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全部找到了？”卡勒门国王看起来像是刚刚被人扫了一个巴掌，而扫他巴掌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纳尼亚的至尊王彼得——或者说是远在凯尔帕拉维尔城堡的珍妮芙女士。“哼哼，”他冷静了下来，然后带着怀疑的口吻问道，“陛下如此确定？”
    “确信无疑。”彼得不卑不亢地回答，“纳尼亚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公民的权益。”
    “好——好——”卡勒门国王悠悠地摸着他的山羊胡子，“才两天——毕竟是贵国子民，您了如指掌。彼得陛下年轻有为，我等自愧不如啊。”彼得清楚地看见他脸部肌肉的抽搐，暗暗发笑。真希望珍妮芙也能欣赏到这一幕。这一次多亏了她调查清楚了在卡勒门境内的所有能言兽去向，否则光凭至尊王带来的人，十天恐怕也有遗漏。
    “多谢您的夸奖。”彼得向他微微鞠躬，“既然两国协议也签订了，我们的公民也找到了，我想我们也应该告辞了。”
    “且慢。”卡勒门国王举起一只手，“至尊王陛下在我们境内带回自己的子民，无可厚非；但能否给我一个顺水人情，释放我国在贵国境内的商人？”
    “恐有不便。”彼得暗自庆幸自己早有准备，“我国子民在贵国境内被当作观赏动物，是本次事件的受害者；贵国商人在我国境内贩卖能言兽，已经损害了我们的公民权，触犯我国法律，我国必须依法起诉并对他们进行判罚，以示公正。”
    “示公正？”卡勒门王的语气一下子变了，“我看，‘示公正’是假，‘平民愤’是真吧！？”他说，“纳尼亚的公民被诱拐出境而统治者毫无动作甚至没有觉察——”
    “关于这一点我们确实非常遗憾。”彼得依然和颜悦色，但毫不退让，“我们已经着手处理这个问题——事实上这也正是我来此的目的——我恐怕我弟弟爱德蒙国王已经对他们提出了起诉了。且事关我国内政，还请卡勒门不要干涉。”彼得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卡勒门王此刻已经在心里将他和他的弟弟骂了千遍万遍了。
    “看来我们是留不住我们的客人了……”卡勒门王拖着长腔。“事已至此，我也不便再说什么，陛下请自便。”他看着彼得带着他的随从离开纳尼亚后，冷冷地说，“来人，给里什发密函……”
    爱德蒙国王总是最后一个从审判庭里出来的。通常他不会亲自审批案子，虽然在纳尼亚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本厚厚的法典；他的手下有数名公正而精明的法官，负责处理纳尼亚的大小案件。可这一件非得他亲自出马不可。纳尼亚能言兽的公民权，沸沸扬扬的已经在纳尼亚大地上闹了好些日子。今天终于结案了。卡勒门的不法商贩受到了严厉的处罚，他的子民受到了很好的保护。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宣布判决后陪审团和旁听公民们的欢呼与掌声。
    在他整理完文件最后离开时，晚饭已经结束了。他没有理会仆人的三催四请，执意要再看一边法庭的笔录。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走廊两边的盔甲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守卫着公正的殿堂。
    路过一个传讯厅，爱德蒙发现有人坐在那里。
    “珍妮？”
    “怎么忙到现在，等你很久了。”女士站起来，“叫人去催了那么多次也不理，真是没办法！”
    “原来是你叫人催我的！”爱德蒙笑着说，“我说呢，他们今天怎么那么大的胆子，频频进去烦我！”珍妮芙撅着嘴不理他。“你早说是你叫我，我早出来了！”爱德蒙为自己辩解道，“有事吗？”
    “没事了！”珍妮芙自顾自地走，“饿都饿死了，事都被饿没了。我得吃饭去。”说着向厨房走去。
    “没事还等到现在……”爱德蒙自己嘟囔着，快步跟了上去。
    当然国王很清楚，珍妮芙的话题会在那个小厨房中开启。不过看她不紧不慢的神态，若非什么天大的事，就是鸡毛蒜皮了。所以他也没有催促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爱德蒙当然知道，在小厨房里，只要你乖乖地不要开口干扰女士，她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于是从踏进厨房开始他便一言不发，给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默默地看着女士忙活——他已经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有时候他发现，看着珍妮芙忙来忙去的也挺好玩的——他可没有办法想象苏珊会有这样的时刻。
