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刀剑风流》 第三十章 风雨同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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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挽香进入谷中,召来惜墨,面色沉重地道:“从现在开始,你收拾一下寂静雪里的东西,带着这里所有的姑娘们尽快离开此地,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将她们安置一下。”
惜墨从未见过她用这样的神情和语气说话,不由吓了一跳:“姑娘,出了什么事了?”
“此地已是是非之地。柔儿她们已经……”宋挽香已说不出话来,惜墨见她见她眼中闪着泪光。宋挽香撇过头去,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你去竹林,将她们的尸首好生收殓了,莫让她们曝尸荒野。”
“尸首!”惜墨叫起来。宋挽香却已转入梅园中去了。
夜莲一个人抱着刀,在白梅树下静坐冥思,身上覆着白白一层不知是雪还是落梅。宋挽香正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时,夜莲已开口:“我的伤已经没事了。那臭小子服了你的药,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宋挽香叹了口气,蹑步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这是你第一次输予人吧?”
夜莲沉默片刻,便道:“我不是输不起的人。”他忽然站起,肃色望着宋挽香:“你不知道我在练成这套刀法前失败过多少回。萧夜雨从教我第一招起,就已告诉我什么是失败!他说过,人若不懂得失败,就永远不会成功。萧家刀法并不输那人,不过是我的刀法还未练至精纯,败了也在常理之中。失败于我来说并不是第一次,我明白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是我保证,下一次我若再遇到他,绝不会输第二次。”他的目光从来没有如此坚定。
宋挽香闻言莞尔一笑,眼中却浮起一层薄雾。眼前的夜莲身上有种超于他年龄的成熟与冷静,这样的冷静若不经过异常的磨练和际遇,绝不可能有。她姐弟二人失散十几年,想这十几年间他一定是吃尽了苦。人言长兄为父,长姐为母。她这个长姐却从不曾好好地照顾过弟弟。如今看到他长大成人,亦是一个小小男子汉,心中既愧疚又心疼更欣慰。她轻抚着夜莲的肩头,柔声道:“我的阿莲真的长大了。身为长姐,我很高兴,相信父亲母亲还有祖父他们在天之灵亦感慰藉……”话到此处,已忍不住转头拭去泪水,苦笑了下。
想她宋挽香这些年来看尽生离死别,看透世情名利,红尘冷暖,自以为心已豁然云淡,却不想还是如此易感。
夜莲也察觉出她今日的反常,疑惑地望着她。
宋挽香含泪而笑,忽然道:“叫一声‘阿姊’吧,自从我与阿莲相认至今,还没听你这么唤过我。虽说我这个做长姐的没有尽过养育你的责任,可还是奢望能听你亲口唤我一声姐姐。”
夜莲瞪大了眼,等他反应过来宋挽香说什么时,不由红了脸,别扭地撇过头去,挣扎了半晌才张嘴,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字来:“阿……”一顿,却道,“喂,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宋挽香嘴角噙笑,温柔地瞧着他,似乎怎样也看不够。眼中湖水微澜,满是深情。“我要出一趟远门。”
“又要去别处采药?”
宋挽香摇头:“这次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够回来。你要好生看护封尘,待他伤势有些好转,你带着他尽快离开此地。鬼门的人没有得到地图绝不会善罢。”
夜莲见她言辞有异,逼近一步追问:“你到底要去哪里?你若不肯说,我就一步不离地跟着你。那个臭小子要死要活,我懒得管。”
宋挽香知道他的执拗性子,见瞒不过只得道:“我去邪道天宫。你可放心?”
夜莲一时以为自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但见姐姐眉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凄楚,才确信自己没听错。“是那个人来找你?”
宋挽香淡然一笑,尽掩凄凉:“或许命中注定的事就算天下再大也是无处可逃的。”
夜莲微微迟疑,嘀咕道:“如果是他,应该不会难为你……”
宋挽香拍着他的肩,略有些怅然:“所以你并不必担心我。答应我照顾好封尘,别让他再被鬼门的人找到。”
夜莲不语,也没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去。他明白姐姐的性子和脾气,一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能让她放弃多年的清静,再次走近那个最最令她心思缠结的人。到了邪宫,他也再不用担心姐姐的安全,邪宫上下无人敢对她不敬,就算是晏君临,亦得让着她几分。只这一路上,莫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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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清晨,晨雾还未散尽,宋挽香带着她的半月琴和一只包裹就已准备上路,包裹里只有几件简单的换洗衣裳和几丸寂静雪特制的药丹。她着一身极简易的白布袍子,窄袖束腰,却愈显英华。
离开之前,驻足竹林中,宋挽香回身望了一眼这隐居了数年的幽谷。再入尘世,不知何日是归期,还有无归期?
