我从没见过殿下那副心疼又自责的表情,他说:“苏苏,你怎么就不哭,不让我帮你求情呢?”
    苏苏说:“殿下,苏苏平日不懂规矩,您已经很宽容苏苏了,如今又岂能让您和自己的母亲为难?且苏苏再不懂事,殿下在宫中的处境艰难,苏苏也还是略有耳闻的,就不再给殿下添麻烦了。”
    我只知平日里苏苏总是很调皮,经常逗殿下笑,以为她只是哗殿下而取宠,今天看来,她竟也是真心为殿下设想的。在这深宫之中能有一个人如此为你着想,你又怎能不倍加珍惜呢?
    时间过得很快,皇子们都一天天长大,后宫里除了各妃嫔的明争暗斗,皇子们之间的斗争也日趋激烈。在皇子们的争夺战中,我的父亲受到了牵连,被罢官入狱,不就病死狱中,母亲也郁郁而终。
    在殿下的极力保荐下,我得以平安脱身,一直留在了殿下身边。殿下时常在无人时对我说:“安齐,是我对不起你们家,他们想对付的人是我,却知你我关系亲近,先向你家下了手。”
    我安静的坐在一旁没说话。这些年来,这样的手段还见得少吗?
    在这残酷的皇宫,在这凶险的朝堂,要想保住自己想要的,就必须拥有比别人更高的权利,我和殿下,若不能在这场争夺中取得最后的胜利,便恐怕只能落个尸骨无存。
    殿下到了可以大婚的年纪,皇后居然把自己的侄女指给殿下做正妃,这对殿下无疑是一股大的助力。知道这个消息,苏苏哭了:“殿下要娶别人了。”
    听到苏苏这样的话,我的心竟然被扯得生疼。我知道他们很是亲密,却也从不觉得什么,但是看到苏苏为殿下娶别人而哭,我好像比她还难受。这么多年在他们身边,我也多希望有人能这样待我。苏苏,为什么你就只看得见殿下,却看不见我呢?
    殿下终于大婚,娶了皇后的侄女曾氏。在殿下的新婚府邸里,苏苏一个人跑到僻静的角落哭得天昏地暗,我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心里却想,从此以后,你能看见我了吗?
    曾氏嫁过来两年,却一直没有子嗣。有皇后压着,殿下也不能随意纳妾,更不用说立什么侧妃了。后来还是皇上看不过去,亲自指了两个大官的女儿给殿下做侧妃,在娶侧妃之前还送来几个身家清白的女子做侍妾。皇帝的旨意,皇后自是不好再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别的女子接二连三的进门,最痛苦的恐怕不是王妃她们,而是苏苏。
    这两年我一改以前的作风,常常对苏苏多加照顾,苏苏待我也比以前热络得多。可在她心里,仍然只有殿下。殿下新娶的侧妃赵氏,进门不过三个月就有了身孕,殿下很是高兴,喝了不少酒,苏苏在一旁伺候着,却是神色哀伤。我看不下去,悄悄走到门外。
    没多久,里面传来苏苏的哭声,还有殿下温言安慰的声音:“相信我,这些女子都不是我所爱的,她们都只是我的工具。在我心里,永远只有你苏苏一个人。我现在实力不够,若是娶你,难以保你周全,等我夺得皇位,便把这世上最尊贵最荣耀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让你做我的皇后。”
    殿下一直都是这样跟苏苏说的吗?难怪她始终从没好好看过我一眼。
    为了帮殿下争夺皇位,我们也一起做了许多当初别人对待我父亲的事,不断的消减着别的皇子的力量,这时殿下最大的对手只剩下五殿下了。
    后来,皇帝病重,几位皇子之间的斗争也逐渐搬上了台面。就在大家斗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殿下府上传来一个让我痛恨不已的消息:苏苏怀孕了。这么多年,我知道殿下对苏苏有意,可那份情意到底有多重,我也看不清楚。殿下有了那么多女人,从没碰过苏苏,更没把她收进房,只是一直留在身边当侍女,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
    苏苏有孕的消息才传出不久,又传来一个姓宁的侍妾有孕的消息。既然苏苏都有了身孕,殿下也只好把她和那个姓宁的侍妾放在了一起。
    没几日,皇后悄悄召见殿下,说殿下若想得到她的帮助取得皇位,必须保证登位后立她的侄女为后,并且以后的皇后都必须是曾氏族人,还要保证曾氏一族今后的荣华富贵。
