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春末的临近意味着五月盛典的到来。随着盛典的一天天接近，纳尼亚王国已经陷入了狂欢的状态。从西部森林到海狸大坝，从柏卢纳草原到东海之滨，所有的居民都开始向凯尔帕拉维尔城堡的方向涌动。所有人都带着自己准备的礼物，向纳尼亚的四位君主怀着深深的敬意，并庆祝着他们这五年来为纳尼亚带来的和平。
    今天的凯尔帕拉维尔格外美丽。硕大的御花园中各种鲜花竞相开放，郁郁葱葱的大树向人们展示着纳尼亚的生生不息。花丛中的小径彩蝶与花精交相飞舞，在空中留下星星点点的光亮，弥漫着如梦的芬芳；偶尔有一支娇艳的花枝从路边的花丛中探出了头，却给小径增添了几分柔美的俏皮。花园中大大小小的喷泉都开放了，水花四溅，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水池边的石板大道都被随风飘洒的水珠溅湿了。水池中的雕像，在如雨如雾的水帘中隐隐若现，少了一份刚劲，融进了春末的朦胧中。城堡由内而外被用鲜花和绸缎装饰得光彩夺目，伴随着不远处东海澎湃的乐曲，见证着纳尼亚王国又一页辉煌的篇章。
    露西女王在盛典当天早上接到了一份她的朋友们送来的礼品单。河神为她送来了最甜美的甘酿，树精送上了不谢的花环，水泽仙女送来了一只美丽的大贝壳花瓶，鸟儿将在晚上的庆典上送上一首歌，海狸太太用自己的缝纫机为她做了一条精致的小手帕（露西非常喜欢，尽管她在城堡有用不完的手帕——但谁又能比得上这份心意呢？）。当然，还有她最好的朋友图姆纳斯先生；这位她一来到纳尼亚就认识的好朋友，这一次答应要在庆典上用他的小牧笛为她演奏一曲节日歌。
    像这样的礼品单，纳尼亚的四位君主在这天早晨都收到了一份，虽然都是些很简单的小礼物，但却怀着纳尼亚的人们浓浓的爱意——这已经足以使他们一整天心情愉快了。
    珍妮芙女士在盛典当天早上也收到了一份礼品单。虽然她到现在还在怀疑自己是否真正承受得起这份爱戴，但有一个事实连她自己也否认不了，那就是她的那份礼品单的长度丝毫不比四位统治者逊色。
    此刻女士正坐在自己的客厅中看着自己的那张长单。
    “哟，今天怎么这么清闲啊？”
    珍妮芙抬起头，苏珊女王正穿过她的门厅向她走来。“还说我，你自己怎么也有空到我这里来串门子？”女士笑着站起来。
    “我可是现在城堡里最清闲的人啊。”苏珊坐下来，女仆为她端来了咖啡。“谢礼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客人也来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彼得和爱德蒙好了。”
    “我也没有什么可忙的，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做的我要是做了反而遭人嫌。”珍妮芙带着几分不满地撇了撇嘴角。
    “怎么，你跟他们兄弟俩的事还没解决？”苏珊问道。
    “你也知道这事？”珍妮芙挑起眉，“哼，这城堡里什么都传得这么快。”
    “这城堡怎么也得罪你了！”苏珊笑着说，“唉，我说你啊……”
    “我怎么了？”珍妮芙略微带着几分挑衅看着她，“不要在这种日子里教训我。”
    “好啦，我不跟你吵。”苏珊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省得你的矛头指向我！”她往自己的咖啡里加了两份糖，“昨天彼得因为这件事向我抱怨了一整个晚上，今天早上爱德蒙一早就把我吵醒——而且他说的也是这件事。”
    “别理他们，莫名其妙的家伙。”珍妮芙随手拿起看了一半的礼品单，心不在焉地看着。
    “你就不想问问他们跟我说了什么？”苏珊问道。
    “他们说了什么我不管，”当珍妮芙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没法集中到她的单子上后，她将单子往桌子上一放——“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你现在在这里。”
    “猜对了一半。”女王耸耸肩，“我现在不躲躲，庆典后爱德蒙又有得忙了。”
    “谁？求婚者？”珍妮芙问。“哦，天啊，苏珊，我真想问问你怎么受得了那些人。”