树欲静而风不止,奈何,奈何。
“如果天意如此,那么我宋挽香奉陪天意!”她决绝转身,再不复回头,大步踏出竹林。红尘无常,此刻心中,生死更见淡泊。
白陵舟早已在竹林外等候。他原以为姑娘家出门定要捎上不少细软,说不定还要带上几个路上服侍的丫鬟,女儿家又不便骑马,故而赶着马车前来。不想宋挽香只身一人,便衣束发而来,也不屑看他一眼,径直上了马车,那意味只觉跟他多说一句也懒怠,清冷得直透人心底。
白陵舟面上不动声色,内中却如根针扎在心里,恨得几乎把牙咬碎。这世上最大的鄙夷绝不是讽刺和辱骂,而是完全漠视你的存在。宋挽香的态度轻蔑已极。这样的屈辱对于白陵舟这种人来说,简直比少时被员外的胖儿子狠揍一顿还要不堪。平日里若有人瞧不起白陵舟,他绝不会在意,因为在他眼里他更瞧不起对方。他自信以自己的能力能让任何人对他刮目相看,又或者,直接杀掉。从前他从不在乎别人视他为小人,道德在他眼里只是俗人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的蠢行。但不知为何,眼前女子一身雍容淡泊,却衬得此刻的他污秽不堪、卑贱下等,令他屡屡想起自己的出身和曾经做过的恶行——这些他连做梦也不想梦到的过往。这种从未有过的莫名的自惭形秽,令他油然而生绵绵恨意,而眼前的情势又使他发作不得,又不知如何排解。他发狠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立即现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那马吃痛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发足狂奔而去。
正在宋挽香离开后的那晚,月色清辉泻入房中,今日的寂静雪比往常越发寂静,静得好似整个世界都失了声。封尘悠悠转醒过来,但伤口处传来的痛楚令他忍不住哼哼。就在此刻,一道人影快速地进入他的房间。
封尘一惊,喝道:“谁!”挣扎着想跃起,却无意触碰到伤口,顿时一阵锥心的刺痛传遍全身,嘭地又倒回床上。
黑暗中,来人轻轻哼了一声,走过来,将一物放在他床头。借着月色,封尘终于看清那人就是夜莲。
“你……”
“我来看你死了没有。”夜莲截口道。
床头一个瓷瓶,里头盛着伤药。他居然来给自己送药!封尘好奇地望着他,既然是来送药为何又这样不愿被人瞧见?
“你怎知我醒了?”封尘忍不住调侃,“难不成你一直守在外头?”
却见夜莲闻言神色一变。
封尘一愕,不过一句玩笑话,难不成真让自己说准了,这小子真的一直在外面守着?
夜莲板着脸道:“早点养好伤早点滚,我可不想一天到晚都对着你。若不是她交代过,我现在就想把你扔出去。”
封尘忽然忆起宋挽香,急道:“姐姐呢?姐姐可好?未受伤吧?”
夜莲不屑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般没用么?”