    这位曾氏皇后没有儿女,要为曾氏打算,她只能选择同样也娶了曾氏女子的殿下。皇后没有子嗣,但在宫内宫外的势力不可小觑,对这样的事殿下几乎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但后来皇后又加了一条:必须处死苏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皇后说,她已经得知苏苏是殿下最爱的女子,苏苏不死,很难保证殿下登基之后能如约立曾氏为后。
    殿下迟疑了一下,却也终究应承下来,与皇后签订了协议。
    苏苏,这就是你爱的男人呢,这回不要说做皇后,你连命都快保不住了。
    殿下找到我,说要给苏苏重新安排一个身份,假装嫁给我,然后找了个婢女代替苏苏去死。
    我笑着答应了。我不知道自己是用怎么样的心情来看待殿下安排的这些事,有心痛,但远远不像以前那样痛了,更多的是像看戏一样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很快的,我娶了苏苏,连带她肚子里的孩子,殿下府上的苏苏也早已被除名了。
    皇帝的病情日益严重,连上朝都已不能,皇后把持宫禁,甚至把自己的物品搬进皇帝的寝宫,日夜不离皇帝身边,也不准其他人等探望皇帝。朝臣和众皇子对此多有不满,但宫中禁卫只听帝后调遣,因此他们虽有不满,却也不能硬闯。对这件事,唯有殿下乐见其成。
    如此拖得半个月,皇帝驾崩。弥留之际,皇后终于让众人入宫,在皇帝床榻前向众大臣宣读传位诏书:传位于皇二子沈修和。
    诏书一宣,满殿哗然,对这诏书的真实性纷纷表示怀疑。的确,皇帝最疼爱的是五殿下,连封地都是给他最好的。若不和曾氏联手,殿下很难夺得皇位,皇帝十有八九是要传位给五殿下了。
    但是皇后手中的诏书,确是皇帝的字迹,左下角端端正正的盖着玉玺的朱印,应该是皇帝下的诏书没错吧。
    殿中的气氛有些凝滞,这时皇帝咳嗽几声醒了过来,礼部郎官谢渊上前叩拜,问道:“陛下,您当真是传位于二殿下吗?”
    听见这话,皇帝激动起来,又咳了好几声,颤抖着手指怒目瞪向皇后,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就那样驾崩了。群臣还没来得及跪拜,谢渊便已从怀里摸出一块黄绢道:“两个月前陛下嘱托微臣起草传位诏书,传位于五殿下,上面还有陛下的亲笔朱批。”
    谢渊把黄绢交给卫相,卫相仔细看过,又传给下一个官员。对于此变,皇后定也没有料到,面色苍白,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待群臣传阅完毕,谢渊将黄绢收回手中,怒斥皇后:“妖后在陛下病重期间挟持陛下,又伪造诏书,乱我国本,其罪当诛。”
    底下马上有很多大臣应和,厉声声讨皇后,也有一些大臣说没有正式诏书前皇帝临时改诏也未尝不可,当以最后的正式诏书为准。两班人马就这样在皇帝的遗体前争论起来,而身为当事人的殿下和五殿下仅是静静的跪在皇帝榻前,似乎对他们拥护者的争论充耳不闻。
    最终,在皇后的铁腕镇压之下,朝中大半臣子认同了皇后手中的那份诏书,拥殿下为帝。五殿下自始自终不发一言,当众臣叩拜在殿下脚下后,他也缓缓跪下。
    殿下登基,改元天玄。曾皇后被尊为德庄皇太后,殿下的生母、早逝的丽妃也被追封为贞顺皇太后。而谢渊等几个带头反对殿下的官员,则被满门抄斩。这时,我也该改称殿下为陛下了。
    陛下封我做了齐云侯,封地在西南。那里隔左春江与金雀国相望,虽处边陲,却也是风景秀美,土地肥沃,且与金雀国多年交好,鲜少战事。陛下把我封到那么偏远的地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让我带着苏苏去那里,以免遇见熟人,若是被太后得知苏苏还活着,那麻烦就大了。
    其时陛下虽已登基,但朝堂上很不稳定,四分五裂,不服者甚众,而宫中大权又多在太后手中,陛下新帝,也可谓举步维艰。但我已远走西南,手握二十万水军和十万府兵,与朝廷的另外二十万驻军一起镇守西南,成为一方之霸,朝堂上的那些对我而言,已经显得有些遥远。
    六月,苏苏产下一名男婴,我上疏报给陛下,此时陛下已有了赵妃诞下的皇长子沈宇轩,遂为苏苏的孩子命名为沈庭轩。我取了“庭”字给他取名为慕少庭,作为他在侯府用的名字。
    苏苏诞下庭儿后,我命人四处寻找长得像苏苏的女子,网罗进侯府,纳为侍妾。刚开始时苏苏并未注意,后来想是听下人说多了哪个侍妾眼睛像她,哪个侍妾又是鼻子像她之类的话,与我在一起时慢慢变得有些不自在。
    终于了解到我的心意了吗?
