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刀剑风流》 第三十一章 风雨同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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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陵舟的眼睛瞟了一眼那三匹马。
就在他心生计谋的同时,宋挽香却已抢先发话:“你们不就是想要这张地图么?”她一扭半月琴上的天柱,琴面岳山之下“霍”地移开一道口子,里头竟藏着一张羊皮卷。宋挽香握住羊皮卷,盯着头狼铁面人:“让开,否则我毁了它。”
铁面人闻言失色,他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这半张地图,图若是毁了他就算杀了宋挽香也无济于事。此时此刻他只得忍气吞声:“姑娘切莫冲动,只要姑娘将地图交出,咱们有事好商量。”
宋挽香只吐出二字:“让——开。”她手中一使劲,铁面人心下一颤,只得一摆手,高声令道:“退开!”
包围圈立即撤开。铁面人鹰一般的眼死死盯住宋挽香的手。宋挽香一扬手,羊皮卷向空掷出。铁面人立即腾身去接,就在他即将抓住羊皮卷的刹那,两枚银光突然自羊皮卷内钻出,饶是铁面人早有防备也不及反应,他若闪开,地图便落了空,他只得提起真气一手去抓羊皮卷,另一手反掌一捉,岂料只捉住一枚银针,另一枚已射中他的身体。但铁面人一身先天罡气护体,银针只插入他胸膛皮肉寸许,无法伤到他的经脉内腑。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他身后一阵马嘶声起,数匹马接连扑倒在地,将马上的人掀了下来。只余下一匹,见同类纷纷跌倒,也受了惊吓,四面窜逃起来。
白陵舟见时机已至,提起剩余的真力腾身扑向马背,起手就将马背上的人掀了下来,一跃而上,策马纵出,顺手将宋挽香也扯上了马背。
铁面人接到羊皮卷摊开一看,顿时脸色发青,一挥手怒吼道:“给我追!”但此时马已载着白陵舟二人奔出老远。
白陵舟一夹马肚,马儿蹄下使力,更是没命地跑起来。他一回头,发现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马蹄印,不由皱了皱眉——杀手很有可能还会循着马蹄印追杀过来。易水楼的杀手并非寻常人,要彻底甩掉他们并不容易。
白陵舟一边策马一边回头问:“习水性么?”
宋挽香一愣:“什么?”
白陵舟道:“几里外有条河,顺河下流便有村落。要彻底甩掉尾巴,我们必须下水。”
宋挽香奇道:“这一路上的地形你怎么这么熟悉?”
白陵舟不屑地轻“呵”了一下。能在江湖上混到他这个地位的人,都不是单靠着一身武功便可成事。哪怕只是一个最简单的任务,他白陵舟都会做十二分的准备。这一次来寂静雪之前,他早已把来回的几条道都摸了个清楚。当然内心深处他还担忧着一点,就是怕晏君临真的怀疑他,在路上伏杀他。
他懒得分说,只道:“你若不会水,咱们就想别的法子。”
宋挽香已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可以一试。”
这时一道黑影拂过二人头顶——一只黑鹰划破苍穹,扑动长翼飞向远方。
白陵舟眼尖:“这畜生八成是传讯的。”
二人身上都带着伤,一路马上颠簸加速血液流失,两人都已有些支持不住。幸而马跑了不久就进入了一片山地,两人已能遥遥听到哗啦啦湍急的水声。白陵舟的眉头又拧起来,听声音这条河水势甚急。
然而二人奋力策马前奔之时,谁都没有发现山道两边已拉开一条极细的银线等待着他们。快马飞奔至此,银线一闪飞快地划过马腿。
可怜奔跑中的马儿都还来不及嘶鸣出声,四条腿已被齐刷刷地截断,马身子还在向前奔跑,重重地扑倒在地上,哀哀凄鸣,四肢鲜血淋漓。白陵舟和宋挽香两人一起被甩了出去。
就在同时,道两边的树林里一下子窜出数名黑衣杀手,手持明晃晃的快刀,飞身掩杀过来!