封尘一怔,随即垂下头,握紧了拳头,咬住嘴唇再不言语。他的确是没用,鬼门的人一定是因为他才找上这里的。本以为这里会是他的家,以后能在此安然度过一生,不想自己带来的是无尽的麻烦。封尘挣扎着又想起来,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
夜莲箭步上前,一翻腕,夜刃刀已压住他。“你想做什么?”他愠道。
“我……得走……”封尘咬牙,“否则他们还回来找你们的麻烦……”
“废话!”夜莲拿刀身压得他动弹不得,“你要是再敢动一下,我先一刀结果了你,反正你出去也是死。”
“可是……”
“闭嘴。我懒得跟你废话。她若在,也要被你气死。你给我听好了,我只说一遍,你给我乖乖躺着不许动,等你伤好了,你就算不想走我也会把你扔出去,明白么?”说完似不耐烦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出去。
封尘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气,真是个脾气古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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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疾驰。白陵舟不断挥动着马鞭,只求能够早一步到达邪宫,不用再对着这个女人。马车跑得几乎快要飞起来,上下颠簸得厉害,连白陵舟都觉得自己的心肺都快被震出来了,但车内的人却一点声响也没有,既没有哼一声,更没有让他把车赶得慢些,有些时候几乎让白陵舟错觉自己赶了一辆空车。
一路之上,两边景物在白陵舟耳边呼啸而过,疾驰了两天,两人已离开了积雪峰的范围。一路上行路打尖,相互无话。第三天,马车逐渐驰入一片黄土平原,平原上起起伏伏不少小土坡,却空旷无人。夕阳西坠,晚风猛烈,吹得黄沙飞扬,迷人视线,白陵舟只得眯着眼判断前路方向。这平原上的沙土粒子大而粗糙,棱角尖锐,更兼西风劲急,吹打在手脸之上不但生疼,甚至能划出血痕。
“什么鬼地方。”白陵舟一边赶车一边不由咕哝了一句。他暗暗提动内劲,他的全身散出一股真力隐隐流转在身体四周,所有扑向他的沙砾皆被这股真力激飞出去。
背后忽有一物飞来,白陵舟反手一接,是个白玉小瓶,从车里抛出来的。只听车里人道:“抹上一些可防风沙。”
白陵舟握着瓶子,感觉上面还带着温度,想是那女人贴身之物,不由哼了一声道:“我们男人皮糙肉厚的,用不着这东西。”
里头的人道:“不是给你用的,是给你的马。”
白陵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自己竟还不如一匹马?但当他看了一眼马时,却发现马眼睛最脆弱的部位的确被风砂划出数道血痕。
车内人已道:“这片平原称为‘风刀原’,由于特殊的地貌,又经常狂风大作,砂土漫天,极易伤到来往之人,所以此地已无人烟,所有过客到了此处也会想方设法转道。”顿了顿,道:“不是每一条近道都是那么好走的。”
白陵舟并非没听说过这处地方,他来时也曾避让过,只不过这回归心似箭,才抄了近道,不想着风刀原果然厉害。马眼若伤,马车就难行了。白陵舟只得为它上药。白玉瓶子里盛着透明粘稠的膏子,一抹上去,伤口立即止血愈合。白陵舟心中暗道,这女娃子的药果真奇效,想来医术也该是不错,带她回去应该能够交差。他加紧催鞭,想要尽快离开这风刀原。
马车已驰至腹地。耳边尽是呜呜的风砂翻滚飞旋之声,愈发遮天蔽日,马车也豁尽全力向前飞奔。忽然,白陵舟一紧手腕,猛地一扯马辔,飞奔中的马车,连车带马被他这一扯,生生地止住了步子。这一下紧急的制动,旁人若坐不稳,定从车里滚出来。但闻车内淡淡一声:“有人追来了。”
白陵舟“嗯”了一声。他已感觉到四周的风中流动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杀气!这风刀原四下无人,怎会有杀气?他立即停车下地,俯身贴在地面上凝神细听,果然听到有数骑快速飞奔而来。既然风刀原经年无人过往,那么这批人很可能是朝着他们来的。白陵舟方眼一望,周围有无数起伏的小土丘,他心中一紧,这样的地形是设伏的最佳地点。这些土丘之后是否埋伏有人马?白陵舟纵身向着最近的土丘掠去。他运动内力,双手掌心开始泛红同时警戒着靠近土丘,谁若在此时冲出来,他必一掌击毙。
但当他登上那土丘时,发现四周并没有人,登高一望,只见有六匹快马快速向这边飞驰,离此地大概还有十里地。
那么杀气从何而来?
这时远处马车之下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震得地面上的砂土扑扑直跳,马也感应到了危险,受了惊吓,撒开蹄子狂奔起来。白陵舟暗叫不好,急欲返回,谁知却为时已晚。一人自地下破土而出!那马扬蹄高嘶,奋起前蹄要将那人踢出去,那人却一跃丈高,手中有一物同时向着马车内飞旋而出!