    “求婚还不是最恼人的，”苏珊说，“一旦我拒绝他们，他们就会转向彼得，企图用珠宝和土地来换取我——就像我不过是一件东西。”她的脸色沉了下来，一丝伤感划过她美丽的脸。
    “别担心，彼得不会那么做的。”珍妮芙安慰道，“而且你还很年轻，以后会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几率不大……”苏珊随意地搅拌着咖啡，却丝毫没有要喝它的样子。
    “唉……”珍妮芙叹了口气，“自古以来，男人就是用来打仗的，而女人，则是在她们的男人失去战争后用来换取和平的……”她不自觉地说出了这句话，但随即注意到苏珊的神情，马上补充道：“当然你不会，你是女王。要和亲也不会要你去的……”
    “你也不会。”苏珊看着她，听出了她话里有话，“彼得和爱德蒙不会那么做——再说他们可不会打败仗！”
    “几率不大……”珍妮芙耸耸肩，然后不耐烦地一挥手，“好了，怎么在这种日子里说起这个！”她再次拿起礼品单，“图姆纳斯要演奏节日歌？哦，但愿他不要把我的节目顺序给打乱了——幸好我在中间穿插了一些自由时间。”她拿起一份节目单察看。
    “哦，你连这个都想到了？”苏珊很高兴珍妮芙改变了话题，探过头看着她的节目单，“看来你真的是把该想的都想了。”
    “没办法，如果从下午到晚上没完没了地节目、庆典，别人不说，你的弟弟可是第一个不答应。”珍妮芙笑着说，先前的阴霾似乎已经一扫而光了，“再说我也觉得很烦——你想想，从午餐开始就已经是跟宾客的国宴，下午是对客人和那些送礼物的种族代表的答谢，还要会见一些重要宾客。四点钟是海上巡游，晚餐在六点开始，庆典在八点开始，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很难说，所以中间总得有一些时间让大家走动走动——”
    “好了，你再说下去我也烦了！”苏珊拿过她手中的日程表，“也亏你能安排的这么周到。恩，我可挑不出毛病。”
    “做得再好，只怕我们尊贵的至尊王也不会满意。”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咬着那件事不放！”苏珊无奈地笑着斥喝道，“他已经够后悔了！”
    “那就让他后悔个够！”珍妮芙抱着双臂，“别指望我今天会给他好脸色看——如果你今天来找我是来当传声筒的话，那就回去告诉他们，今天最好不要跟我说话，我要努力在庆典上保持好心情！”说着女士起身走回自己的卧室，“你请便！”她回头喊道，留下苏珊苦笑着坐在那儿。
    早晨十点钟一过，整个城堡就热闹了起来。跟前两天拿着献花、彩带等装饰品忙忙碌碌地装点城堡不同，今天城堡的树精和羊怪多是捧着水果或珠宝礼物，欢笑着穿梭于楼道之间。四位君主此刻已经开始接待不同的客人了；款待各位贵宾的宴席也早已摆下。
    露西女王早早地进了宴会厅。客人都还没有进场，在大殿和前厅跟她和哥哥姐姐们寒暄；宴会厅中只有那些在做最后准备的树精和羊怪。女王内内外外地张望了一遍——她本来以为在这里见到珍妮芙的，但是她没有。像今天这种日子，大家都忙得不得了，而且也都很兴奋，本来以为她会是最忙的一个。看她前些日子为彼得准备盛会的劲儿，还以为她真的很在乎这场盛典呢！难道她还真的能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图书馆？
    十一点钟，客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场了。露西从厨房出来——珍妮芙看来确实是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了，从宴会厅的摆设，座位的安排，到宴会的菜肴和所使用的餐具，所有东西都按照礼节准备的细致周全。厨房的人马告诉露西，早些时候苏珊女王已经亲自检查过了，一点毛病都没有挑出来。露西自豪地笑笑：这在苏珊来说可不多见——每一次只要有宴会，苏珊总是信不过别人，必定亲自安排所有事务；如果实在政务太忙抽不开身，也一定会亲自来检查，而且往往那些安排宴会的人最后不能得到女王的好脸色。当然，温柔女王从来不会数落人，但她还是难免会在背地里发几句牢骚。这也怪她自己实在太细心了。不过话说回来，只有周全的礼节才不会让人见怪。这一次珍妮芙全程包办，苏珊竟然完全没有插手，而且这么满意——珍妮芙真是了不起！露西暗自赞许。