白陵舟毫无防备地被摔在了地上,还没回过神来,一片寒光已汹涌而至。他顺势就地一个翻滚,堪堪躲过要命的几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却只觉后腰一阵剧痛,接着便是一阵目眩。他强定了定神,骂道:“他娘的这伙龟孙子来得倒是快!”
刀光一晃,再度砍过来。白陵舟明白自己已没有太多的气力来浪费,更没有太多的血可以流。所以在接下去的战斗中,他必须以最快速的方式解决战斗以求脱身——必须一招制敌。他将所有精气神全部集中以面前对眼前的杀手,鹰一般的锐眼快速扫过扑上来的每一个人,寻找可以一击制敌的破绽。凭借多年战斗的经验,他出手如电,一招结果一个。这时宋挽香也朝着他这边靠过来。两人撂倒四五名杀手后,先后纵身掠向山道另一头。
河流终于出现在二人眼前。
河水湍急汹涌,如一条奔腾的怒龙咆哮着向前。河水拍打在暗礁碣石上,溅出如雪的水花,拍在人脸上却是生冷。好不容易奔到河边的宋挽香眼见水势如此劲急,不由迟疑地停下脚步。要在这样的水势中求生,就算不溺毙,也很容易就撞到暗礁上磕个头破血流。
白陵舟哪容她迟疑,不容分说地一展臂就抱住她的腰,两人一同跃入河中。
随即追杀而至的杀手面对滔滔水势不敢轻易下河,唯有望河兴叹。
二人一入河中,立即便觉着强大的水流之力自四面八方撞击他们的身体。为防河水将两人冲散,白陵舟一手揽住宋挽香,一手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任凭水流将他们带往前方。在水中潜了片刻,他们刚想探出河面吐口气,却立即又被一股大力拍入水中。白陵舟一阵头昏,几乎失去意识。原本以他的水性和内力,驾驭这样的河流并非困难,可此时他只觉自己所剩不多的体力正在快速的流失,身体愈来愈冷。他咬牙努力让自己定下神来。
这时,一只手掌忽然按住他的背,白陵舟陡然警觉,不好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电闪而过:这个时候宋挽香若暗算他一下,他绝无半点反抗之力。只要杀了他,她便是自由的了。一刹那白陵舟顿觉全身冰凉,该死的,怎的不知不觉将自己置于这样毫无防备的境地?
然而还未等他开始后悔,一股暖流已迅速传递入他的身体。内力自贴住他后背的掌心一点点流入他的体内。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实在是多余的。
白陵舟顿时脑子一顿,有点难以置信,刹那间他的所有思想像是被一只手抹去一般,一片空白。
在这样的绝境中,多保留一份体力就多一份生机。然而此刻,对方却将生命之力缓缓注入他的身体。这种生死关头的相互扶持竟来自一个被自己威逼挟持的人。
回过神来的白陵舟只觉胸口陡然一热。
他感受到来自那手掌的温暖。温暖地几乎令他忘了身上的痛楚,忘了自己身在险境。
多少年前,在他危难的时刻,多少次,在他认为活不下去的时候,他放眼世间,哀求天地,多希望这人世间有人能向他伸出一只温暖的手,哪怕只是扶他一把,拉他一下。然而世人回应他的却永远只有冷漠和鄙夷,令他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想要生存下去只有依靠自己。
如今他已对这世间人情绝了望,已习惯了孤身一人的战斗,习惯了时时刻刻的防备,却忽然,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伸出一只意想不到的手传递给他生命的力量。这个人还是他所厌恶的,甚至想要杀掉的人。
白陵舟心中忽然有种万针穿刺的感觉,却又很想笑,这个人世为何总是如此荒唐,如此可笑?