白陵舟一惊!那人撒出之物,远远看去竟令他觉得十分眼熟。
月连环!
白陵舟猛地忆起他在女儿坊内的一战,见识过此物。
十三月杀令怎会到了此地?难道那日在女儿坊败在他手下的那人带着月杀令千里追杀他至此?不可能。白陵舟心念如电闪,易水楼绝不会做无利可图的买卖,更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浪费精力。那么他们的对象是——宋挽香!这女人怎的跟易水楼又扯上关系?白陵舟没料到她背后如此不简单。
就在这时,马车左右两边的地面也忽然裂开,又有两人破土而出,祭出手中月连环飞向马车。
白陵舟援救不及。三枚月连环自三个方向破车而入,窗门被绞得粉碎。月连环刃薄而快,一旋而出,杀人无声,马车内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白陵舟心道糟糕,他虽不在意宋挽香的性命,但她若一死,自己千里迢迢的来回岂不白费?而且胆敢在他眼皮子地下杀他要的人,岂非完全不将他白大神君放在眼里?白陵舟拔身欲去抢救,但突然之间,他脚底下得土丘猛地爆裂开来,从土里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扣住他的脚踝,又飞出两条细索缠住他的双臂,白陵舟顿时被固定住动弹不得。
这土丘之下竟也埋伏着月杀令杀手!这些人竟还会土遁之术,难怪会选在这里设埋伏。
白陵舟一皱眉。易水楼的十三月杀令若尽出,就难缠了!
就在这时,他眼尖看到不远处的另一个土丘上立着一个人,面目竟尔相熟,不就是那日在女儿坊与他交过手的人?
月狼一见手下人制住了白陵舟,立即飞身纵来,双手一拂腰间,两枚月连环映着落日的余晖,泛着带红的金光,有如神物飞旋而出,向着白陵舟的脖颈绞来。月狼的嘴角似还浮动着狞笑。想当日女儿坊一战,月狼败得狼狈,如今得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他岂能放过,自然要亲手杀了白陵舟,一雪当日之耻。
月连环来得不及眨眼。宋挽香和白陵舟同时陷入危境!
就在这时,两枚银针自马车内迅疾无声地飞射而出,一下刺入挡在前头那名杀手的双眼,杀手惨呼一声,一头扎入沙中,其余两人见一击不成,也立即遁入地下。马车内的人如云般飘出,一扬手,数枚银针朝着白陵舟的方向射出。
银针穿越暴风狂沙,居然依旧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月狼的月连环。月连环立即偏了准头。而白陵舟也在此时,两臂一抓索链,单脚猛一跺地,整个人凭空跃起,贯注内力的双臂充满了力量竟将地下土丘中的四个人全扯了出来。白陵舟挥动索链一击,月连环正中链条,顿时爆射出一串刺眼的火星,月连环在空中划出个半圆,竟调转了方向,反向月狼抹过来。
月狼眼见即将绞杀了白陵舟,谁想在最后关头一向如驯兽般的月连环竟失了准头,更被白陵舟一击之后竟反噬主人。月狼一惊之下身子一荡,凌空一个翻身徒手接住月连环。“哼,白陵舟,你以为这么轻易就能躲得过去么?”月狼冷笑。
白陵舟正同拴住他的四人角力搏斗,月狼一个旋身,身上四把月连环全数向着他飞出。困住白陵舟的四个杀手亦是心有灵犀,两人忽而跃开同时祭出身上的三把月连环,余下两人则不断变换方位,牢牢牵制住白陵舟。
十轮薄刃弯刀劈开风沙飞旋而来。面对这种凶狠的长距离攻击大杀器,徒手搏斗之人万分吃亏,更何况白陵舟手脚被缚,行动十分困碍。月连环又是用特殊的材质打造,寻常刀剑难伤分毫,一双肉掌更是奈何它不得。尽管白陵舟全力抵挡,护住要害,但月轮过处,他的双肩、手臂、膝盖上已然开了数道血口子。