    不久后一份奶油芦笋汤被端了上来，清新的芦笋味让忙了一整天脑袋昏昏沉沉的国王精神为之一振。接着珍妮芙又马不停蹄地端出了椰菜色拉、鹅肝牛柳和海鲜宽面。爱德蒙慢吃得吞吞，想等珍妮芙忙完共进晚餐。最后的甜点是一道黑白巧克力软糕。不用说，国王对这顿晚餐很满意。
    晚餐后珍妮芙收拾完桌子，又不知从哪儿端出了两杯茶。
    “赛纳红茶。”珍妮芙微笑着把茶放在爱德蒙面前，然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谢谢。”爱德蒙尝了一口，“你弄了这么久，现在能说找我干什么了吗——我可先声明，赔本的买卖我不干！”
    “知道你为案子的事烦了好多天了。”珍妮芙悠悠地说，“现在心情好了没？”
    “嗯——”爱德蒙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看在美餐的面子上——好多了！”他笑得像个孩子，“我能为女士做什么？”
    “我想——搬出去。”
    当珍妮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早已料定因为刚刚吃饱喝足而精力旺盛的公正王会跳起来找她理论。然而，爱德蒙的反应确实超出了她的预料：“为什么？”不知道是因为这些天料理案子已经花费了他大量的精力，还是他根本毫不关心，爱德蒙只是喝了一口茶，然后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平静地看着珍妮芙，等待她的解释。
    一时间珍妮芙倒觉得自己像做错事的孩子。她有点害怕地看着过于平静的爱德蒙国王：通常，只有无关痛痒的事情或者在他爆发前的一刻他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这么说……”见珍妮芙不开口，爱德蒙接着说，“你还是决定离开我们了……”他低下头，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珍妮芙。“你想怎么办？搬到阿钦兰？”
    珍妮芙摇摇头。“你知道我舍不得你们，”她说，“阿钦兰，太远了……”
    “那是哪里？”爱德蒙追问。当珍妮芙说出她舍不得离开他们时，他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
    “就在纳尼亚。海狸大坝、柏卢纳、灯烛野林，哪儿都可以。我可以自己建一座小木屋，住在森林里。再说纳尼亚居民的生活质量丝毫不逊色与其他国家，他们不像野兽那样生活，他们也有自己的文明。”珍妮芙一口气说完，然后让爱德蒙思考。
    “如果你……非走不可的话，我们也拦不住你……”爱德蒙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是因为彼得吗？”
    “不是。”珍妮芙老实地摇摇头。“爱德，这座城堡……我到底不属于这里啊……”
    “为什么？”爱德蒙追问，“是我们做的不好吗？还是又有人惹事生非蜚短流长？你说清楚我们也好处理啊！何必一定搬出去……”
    “不是，都不是……”珍妮芙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呵，还说不是为了彼得……”爱德蒙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都说了不全是！”珍妮芙争辩道，“——好啦好啦，我承认，你哥哥是原因之一。”
    “嗯，这就对了……”爱德蒙老成地点点头。珍妮芙相信，如果他有图姆纳斯那样的胡子的话，他现在一定会摸一摸胡子。“怎么，你对他——”
    “我不知道。”珍妮芙打断他，“我不知道我现在应该用什么样的感情对待他。他‘至尊王’的身份让我望而却步。”
    “至尊王怎么了？”爱德蒙奇怪地问道，“你每天都跟他在一起——”“你不懂，爱德蒙。”珍妮芙摇摇头。
    爱德蒙看着女士，好久没有说话。“好吧，我不懂。”最后他说，“我也不想问。你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珍妮芙说。
    “这也急不得。”爱德蒙说，“你选好地方，我让工程队过去帮你建房子。最快也要半个月。”
    “由你安排吧，我听你的。”珍妮芙伸手牵住爱德蒙的手，“谢谢你。”
    “你想住多久？”爱德蒙若无其事地问道，“不会永远不回来吧？”
    女士又一次摇摇头，“不会那么快。至少等到我知道该如何面对彼得。可是，”她安慰道，“你们没事可以来看我啊。如果你出访的话晚上还可以到我那里住，也免得总是露宿山野。”
    “真不错，十几号人都往你的小屋里挤，你肯定很高兴，不会孤零零的。”爱德蒙说。