河水奔流永无止息,日月星辰的更替却总是如时到来。
当白陵舟用最后的气力将宋挽香拉上河岸时,天空中已缀满了星。
两个人紧靠着平躺在河岸边的乱世草滩上。白陵舟闭着眼睛大口呼吸着周围的空气,从没发觉自己如此贪婪。宋挽香已是脸色煞白,意识迷离,方才在水中差一点就闭过气去。两人浑身湿漉漉地躺在野地里,夜风一吹,浑身凉个通透。白陵舟寒毛一凛,不禁打了个冷颤,意识顿时又清醒过来。他暂时没力气动弹,只得暗自调息,一点真气在内腑大小周天缓缓流转,逐渐强盛,慢慢的身体也热起来。这时他才觉得是手臂有些发麻,偏头一瞧,发现宋挽香静静地躺在他身边,竟似一点气息也没有。因方才在水中抱着她的腰,此时手臂还被压在她后的半月琴下,冷硬的琴身压得手臂又麻又痛。
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探了探她的气息,发觉还有一丝游气,才放了心。正想拍醒她,却不由得一怔。宋挽香本穿了一身男式的袍子,今日战斗激烈,生死一瞬,白陵舟早忘了她的女性身份,权将她当做了一时的战友,抱着她落水时心中无一丝杂念。但此时衣袍被水濡湿,紧紧贴在宋挽香的身上,衬出一身女子的玲珑曲线,散落的乌发如黑色的水蛇般紧紧裹挟着她成熟的躯体,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和衣衫,水从发梢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她的身上,她却静静地躺着,一丝防备也无。这狼狈而凌乱的样子,却看得白陵舟不禁气息一滞,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击了一拳,才猛想起自己方才抱的是个女人。
以这女人清高的心性,若是等会醒过来忆起方才在水中的情形,恐怕得着恼一番吧。若不是生死情急,她定会嫌恶他触碰她的身体。思及此,心里像是被撕扯了下,方才水中相助激起的心头热顿时又压了下去,白陵舟冷哼了一声,忍痛将另一只手臂从她身下抽出,拖着极度疲惫的身躯,远远地坐到了一边。他不知自己为何有这般自卑和懊恼的感觉,换做别的女人,若是敢轻视他一分,早就被他蹂躏作践到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脸做人。可这个女人都还未醒过来,他就想躲得远远地。仿佛一靠近就会受伤一般。白陵舟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摒弃掉脑中的杂念,他还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打算,同时得让四肢百骸都舒缓上一阵。
身体一活泛,各处的伤痛却又随之一齐发作起来。但此时白陵舟还顾不得它们,他的心头又揣摩起了另一件事:执行这次秘密任务之前,为防不测,他早已同诸葛小唐暗通款曲,小唐也派了碧姬一路之上与他联系。所以沿途之上他都暗中留下识别暗记。然而半途杀出易水楼的杀手却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仓惶遁入河中,来不及留下线索,不知碧姬此时是否还能找得到他。白陵舟在周围拽了几绺青草,随手叠了几个草蚂蚱,将它们分别拴在了河岸边几株矮树丛的枝条上。不小心瞧见的人会以为那是孩子家的玩意儿,但有心人若一细想便知没有没有哪家哪户会使小孩子到这样危险的河边来。
这次的任务太过奇怪,白陵舟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晏君临的算盘他还摸不十分清楚,同凌霄阁的人联系也是为自己早作打算。希望碧姬能够找到他留下的暗号。如果找不到他恐怕还得另谋他法……
正当他满脑子盘桓计策的时候,背后已有人道:“你的伤要紧么?”失神的白陵舟吓了一惊,回头见宋挽香跟鬼魂儿似的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他忙站起来用身体挡住那些“暗号”,随口道:“死不了。”
再见宋挽香时,她已整好了头发,理好了衣衫,转眼之间一点狼狈的影子也不见。站在那里依然落落出尘。她瞥了一眼白陵舟的脸色,心中已有了底,却不说其他的,只一指远方。借着不算太亮的月色,可以到看远处影影绰绰有几个小村落。“天已经黑了,不如去村子里借宿一晚,明日再赶路?”