然而第一轮的杀招还未过去,牵制的杀手同攻击的杀手立即互换了角色,另两人再次出手,六枚月连环连番攻来!白陵舟奋力挥臂,拽着铁链侧身一挡,“叮叮叮”几声,挡开了四枚,但仍有两刀着了他的身体,后腰同背部又多了两道口子。幸而他系着条银腰带,挡了挡锐锋,否则后果堪忧。
月连环刃口极薄,着了一刀立即破肉见骨!鲜血染红了白陵舟的白衣,一时触目惊心。
十三月杀令果然不愧为易水楼最王牌的杀手组。经验丰富、配合默契,而且每一个人对月连环的掌握简直如同掌握自己身体的某一个部分一般熟稔。十三月杀令尽出,便意味着没有达不成的目的,没有杀不了的人。但眼下出动的只有七人。原来月杀令在上一回追杀沈碧幽、宫雨等人时,折损了一人,伤了一个,余下的方才又被宋挽香伤了一个,是以十三人并未齐全。
宋挽香见白陵舟被困,一出手又是数枚梅花针,银电般射出。月狼这一次终于看清了方才打偏他月连环的是何物,急起拦阻,他一拨月连环,月连环急速旋转转成一个无隙的圆轮,将梅花针纷纷挡落。岂料宋挽香使得是针下藏针的独门手法,月狼的手上依旧着了一针,痛得他嗷了一声。
宋挽香一双秀目,凛然射出两道利光:“想一口气杀我们两人,恐怕你们还没这个能耐。你们的目标是我,何必为难他?想要地图,全都冲我来就是。”
这时,劲急的马蹄声挟带戾气破空逼近,快速掩杀过来。
月狼挑起嘴角,冷笑:“有没有这个能耐马上就见分晓。”
宋挽香心道不妙,未等月狼祭出月连环,她已倏忽欺身而上,寒雪折梅手毫不容情地拍向月狼。月狼一惊,这女子身法忒快,一展月连环也攻向宋挽香,两人转为近身之战,来来往往拆了十几招。折梅手灵巧绝伦,其中蕴含各路擒拿手法中的精髓,更创有独门招式,月狼被攻得竟有些支拙,不想这女人的武功竟出乎意料地高强。
就在宋挽香拖住月狼的时间里,白陵舟已挣脱了两条索链。
然而这时,遁入地下的两个月杀令忽然杀出地面,双双扬手,将身上佩戴的四枚月连环同时递出,八枚弯刀分上下左右不同的方向一齐偷袭宋挽香的后背。宋挽香一惊,以她的武功,尚不致着道,只不过她的背后还缚着半月琴,那是绝不能毁坏半点的。她只能返身应对,却见八片明晃晃的白月轮迎面劈来,月月连环,将她的来路去路皆尽封死。
好一个八月连环!
正当她欲提气施展开身法躲避这诡物时,沙地下陡然伸出两只手,死死握住了宋挽香的脚。
宋挽香名门出身,极重礼教大防,别说被陌生男人摸脚,就算碰一下也是容不得的。她又气又羞,偏又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当即解下腰间的玉锦带,带长数尺,便以此为兵器。亏得她穿了一身男式的长袍子,衣带一解,狂风贯入,衣袍被吹得鼓胀起来,衣袂飞舞,几欲临风而去一般。宋挽香一手撒出梅花针,一手将衣带甩出。衣带挟了内力,顿时变得非常强韧,如同皮鞭子一般,左右上下几下抽送,加之梅花针的辅助,将袭来的月轮全数挡了回去。这时背后一阵劲风杀到,宋挽香不及回身,急忙背过手去一拍下琴沿,宝琴飞旋而起。宋挽香接住了琴,却只觉背后一凉,随即一阵钻心痛楚,背上已着了一刀。
手足一旦被制,性命便堪忧。杀手的手法从来多卑鄙阴险。
不容多想,宋挽香覆掌一拍凤尾,琴身往下一杵,内力自掌心穿过半月琴,透入地下。地下的杀手当即被震得头脑迸裂,再不动弹。宋挽香只觉脚上的桎梏陡然松脱。下方的危机虽解,但这眨眼间的一个举动却令她周遭的防卫出现了极大破绽。月狼和余下两个月杀令的攻击已到眼前。宋挽香再次抽动玉锦带,锦带一气卷住四枚月连环,月连环被绞在一起,两下牵制。宋挽香身形一闪,另四枚冰冷的月连环贴着她脸畔擦过,只觉一片透骨寒意自脸颊沁入心肺。
而另一边月狼刀锋又至!