    “别人我是不管的。”珍妮芙调侃道，“我只担心娇生惯养的国王陛下。再说我也不会孤零零的，我肯定会找一个有好多邻居的地方，也方便我帮忙了解地方的情况，省的像这一次一样，几天疏忽便闹出那么多事情。”
    “真是有心！”爱德蒙讽刺道。“不过这倒提醒了我，”他笑着说，“得派人到各地建小木屋，免得娇生惯养的我露宿街头。”
    跟爱德蒙说明了情况的珍妮芙像是了却了一件心头大事。她回到卧室，刚好到了就寝的时间了。露西昨天已经完成了各地的探访，苏珊今天早上也从阿钦兰带回了一份完美的合约，下午爱德蒙的案子也结了。他们还收到彼得的来信，说他们已经在回程的途中，明天便能回到纳尼亚了。看来，一场风波到此平息。梳洗完毕，女士现在想做的无非是回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下，给这段忙碌的时间做个了断。
    “砰！”卧室的房门突然被推开，珍妮芙吓得坐了起来。
    露西穿着睡衣冲到了她身边：“真的吗，珍妮？他们说得是真的吗？”
    “什么——”“珍妮芙！”苏珊冲到了她的房门口，她同样穿着睡衣，正捂着胸口喘气，“为什么？”
    女士算是明白什么事了。“爱德蒙，你给我出来！”她喊道，看来他已经把刚才的事告诉了他的姐姐妹妹了。
    爱德蒙也穿着睡衣，一脸无辜地从苏珊身后探出脑袋，“我没有料到她们的反应那么大……”
    “这么说是真的了？”苏珊看着珍妮芙问道。“好吧，我无话可说！”她走到珍妮芙床边赌气地坐下，“爱走不走，我不留你。”
    “你留不住。”爱德蒙插嘴。
    “闭嘴，爱德！”苏珊瞪了他一眼。
    “我不让你走！”露西看着苏珊的态度强硬，以为她姐姐真的不想留住珍妮芙。她红了眼睛，牵着珍妮芙的手，“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我不要你走！”
    “我没说要丢下你们啊……”珍妮芙也一脸无辜，“不过是从你们家搬出去，跟你们当邻居……”
    “露西别跟她说！”苏珊打断道，“我们是留不住她了，等彼得回来自己跟她说！”
    “要我说什么？”彼得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怎么了？开睡衣晚会？要我主持吗？”他走到爱德蒙身边，身上的礼服在一群睡衣中显得特别别扭。
    “你怎么……”爱德蒙看着他哥哥的眼神跟撞鬼一样，“不是明天才到家吗？”
    “接到你的信我还有心情慢慢地从海上漂回来吗？”彼得耸耸肩，“直接乘狮鹫从船上飞回来了。”
    “你非得在三个小时之内让整个纳尼亚知道吗？”珍妮芙无力地看着爱德蒙。
    “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们四个知道，还不算纳尼亚——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爱德蒙边说边躲到彼得身后，看着彼得帮他接住珍妮芙丢过来的枕头。
    “我是你从森林里捡回来的，跟他们无关！”珍妮芙也赌气地说，“你都放行了，谁也拦不住。”她说着用被子蒙住头，不理他们。
    “你再说一遍！”苏珊看起来想向她射一箭似的，可是彼得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苏珊会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回头瞪了珍妮芙（或者说被子）一眼，起身离开卧室。
    “苏珊！”露西以为她姐姐生气了，连忙追了出去。爱德蒙看了彼得一眼，然后耸耸肩，随着露西离开了卧室，关上了门。
    彼得看着他的弟弟妹妹们都离开后，走到珍妮芙床边坐下。
    “我说给我时间，你就这么个给法儿？”他拍了拍被子。珍妮芙不理他。
    “又不理我了？”彼得叹了口气，“我真是败给你了，一天到晚这样折磨我。我刚跟卡勒门人斗智斗勇回来，你就这样欢迎我吗？”
    “睡衣晚会结束了，还不回去。”珍妮芙掀开被子坐起来。
    “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彼得提醒道。
    “苏珊说得对，我爱走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珍妮芙瞪着他。
    “你说我能把你怎么样？”彼得反问，“这里可是卧室，你说我要真想收拾你的话现在会把你怎么样？”
    “你——”珍妮芙被他问得无话可说，自己反倒红了脸。“出去，以后不许你踏进我的房间半步！”
    彼得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们真的留不住你了……”他起身，离开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