白陵舟见她未对自己起疑,心里暗舒了一口气。若她得知自己的秘密,那便留不得了。
白陵舟往那村落的方面凝神望了一眼,随即道:“我看还是不要去的好。”
宋挽香也不问他为什么,转身仰头望了眼背后黑黝黝的山冈道:“那我们上山。”
白陵舟点头道:“上山。”
天色暗下来并未太久,但白日阳光下葱郁苍翠的的大山已全然失了那鲜活的生气,转眼间在夜色中变成漆黑的令人不敢靠近的庞然大兽,巍然矗立的山体在黑夜中总令人产生未知的恐惧。在这个时候入山,没有人会不心怀忐忑,就算最有经验的猎人亦得小心谨慎。
繁星为引,白陵舟同宋挽香两人摸索着不平的山路踏入其中。不辨方向,视线也不清楚,二人只得凭借聪敏的耳力分辨周遭是否有猛兽靠近。头顶不时响起夜枭凄厉的叫声,脚下的乱石草丛中也常有毒物出没。
宋挽香走在前,白陵舟故意落后,每走几步,都会悄然将事先扎好的草蚂蚱挂到月光照得到的最易于辨认的枝桠上。
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一段艰辛的山路,身上手上已被尖锐的草刺树丫划得伤痕累累。当黑暗完全吞没两人的身影,他二人在确认了没有跟踪者之后,终于体力不支地寻了棵怀抱粗的大树,背靠着围坐下来。为怕引来敌人,也不敢生火,就这样无声地接受着大自然的庇佑,将自己与这片山这片森林融为一体。
树叶的簌簌声同偶尔传来的野兽的嚎叫声更添冷寂。白陵舟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想他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这些年过着颇有些人上人的日子令他几乎已忘记了当年流亡的生涯。是邪道天宫收容了他,让他有机会脱离卑贱的人生成就自己。想到此处,白陵舟为自己的背叛而有些羞愧。但他脑海中已根深蒂固地种下了人间无情的想法,人与人之间皆是为利益所牵系交好,感情这类事在利益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所以这种脆弱的东西并不使他流连。他随即便想,自己在邪宫这些年也为邪宫称霸一方出生入死,如此便没有谁受了谁的恩惠,没有谁对不起谁,邪宫、晏君临一样是在利用他而已。为此那偶尔产生的一点点愧疚之心也瞬间荡然无存了。
这时,刷的一声,头顶头一片树丫忽然被揭开,一束并不十分刺眼却仍照的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的光射在了身上。白陵舟闻到一阵淡雅的白梅香。是宋挽香。她走到他身旁。白陵舟不明白为什么她身上总会有这种淡香,就算在水里泡过几个时辰,这种香味依然分毫不减。
“你做甚么?”他没好气地问。
“看看你的伤。”宋挽香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淡淡的柔柔的。她的人同她的声音一样,总让人觉得淡泊柔和,并有一丝清冷,难以靠近。有时让人觉得她不食人间烟火,又有时会让人觉得她因太老于世故而看淡红尘。
还未等白陵舟答应,宋挽香已动手去探他的伤口,并不避男女之嫌。方才白陵舟所疑虑的她会因泅水时他抱过她而懊恼的情形并未有半点迹象。她只毫不避言地道谢。这种大方倒让白陵舟反而有种不把他当成一个男人的错觉了。
借着透过来的月光,宋挽香为他褪去衣衫查看伤口,却被那遍布全身长短不一的疤痕震了一震。如今这上头又多了几条……衣服已被夜风风干,新的伤处却被干涸的血黏住,微一扯动,就连皮带肉地撕扯着。白陵舟迄自强忍,微微皱眉。宋挽香见不能用强的,只得用手一缕一缕慢慢小心地撕开来,从怀中取出那小瓷瓶——那是仅剩的一瓶药,她随身的药囊已在途中丢失了,又从腰封的针囊中抽出一枚梅花针,用针头挑了些膏药轻轻揩抹在伤口处。她一声轻喟,眼中微有不忍——毕竟这是为护她受的伤。
“这里的药已不够,若是能去村里要一些草药就好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那村子?”白陵舟问她。
宋挽香很干脆地回答:“不知道。”
白陵舟好奇道:“不知道你为何要同我一起上山,也不问问我为什么?”