    庭儿刚满周岁没多久,陛下召我回京,顺便带上苏苏和庭儿。我以此时路上炎热唯有,将时间拖到了九月。一方面,我真心为那母子俩着想,不愿他们在路上受热,另一方面私心的不想陛下那么早见到他们。
    回到京城,住进父亲原来的宅子里,许久不曾住人,已经有些破败。苏苏看了眼眼前的房舍,也没说什么,带着奶娘和庭儿进了门。当天晚上,陛下就从宫里出来看苏苏他们母子了,只是京城耳目众多,陛下也不便对他们格外恩宠,匆匆一面就出来了,然后便与我说起京中诸事。我远在西南,有些事情知道,有些事情却是不知道的,或者当我知道时,那件事情已经成为过去,不再有意义。
    “老五向莫家提亲了。”陛下说,眼里有丝丝忧虑。
    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可是被传为富可敌国的京城首富,莫家?”
    陛下微微点头,我便明白了他的忧虑。几乎年年都要与玄英国交战,国库甚为空虚,若庆王与莫家结亲,莫家的财势加上庆王在朝中拥有的那些势力,对陛下的威胁实在太大。
    “莫家可曾同意?”我问。
    “莫家长女与老五相识久矣,莫家自是同意了,不过日子未定。”
    这样的话,动不了庆王,就只好剪掉莫家,让他们无法结亲了。
    经过商议,陛下派人查探莫家,得知莫家家大业大人心也大,暗中买通有异心的莫家人将违禁物品放入莫家的仓库,然后在莫家人得知之前官府第一时间派人去查抄,物证就在眼前,莫家百口莫辩,眼睁睁看着万贯家财流入国库,诺大一个莫府转瞬间烟消云散,速度之快,让庆王措手不及。
    被陛下许诺将会给与好处的那个莫家人,很快的被陛下秘密解决掉了,以陛下的性子,又怎会留知晓这些秘密的人活在世上成为他的把柄?
    莫家获罪,庆王多方奔走,陛下早有准备,所以庆王无功而返。看到庆王那疲惫痛心的模样,我不知道他是为未能拉拢到莫家而心痛,还是为未能救出自己爱的女子而心痛。
    打通关节找到被关押的莫家女眷,我叫人买走了本应不久之后就会成为庆王妃的莫家长女莫茹,又抹掉一切线索让人查不到是我买走了她。我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知道已庆王的势力,早晚有一天能将她带走,我必须抢在他前面,不想看见他们最后在一起的样子。
    当莫茹被带到我面前时,我才发现她竟与苏苏长得有几分相似,比起苏苏的楚楚动人,她又多了些妙龄少女的灵动,只是这突然而至的横祸让她憔悴了许多。
    过了几日,莫家的女眷正式开卖,莫茹托人带话给我,问我能不能把她妹妹和贴身婢女也买出来,说她们会的东西都很多,即便是为奴为婢,只要大家能在一起也是好的。
    我本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她提出来之后,又觉得一个也是买,两个也是买,于是派人出去办这件事,却只带回了她的婢女静儿,而她的妹妹早已被别人买走,买家也不是庆王,只是一个神秘的陌生人。
    尽管如此,她对我还是很感激。我只能在心中冷笑,然后对她说:“若不是与庆王扯上关系,想来你家也不会遭此横祸。”
    她很聪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然后睁着明亮的眼睛看我,微微摇了摇头。
    我是有坏心的,我不知她是否爱庆王,但我希望她因此而恨上庆王带给她家的灾难。
    陛下留我在京城过了年,年后我才带着苏苏和庭儿、还有买来的莫家的两个女人回到平城。而此次离京之后,我一直到女儿出嫁才再次进京,其间原因有很多,陛下的,我的,那些女人的。
    回到齐云侯府,我让莫茹改名为莫霏如,侯府深宅大院,要查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吧,况且她那个丫头和她也不是同一天带走的。之前从未听过京城内关于莫家大小姐的评价,对于这个让庆王动心的女子,我也有些好奇,便把她留在书房,那个丫头,被我安排去伺候一名侍妾,暗暗留心,尽量不让她们接触太多的人。
    与莫茹相处愈久,对她愈发感兴趣。我发现,我书房里的书,她大部分也读过,她的画也画得很好,更奇的是,她居然懂医术,虽比为人诊病的大夫差了些,平常的小病痛她还是能料理的。但是,她不擅女红,也不精通音律,女子该会的很多事情她都不会,莫家是按什么样的标准来教导女儿的?