    转眼间，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了。露西四处张望，苏珊正发挥她极其高超的外交手段将几位来自小国的年轻国王收得服服帖帖的，爱德蒙则正在对海狸先生交代什么。但是此刻她并没有看见至尊王。或许他还在外面接待其他的客人吧，露西想。
    “露西，珍妮芙呢？”正当露西打算去找几位公主谈谈时，爱德蒙叫住了她。
    “我不知道，爱德。”露西摇摇头，“实际上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她呢！”
    “她到底在搞什么？”爱德蒙习惯性地抚平自己的头发，“今天这么大的日子，难道她真的想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成？”
    “这可不成！”
    爱德蒙和露西同时转过头，发现苏珊正向他们走来。“这么大的盛典，又是她一手筹划的，怎么能让她说不参加就不参加！”
    “可是为什么？”露西问道，这些天她虽然有听到一些只言片语，说女士和她的两位哥哥之间有些矛盾，但她并没有想到事情到底有多么严重。
    “谁去叫她下来？”爱德蒙避开他妹妹的话题——他可不想让露西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于是他张望了一下，打算让一个女仆去请她。
    “别忙了，会有人去请的。”苏珊制止道，“你乖乖地给我呆在这里——瞧，大家都还没有就坐呢。珍妮芙那儿你就不要操心了，我看她是一定会下来的。再说，你随便打发一个树精去请，多没礼貌啊！”
    “可是——”“爱德蒙国王！”爱德蒙的话被羊怪匆匆的蹄声打断，“陛下，伦恩国王请您过去呢。”
    “哦，马上就来。”爱德蒙立即转身离开，“苏珊——”他回头对他姐姐说，“珍妮那里你操心些！”
    “我自有分寸。”苏珊笑着说。
    珍妮芙趴在藏书室的窗边看着御花园中的喷泉，俯视着那份似乎不属于她的欢乐。一本厚厚的书摊开在她身后的长桌上，从一个多小时前开始，它的主人就没有翻动过它了。
    “你真的就打算一直呆在这里？”
    女士没有回头，亦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依旧看着楼下忙忙碌碌的人群，似乎打算对来者冷漠到底。
    至尊王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趴在窗台上，“你知道，如果你今天不出现，露西会很失望的。”
    “露西会不会失望我不知道，”女士终于开口了，可是她的目光依旧没有投向国王，“我只知道如果我下去你会很失望。”
    “又诽谤我！”国王带着几分不满说，“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跟我过不去啊！”
    “久？”珍妮芙翻了个白眼，“自从我们上次在您的书房谈话后，才两天，陛下。”
    “没错，”国王耸耸肩，“你已经两天不肯跟我说话了。”
    “有什么问题吗？”珍妮芙问道，“至尊王在庆典到来之前那么忙，忽视我这种小人物也是正常的。”
    如果说在刚刚进来时至尊王还带着那么一点耐性的话，那么现在他敢肯定这位姑娘已经把他的耐性消磨光了。“换上衣服下去参加宴会。”他直起身子命令道。
    “少我一个不少。”珍妮芙冷冷地说，“况且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彼得抱着双臂瞪着她。自己已经这么卑躬屈膝地来请她了（说实话，自从当上至尊王后他很少会这么向人服软），可是她似乎一点也不领情。“砸了我的庆典？”他拉过她的手臂，迫使她转过身来。
    “如果我真的有那个能力，我早就砸了。”跟爱德蒙在一起这么久，珍妮芙自信即使不能百分百地把他的口才都学过来，也至少耳濡目染了一些。
    “换上衣服下去。”彼得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但态度却更加强硬。
    “这是至尊王的命令吗？”珍妮芙反问道。
    彼得迟疑了一下，“没错。”他不想这么说，通常他也不会这么说。看起来闹得有点太过分了，两人都不例外。不过他确实不知道珍妮芙到底为什么跟他闹别扭闹得这么厉害。