宋挽香却道:“这个时候我觉得还是相信你更好些。既然你觉得不妥,那八成是看出村子里有异样。与其问个清楚,不如趁时间找个更安全的地方更重要。”
白陵舟道:“你倒还有些心思。你算算现在是什么时辰?”
“入夜不久,该是掌灯时分。”话到嘴边,宋挽香便顿悟。
白陵舟笑了笑。对于聪明的人自不用太费唇舌。
现下这个时辰,正该是家家户户点起灯的时候,就算农人休息得早,也不会在刚入夜就将灯熄得一盏不剩。而方才他们远眺那头的村落,却几乎见不到什么灯光。这情形自然有异。说不定就有什么埋伏陷阱在那里等着他们。
“明早天亮之前是最好的时机,可以趁那时潜入村里查探一下情况。”白陵舟说这话时便已觉得饥肠辘辘了,就算有危险,他也决定去村里探探,至少也得找点食物和草药。他忽而想起:“你自己的伤呢?”
“我的伤比你轻得多,跟你回去复命应是没问题。”宋挽香淡淡地回。
“是么?呵。”白陵舟的语气又冷下来,“那最好。”
宋挽香道:“这一路你受了我的连累,就算遇险,我也不会让你同我一起死。”
白陵舟心想,难道你有办法对付他们?又狐疑道:“你一个隐居在雪谷里的人,怎么跟易水楼和鬼门结下梁子了?”经历过傀儡山庄的历险,白陵舟对鬼门已十分警觉,不想这一回竟又撞上。
“易水楼便是鬼门,鬼门就是易水楼。”
“什么?”白陵舟微微吃了一惊。
“你可曾知道二十年前鬼门惨案?”
二十年前的白陵舟还在村子里放牛呢,哪里知道江湖上这些个腥风血雨的事情。鬼门的事,他也只是在邪道天宫里听人说起一二。
宋挽香叹道:“这些事原与你无干,今日这些人是冲我来的,无非是为了一些陈年秘辛。江湖上有些事,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你若怕被我连累,明日我们便可分道,我自行上邪宫。你放心,我答应你的就绝不会食言。”
白陵舟冲她嘲讽地一笑:“没我引荐,凭你一人怎么上得了邪宫?你恐怕连邪宫的路都摸不着。”
宋挽香只顾帮他整理伤口,却不辩解。看来眼前这个人并不知道她同晏君临的关系。她片刻后站起来:“我的药已用完,余下的伤口还需尽快敷上药草。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周遭采些回来。”
白陵舟不信:“这乌漆抹黑的,你还能找得着草药?”