    这个大家闺秀,与平常所知道的那些,有些不一样啊,只是不知她吸引庆王的又是哪些,又或者仅是她的家世而已。
    每日除了公事,我有愈来愈多的时间呆在书房,时常找她下棋,虽然她棋艺不是很好,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却还是下得很开心。有时候借口说自己想要作画,让她研墨,往往画不了几笔又丢下,然后故作生气的的说没心情了,叫她画给我看,然后她认真的作画,我细细的看她……
    有些东西,似乎慢慢有些不一样了。
    这天陛下又悄悄到了我府上,与陛下一起喝了些酒,陛下留宿在苏苏的北院,我微微醉的回到自己的南院。
    书房里,亮着灯,我想,必是她在那里,原本打算直接回房的,却迈进了书房,她果然还在那里,拿着一块布细细的擦着每一本书上的灰尘。这样的事,她每天都会做,通常都是在做完其他事情以后,她说,书,如同人的心灵,可以不看,却不能蒙了尘。
    我走到她身后,很轻,怕打扰到她做在她看来很神圣的事,她却还是感觉到了我的存在,猛然回头,那一刹那,有淡淡的芬芳扑进我的鼻孔,那一刹那,我也忘记了苏苏是谁,只是紧紧将她搂住。
    她挣扎了,我却不愿放开。为什么要放开?我的“夫人”正在别人的怀里,别人的“王妃”也在我怀里。
    越搂越紧,我将她抱起来,走入书房的内间,那里有一张我偶尔睡觉的床……
    醒来的时候,身边是冰凉的,昨晚那具柔滑的身体早已不在身侧,只剩下凌乱的闯入,几根青丝,还有,点点落红。轻笑一声,我坐起身来,穿好衣服出门,天还未亮。
    回到房间,洗漱一番,又叫下人去西边安排一个院子,准备给她住。西边应该比较适合她吧,东边的那些女人争宠得厉害,想来她也是不会喜欢和她们在一起的。打定主意,便出了门,有一些公务要办,回来还要与陛下商谈,然后还要给她名分。
    只是,终究是个侍妾。本应有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风风光光成为庆王妃的她,只因了我一句话,就无声无息的成了我的一名侍妾。
    为她安排的院子被我取名为红袖居,取她先前在书房内日日为我研墨,红袖添香之意。又把她那名唤作静儿的婢女放回她身边,让她二人在红袖居内好好过活,这样的安排,应该不错了吧。
    每日无事时去红袖居坐坐,而自那日之后她几乎不再与我说话,我若有问,她总是只简单的答“是”或“不是”,绝不多说一句。我知那日是我不对,却也不曾后悔,反而暗自有些高兴,只是她的冷淡着实让我气闷,却又拿她没有办法。
    或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吧。此后去红袖居的次数便少了起来,准备让她慢慢适应,只是每要留宿,她就用眼神拒绝,而我,还是强硬的留下。
    如此冷冷淡淡的过了几个月,红袖居传来她有孕的消息,我万分惊喜的丢下手头的事务跑去红袖居看她。除了庭儿,我已经有了一个自己的女儿,对于孩子并不陌生,只是若是她的孩子,直觉心里有些不同。
    这次看到她,脸上挂了淡淡的笑,不再那般冷冷清清的拒我于千里之外,光凭这点就足够让我对她腹中的孩子另眼相看了。我嘱咐她好生休养,她乖顺的点头,那一刻,有种叫温馨的感觉从我心底涌起。
    从她怀孕到生产的那段时间,几乎每日都要与她说说话,谈谈孩子,然后一起看书下棋,似乎是我这些年最幸福的时光,然而孩子生下来不久,我拿着几个为女儿取的名字去找她,想让她选一个,她却笑着对我说:“侯爷,我的女儿已经有名字了。”
    我虽然有些吃惊,却也还是很高兴的问:“不知阿茹为女儿取了什么样的名字。”
    “我的女儿,叫怀恩,感怀上天有好生之德,感谢上天赐了我一个女儿来陪伴我。”她笑得很恬淡,很满足,在我看来,却是莫大的讽刺。她口口声声她的女儿,而不是我们的女儿,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女儿来陪她,而不是我。原来,她的笑并不是为我。那么,那几个月的甜蜜,都只是哄我的吗?