忽然,一条白色身影自月狼身后飞纵而起,一掌拍在他背上。
刀锋还未砍到宋挽香身上,月狼忽然“哇”的一口血箭先自喷到了宋挽香的身上。
原来白陵舟已挣脱了四个月杀令的束缚,抢身来解宋挽香的危机,三阴血煞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月狼身上。
宋挽香却猛地睁大眼睛望着白陵舟的身后,大喊一声:“小心……”
白陵舟在同时听到了马嘶声。
他猛回身。狂沙中难觅身影。
却见一道从天而降的刀光,迎风带起烈烈刀气割得他两颊生疼。
黄沙飞扬,刀光快过电光石火,白陵舟还未来得及看清持刀的人。
他本能地向后飞退。
但刀光却变得比他更快。平平一折,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极快地横切过来,白陵舟急忙仰面伏腰。但腰间陡然传来一阵巨痛。不好,腰部已伤。白陵舟足下一蹬,只得再次快速飞退。但刀尖直追他而来。
生死一瞬,他忽觉几道银光,自耳际飞过。
梅花针。宋挽香已出手。
白陵舟退了几步却陡然停下,不再后退半分。任由刀尖向他刺来。
叮叮叮数声,梅花针尽数撞在刀尖上,将来势阻了一阻。但刀尖仍有寸许刺入白陵舟的身体。白陵舟眼中却无惧色。
每个人都会在自以为得手之际忍不住停上一停,以求确认是否真已伤了对方。这是所有人在战斗中心里最为松懈的一刻。就算高手亦不例外。何况,刀已确确实实刺进了白陵舟的身体里。
这就是白陵舟不再后退的原因。这一刀原本可重伤他,但有了宋挽香的几针,刀口便刺得没那么深,不能致命。白陵舟搏得就是这一点。在刀尖刺入他身体的刹那,他忽然伸出两指捏住刀身,飞起一脚踢向对手的手腕!
这一脚蹴出至少带着他九成的内劲,对方的刀若再进一寸,必然着他这一脚折断手腕。这种千钧一发中搏命的打法,考验的就是谁比谁更不要命。
在很多的战斗中,人往往越不怕死就越不容易死。
对手果然也是个爱惜自己的人,刀锋不由向后一缩,刀尖自白陵舟的身体内抽出。鲜血立即泉涌。白陵舟只觉一阵晕眩,身上数道重伤,就算是铁打的只怕也撑不住。他捂住伤口不禁向后踉跄了一步,却有人已自后扶住了他,出手如风地快速点了他身上止血的穴道。
白陵舟在痛楚中却嗅到一阵淡淡的白梅香,忽生天堂地狱的错觉。这时一只软软的手伸进他的怀里,取出方才给马上过的药,快速地敷在他的伤处。流出来的血立时就少了许久。
但此时,十三月杀令已将他二人团团围住。更有三匹马自黄沙中踏出,逼近两人。为首的马上赫然坐着铁面人,手中冥王刀已出鞘。方才那一刀便是他所出。
白陵舟胸膛起伏,喘着气低声道:“易水楼和鬼门的人怎的到了一处?”
宋挽香冷哼一声:“蛇鼠一窝而已。”
白陵舟见她脸色苍白,便知她也已受伤。两个人不知还有多少战斗力……然而围住他们的是十个一流杀手,其中还有一个绝顶刀客。十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二人,只要他们有一个动作,就会遭到疯狂的攻击。这样的情势,就算在白陵舟这个不到最后绝不死心的人看来,胜算也几乎为零。该死的!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历,怎的竟会招惹上这么棘手的麻烦?而他白陵舟难道会因为一个不留心葬送在这种地方?不,他决不允许。
怎么办?豁命一战?
不。冷静。这个时候需要绝对的冷静。白陵舟在心中默念。他感觉到,宋挽香扶着他的手依然稳如磐石。她伤得并不重,而且也同样冷静地在寻找着生机。白陵舟庆幸眼下他有一个好战友,此时此刻,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是的,这个地方还有一处生机——惟一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