宋挽香道:“我对这些草药比对我自己还要熟悉,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得出。况且你的伤势不及时医治,若落下病根,怕是将来会影响你的身手。”
“就算你能找得到草药,只怕等会儿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我不会走很远。”话还没说完,人已湮没入丛林之中。
这女人也是个倔脾气,白陵舟本想陪着她去,无奈身体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方才凭着一股精神硬撑着,如今松懈下来,才发觉自己当真伤得不轻。山中的毒蛇猛兽都在暗中伺服,她可应付得来?白陵舟隐隐有些担心。
忽然,十几步远处的树冠中簌地一响,极快地,到六七步远处又簌地一响,紧接着,离他三步远处的头顶枝叶中又是簌地一响。
白陵舟略一偏头,低声沉喝:“出来!”同时指尖一块碎石已向着头顶飞弹出去。
“哎呦”一声,一物应声而落,跌到他怀里。触手温软,鼻尖已闻到香味。是个女人。
那女子仰起脸迎上白陵舟的目光,眼神既嗔又娇,嘴角还噙着笑,嘴里却怪道:“人家好心跟着你来,你竟然用石子打人家。”
白陵舟却松了一口气。是碧姬。
但随手他两臂一掀,就把碧姬扔到了地上。
这一下子碧姬真恼了,噌地一下从地上窜起来指着白陵舟的鼻子骂:“你这挨千刀的黑心鬼!老娘担心你才一路火急火燎地赶着来接应你,你一瞧见老娘就把老娘往地上丢,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他们之间居然谈起了“良心”,白陵舟从内心底里觉得好笑。他不冷不热地道:“我只对脱光了的你感兴趣。”一想到随时都会从碧姬身上钻出来的小蛇,他的胃就开始隐隐抽动。在她没把身上最后一块布抹下来之前,他都绝不想碰她。
一听到这话碧姬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语气也软了下来,一个指头挑起鬓边垂落的发丝,顺着指头缠绕起来,咯咯笑道:“看来你还是想我了,也不枉奴家这些日子一直关心你。”她把白陵舟的话当成是一种恭维。
白陵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里瞧着她,心思却似放在另一处。
碧姬见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心里不甘,凑近身子去,伸手去搭白陵舟的肩:“小唐公子接到你的密信后,特意遣我前来照拂……”言下之意是在提醒白陵舟,他们之前还有一层密不可分的关系。多少次床底之间的温柔缠绵怎么就是改不了这个男人一副要死不活的冷脸呢!
白陵舟冷睨她一眼,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照拂?就你一个?你们小唐公子不会愚昧到以为凭你一个人就可以‘照拂’到我吧?今天我若是死了,你是不是就去‘照拂’我的尸体去了?”
一番话将碧姬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知道白陵舟心中有气。但是如今凌霄阁内外都忙得不可开交,几位护法都去了蒲津关老龙头的寿宴,小唐公子也亲自动身去了儒门天下,剩下的几个堂主要看守凌霄阁,况且他们与白陵舟之间结下的梁子也使他们绝不可能前来帮白陵舟的忙,就算来了也不可能尽心。所以小唐公子只派了她碧姬一个人来。如今白陵舟将一腔怒火发泄到她身上,碧姬心内却也觉得委屈得很。
为了缓和气氛,碧姬只得强打笑脸,将话题引开去:“我这次来给你捎来了一个好消息——晏君临受伤了!”
什么?!白陵舟的眼睛里顿时放出光来。碧姬知道这是他最为关注的事,故意卖个关子顿了一顿,顺势又将软软的身子倒入白陵舟怀里。她知道这次白陵舟绝不会再推开她。
她用脸贴着他宽厚的胸膛,顿时感觉到他鼻子里喷出的浓烈的男子气息,让她的心不自觉地又呯呯跳起来,甚至已有点迷醉。她接触过无数男人,那些一见女人骨头就软的男人无一不令她厌恶,唯有白陵舟身上的这种感觉,令她总有些迷失自我。
白陵舟果然没有推开她。碧姬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于往常实在很难见到的热切,于是她得意地咬着他的耳朵继续说下去:“小唐公子神机妙算早料到了晏君临会去参加水龙帮关龙头的寿宴,他便命人带了火铳队去。”
听到此处,白陵舟心似一下子被绳索抽紧。
碧姬瞧着他的表情,明白他的心情,笑着道:“放心,我在前来接应你的半途中就得到了消息,我们的南护法已在蒲津击伤了晏君临。”
击伤?只是击伤?白陵舟的心底发出一声扼腕的喟叹,若是击毙就好了,也省得由他动手,太遗憾了。但随即他脑子一转又觉得有些不对,心内旋即疑窦丛生。
晏君临为何亲自去寿宴?以他对晏君临的了解,就算他亲自行动,也不可能贸然到没有做好防备。
还有,晏君临为何事先派他去找大夫,难道他早已料到自己会受伤?