    彼得的回答使珍妮芙有点意外。这并不是她所期待的回答，也不像是彼得会说的话。但是事已至此，再争辩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她叹了一口气，“我下去就是了。”她转身向们的方向走去。
    至尊王似乎一时无言以对，但是，在女士走出藏书室前，他找回了他的声音：“算了。”
    珍妮芙回头，“什么？”她真的觉得越来越糊涂了。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彼得先于她走出门口，“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他走到她前面，但并没有回头看她。“庆典，其实你我都清楚，不过是为了显示一下纳尼亚的国力，顺便带给大家一个狂欢的机会。如果仅是庆祝我们登基第五年，根本用不着用这样的方式。何况庆典是你一手操办的，你也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外交手段。”彼得悠悠地说，“我知道国宴不会有什么意思，说的话也不过是些陈腔滥调。你要是愿意，今晚的庆典下来就是了——大家都知道城堡里有你这么个人，今天不出现有点失礼。”
    女士并没有意料到国王会跟她说这番话。庆典不过是一种外交手段！这他们都清楚。但是这个再清楚不过的道理，确实从来没有人敢说出口的。珍妮芙知道，她绝对不是惟一一个为了庆典而废寝忘食的人；城堡中，上至四位君主，下至那些装饰城堡、准备庆典的仆人，谁不是在私下抱怨了几百次？只是，到了庆典这一天，当欢乐的气氛笼罩着整个王国时，似乎他们的忙碌也就值得了。而如果有人在这种时候搞砸了庆典——或者仅仅只是奏出几个不和谐的音符——都会大扫人兴，让这些人的辛苦白费。她不想真么做。珍妮芙回过神，她终于决定了心甘情愿地参加宴会——然而，国王早已离开了。
    “彼得哪里去了？”爱德蒙又开始东张西望。客人太多，他觉得自己有点应付不过来了。有人在他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爱德蒙回过头——“你跑哪里去了！”他看着他哥哥不满地抱怨道，“知不知道我的舌头都快烂掉了！”
    “没什么，去处理了一些事情。”彼得漫不经心地说。“怎么样了？”
    “小柯林王子闹出了一点小状况——他把他爸爸的酒洒了一地。其他的，除了几个苏珊的爱慕者想请我帮着搭桥外，一切正常。”爱德蒙耸耸肩。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花这么长时间。”彼得带着歉意说，一半是因为让爱德蒙单独留在这儿应付，另一半则是因为没能说服珍妮芙。
    “其实也无所谓，”爱德蒙环视宴会厅，“你有什么事就去办吧，这里我还是能应付的。”
    “现在无所谓了。”彼得学着他的样子耸耸肩。他看见正在跟一群女宾客谈话的苏珊向他投来询问的眼神，于是摇了摇头。苏珊微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笑脸跟她的宾客们聊天。
    宴会厅的大门再次打开了，接着人群微微安静了一下，接着又开始了各自的话题。两位国王纳闷地透过人群看向大门——令他们吃惊的是，光彩照人的珍妮芙穿着低调却华美依然的礼服走了进来。苏珊立刻向她走了过去，还不忘向国王们投来一个笑容。
    “我的女士！”苏珊来到珍妮芙身边低声说，“你好大的架子！至尊王亲自出马才能请你下来！”
    “我本来并不打算下来，至尊王也不能让我下来。”珍妮芙淡淡地说。
    “这就有点过分了不是吗？”苏珊将她拉到一边，“你的脾气该改改。不管彼得说过什么，我想他没有恶意——”
    “能不能不要谈论这个话题，陛下？”珍妮芙打断她，“你还有很多客人要照顾。”
    “也是，”苏珊耸耸肩，“不过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放下。我看你们三个自己要解释清楚——都是爱德蒙惹的麻烦。”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珍妮芙看见露西穿过人群向她走来，离开了苏珊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