    看了眼她怀中兀自沉睡的婴孩,心底有着莫名的厌恶,那张浅笑的脸也不愿再多看下去,转身走出红袖居,一连好几个月都不曾迈进。
    再次去红袖居,是庭儿六岁生日的时候了,十个月大的女儿也已经能在阿茹的搀扶下蹒跚着走路,比起庭儿却是要早得多了。看到我,阿茹很是吃了一惊,而女儿却张开只有四颗小牙的嘴朝我笑,然后硬是拉着阿茹朝我这边走来。
    阿茹毕恭毕敬的向我行了礼:“侯爷!”女儿听到,漆黑的眸子很是疑惑的看着我:“爷……爷?”显然,她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随即又笑起来,小手小腿齐用,将我的左腿牢牢抱住,还空出一只手来抓住我腰间垂下的玉佩带子。
    阿茹很是尴尬的看着女儿,拉了几下,却未能把女儿从我身上拉下来。我立在原地,动弹不得,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才蹲下身来,抱起女儿,像一个父亲一样让她喊我爹爹。
    这个女儿看上去就是很聪明的,我刚说了一次,她便咧开嘴又笑了,不是很清楚的喊了声:“爹……爹……爹……”,听到这声爹,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甜得满满的。这不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心中的喜悦却无与伦比,对这个女儿,又没有那般讨厌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去红袖居的次数又慢慢多起来了,一是女儿的聪慧可爱,二是因着女儿的关系,阿茹对我的态度也有所改善。但是,美好的时光对我来说似乎总是特别短暂,女儿周岁之后,我便再未踏进红袖居半步。
    这日,有人来报说有个负伤的黑衣人逃进了侯府的红袖居,因不知黑衣人是什么来路,怕他伤到阿茹和女儿,当下便赶紧到红袖居去查看,谁知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之人。晚上,又有人来报说黑衣人的确是在红袖居里,但是被阿茹和她的丫头静儿照顾着,黑衣人似乎也无歹意。想想阿茹总是想着要悬壶济世,如今有个伤员送到了她手边,就让她去治吧,当是圆了她一个梦,对此事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天玄六年八月十五,是女儿的周岁,也是我最最难忘的日子。这天傍晚,阿茹差人来请我去红袖居赴宴,说要一起庆贺女儿的生辰,我喜出望外。多久了?这还是阿茹第一次主动找我啊。
    命人精心准备了礼物,又好好收拾一番,如同第一次去赴心爱女子约会的男子一般,带着幸福而又忐忑的心情来到了红袖居。红袖居里看上去也装饰得甚为用心,尽管下人才几个,气氛却很是不错,菜肴也很精致。
    席间,阿茹出乎寻常的频频向我敬酒,我心中欢喜,自然是来者不拒,扯下筵席时,我已有八分醉,看着今晚格外娇俏动人的阿茹,却是有十分醉了。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阿茹命人将看上去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我带去房间沐浴更衣,然后,我便躺在了有着阿茹身上独特香味的床上,我知道那是一种药草的香味。
    在床上等了许久也不见阿茹进来,后来门终于被人打开,一条倩影闪了进来,从身形看得出是阿茹,闭上眼,感觉到她在身边呆了一会儿,然后又轻声走到门外,听她压低了声音说:“侯爷已经睡着了,你去吧,小心点。”
    我心中疑惑,很快便有另一个女子的气息来到近前,听见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名女子便在离我远远的地方躺下。
    她们这是要做什么?今天这般热情的待我,竟是要把别的女人送到我床上来吗?