左思右想一番后他沉下声告诉碧姬:“你赶快传话给小唐,围杀晏君临的事还得小心着点,怕是个局。”
碧姬咯咯笑着,用手抚着白陵舟棱角分明的脸,娇滴滴地嗔怪道:“你呀就是太过小心了。他晏君临一个人就算本事再大能翻得出什么花样?”
白陵舟依然冷凝着一张脸,扯动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我比你们更了解晏君临。”
碧姬的手慢慢地往下,就要滑进他的衣襟里去了。“不管如何,小唐公子令你务必要先杀了这个你请的这个女神医,绝不能让她跟晏君临碰面。”
白陵舟闻言脸色一沉,忽然出手攥住她不安分的手,五指倏然用力直抓得手腕格格作响,疼得她几乎叫起来:“你……作甚么?”
白陵舟的眼里燃起狠戾之色,几乎将她的手腕捏碎。
碧姬看着他的脸色心中陡然惊惧起来,那种像山林原野上的野兽一般的神情又出现了,甚至有一丝失去理智的疯狂。碧姬的身体因害怕开始忍不住地颤抖。
他的眼神像两枚毒针一样刺入她的心里。“别以为上过我的床就算是我的女人。”白陵舟凑近她的脸,一字一句恶狠狠地告诉她:“你,什么也不是。”“回去以后告诉小唐,我白陵舟不是他的狗,不必听他的命令行事。”这个世上永远没有人可以真正命令他白陵舟。
碧姬知道自己失言了,内心的恐慌压过了白陵舟冷酷的话所带给她的伤害。她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道:“小唐公子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也是向着你的……”
白陵舟终于松开手,碧姬如逢大赦一般从他怀里跳了开去,捂着手腕立即逃到离他几丈远处,惊魂未定地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差一点因受感情的迷惑而忘记了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
然而一旦脱离危险,白陵舟那句“你什么也不是”的话此时却如恶魔苏醒,随即便如一把血淋淋的刀子在她胸腔里不停翻搅剜动,又痛又恨地她几乎要把银牙咬碎,从没人敢如此轻贱她,她恨得真想立即就杀了他。但此时此刻她却什么也不敢做。
白陵舟眼中的戾气也随即很快消退,冷静下来的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冲动,眼下以他的伤势要对付碧姬恐怕也得费一番功夫,若是让宋挽香撞见,那情况就更糟。白陵舟瞧见了碧姬眼中的恨火,旋即恢复了原来的神色,平缓了声音道:“刚才是我下手重了点,弄疼你了?”
一句柔言顿时又把碧姬心头的恨意浇灭了大半,她恨恨地扭过头去,眼里几乎溢出眼泪。“没见你对那女人那么凶过。”方才碧姬潜伏在不远处的树上,白陵舟和宋挽香为了疗伤而产生的亲密举动全看在她眼里,心中忍不住妒意中烧。白陵舟对宋挽香说的话虽冷,却透着关心。碧姬一想起那女子如莲如竹般的风姿就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白陵舟懒得辩解,只退一步道:“你快离开吧,她瞧见我们在一起,对你对我都不好。我会给你留下行迹暗号,没人的时候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听到他允诺可以随时来寻他,碧姬这才稍稍如意,却仍是不甘地问:“你会不会杀她?”
白陵舟淡淡道:“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你还不走?”
碧姬咬着唇,执拗道:“你若狠不下心,我替你动手。”
白陵舟不屑道:“你若觉得你的毒蛇可以对付一个神医,你尽管去试试。”
碧姬露出卑鄙的笑容。杀人的方法绝不止一种。
“好了,你还不走?”白陵舟催促道。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狼嚎,白陵舟面色一紧,顾不得伤势箭一般冲了出去。碧姬气得猛一跺脚,他果然心里系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