    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一夜无眠到天明。
    天一亮,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我坐起身,看看门口的阿茹和她们这房里的嬷嬷,有看看我身边似乎才刚刚睡醒的女子,阿茹的丫头——静儿,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阿茹脸上并无尴尬之色,只是那样立在门口,静静的看着我,似乎希望我说些什么。
    “莫静从今日起便是静夫人了,与如夫人同住红袖居,其他皆不变。”好吧,若你们精心设计图的是这个,我便给你们,日后,这红袖居却是再也不会来了。丢下这句话,我起身穿衣,阿茹却走上前来,帮我一件件穿好衣服,莫静早就退开了。
    “谢谢侯爷。”阿茹将我送到红袖居大门口,向我道谢。当时只觉得心中又是好笑,又觉得生气,到后来传出莫静有孕的消息时,我才真正知晓她向我道谢的含义——我帮别人背了黑锅,只为了让她的丫头能在府里顺顺当当的活下去。也罢,反正不会再去她们那里了,反正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不就是帮人养孩子吗,这么大一个齐云侯府还怕养不起?心中,却是哀凉的一片……
    莫静生下了一个儿子,不明就里的人纷纷向我道贺,我也不得不做出欢喜的样子象征性的去红袖居看了看她们,即便这么久我都不曾来过红袖居,她似乎也没有任何不满,或许,这正是她想要的吧。
    再单独见到阿茹,却是在那样的一个夜晚。陛下在北院的花园中与苏苏和庭儿共享天伦,我亲自在外面替他们把门,阿茹就在那时手上抓着一大把金盏花摔倒在花园里,惊动了陛下。
    她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嫌自己命太长了吗?心中虽然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她,可一想到她此刻可能性命不保,心却又纠结起来。
    果然,陛下说不能留活口,我把她带到门外,打算做做样子哄一下陛下,以后再找个隐秘的地方让她单独去住,不要再出现在别人眼前,反正她也不知道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伸手解开她的哑穴,正要和她商议会如何安排,她却忽然笑道:“侯爷,我知道他,也认识他,更知道你和他,或许,你们的秘密我都已经知晓了。”
    听闻此言,我的心瞬间冰冷。她知道了庭儿的真实身份,或许也知道了莫家被抄的真相,那自己这几年来做的一切岂不是太过好笑?
    其实莫家那样的事对我来说已经做得太多了,但看见她那样的笑,想起自己的作为,便如同被人揭开了最丑陋的伤疤般,令我气急败坏,原本的计划也被扔得远远的,当下又点了她的哑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让我心惊的话来。
    把她丢给侍卫,只说她夜半偷入北院,让他们稍作惩处,自己再次回到花园。没多久,一个侍卫便跑过来说:“禀侯爷,那女子一声不吭,还以为她能挺得住,没想到才几棍子下去,就断气了。”
    阿茹!匆匆忙忙跑到外面,这些侍卫又怎么认识她就是如夫人呢?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了。看到她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有那苍白的脸色和咬出了血的唇,被我点住了哑穴,又怎能呼痛?
    颤抖着手指触到她鼻下,很久都没有一丝气息。是自己的慌乱和粗心害死了她吗?站起身来,连连后退好几步,心头从未如此恐慌过。
    不敢再看,令侍卫将她送回红袖居,真的没有再看她一眼。
    侍卫把她抬走后,又蹲回了她刚刚躺过的地方,地上有一块发亮的金色小锁片,拾起来一看,上面刻了个小小的“谦”字,是庆王沈修谦的“谦”吗?将锁片握在手里,暗暗用力,真想把它捏成碎片,却终究松了手,把它放进了随身的香囊之中,香囊里面,是阿茹在书房时为我配的凝神静气的药草。
    我以为阿茹就这样走出了我的生命,红袖居也被我刻意遗忘,却没想到才短短一个多月,庭儿就跑来和我说要带妹妹一起念书。妹妹?哪个妹妹?
    当我听说是阿茹的女儿怀恩时,心中又如被钝刀子割一般慢慢疼起来,断然回绝了庭儿的请求。庭儿哭道:“妹妹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娘亲了,就让我这个做哥哥的陪她吧。”
    她已经没有娘亲了,做爹的我也不待见她,有庭儿自愿照顾她,避免了我的尴尬,也能让她过得好一些,阿茹会高兴吗?
    思量一番,终是答应了庭儿,以后就让她跟着庭儿吧。
    这个女儿越长大越显聪明,小小年纪就在书房横行霸道了,宋先生对她又喜又无奈,庭儿更是被她抓得牢牢的,对她百般疼爱,已完全不像个十岁不到的小男孩。自己偶尔看看他们上课,也会被她的伶牙俐齿和一些奇怪的言论逗乐,却要保持着严肃的样子,心里有时也忍不住有些微微的难过:这是我的阿茹的孩子啊,可是我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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