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带刀的汉子在小巷子中七拐八弯，最终进了一家当铺。
    当铺里有个看上去瘦得像猴，精得似狐的老朝奉。一大清早的没生意，就拿额头拄着烟枪杆打着盹，半眯着眼好像还在继续昨晚未尽的春秋大梦，大概是梦到了财源广进、金玉满堂，嘴角的两撇八字胡得意地一飘一飘的。
    那汉子进门后，竟将手中的刀啪地放到那高高的柜台上。
    “当刀。”只两个字，低沉而有力。
    老朝奉一惊而醒。
    见眼前是个落魄汉子，便因惊扰了好梦而有些不满地睨着眼瞧着他，然后慢条斯理地点着了烟枪，优哉游哉地抽了两口。这当铺的管事人跟一般买卖商家不同，尽管有生意，但他从来不急，急的是当户。
    但凡进当铺的，都是急等着钱用的。
    那汉子虽沉稳，但眉宇间略带的焦虑之色还是逃不过他精明的眼光。老朝奉抽够了烟，磕了磕烟枪，歪着脑袋拿出惯常的鄙夷眼光，嘴角还暗蓄着恶意的笑，慢悠悠地问：“你要死当还是活当？”
    “活当。”
    那汉子接着又说了一句话。
    “此刀乃六神锋之一的‘寂灭轮回’。”
    那朝奉显然是个老行家，一听“寂灭轮回”之名不禁一震。那刀看上去并不起眼，刀鞘简约寻常，跟普通的刀并无太大差别，但刀身至刀柄线条极其流畅，他刷一拔刀，陡然一股寒气扑面，惊得他全身汗毛一竖，赶紧刷地又收刀回鞘。心知这刀绝非凡品，但嘴上却仍说着：“凭这么把破玩意儿就想充宝刀？我老张开了三十多年当铺，见过的名刀名剑不少，你可糊弄不了我。”
    那汉子眉梢一挑：“你若不信，可以拿别的刀剑试试。六神锋都能斩断普通兵刃。”
    “嘿，你当我是外行的？我知道，就是一般的刀剑到了你们这些武林人士手里，也可以凭着内力砍断兵刃，这算不得什么。”他又装作仔细地将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口道，“这刀虽不是什么名刀，不过看着还算锋利，倒是比一般的刀剑强上一些，我看就抵押二十两银子吧，最多的啦，看你活当才给你划算的。”
    那汉子正待分说，身后却有一个声音响起：“碰到不识货的睁眼瞎，还不如当给我。”
    他一回头，宫雨正站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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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雨斜倚在当铺门口，看那汉子的眼光中带着点好奇和探究。
    这样一个人本不该如此落寞潦倒的。宫雨相信，凭这个人的武功，若要以不合理的手段掳取点金银财物根本不在话下，而他却甘于贫苦，甚至无奈到要将爱刀付之当铺。这样的人一定是骄傲而自爱的。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人的故事，甚至想跟他交个朋友。
    宫雨一向最乐于交友，他对于相投契的男人的兴趣甚至比对女人的兴趣还要大。而以宫雨的性子，也从来就很容易交到朋友，是以他的朋友遍布四海。
    眼下他忽然对这个看上去十分平凡的汉子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觉得这个人就像他手中的刀一样，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内中实不寻常。
    然而那汉子却似乎对宫雨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只对着朝奉老张说：“这刀当五百两银子，少一两也不成。你若不肯，我便找别家。”
    老张吓一跳。五百两？是来打劫的不成。正想开口骂这人疯了，却不想门口还有个更疯的。
    还未等他答话，宫雨已接口道：“我出一千两。”
    那汉子闻言一震，再度掉过头来看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老张一口烟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差点就给呛着：“咳咳。少年人，说大话小心咬着舌头，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这么大笔的银子，要买下他这当铺恐怕也绰绰有余了。
    宫雨道：“这个我当然知道，”
    老张仍心有不甘：“你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宫雨往身上摸了摸，皱眉：“好像是没带着这么多银票……”老张松了口气，正张口打算嘲讽他几句，宫雨却自怀中掏出一块绿玉翡翠，玲珑剔透的玉身上精雕细琢着个“宫”字。“拿这个换一千两银子应该不成问题。”
    老张眼尖，一瞧这翡翠在阳光下呈出的成色质地雕工，便知是稀世之物，不是一般的人家能够拿得出手的。
    “这！”老张动容，“难不成是江南宫家？”
    江南首富，金陵宫家，大江南北谁人不知。老张当下便闭了嘴，他一家小小的当铺，可决计不敢跟宫家的人抢买卖，除非他以后永远不想再做买卖了。再说一千两白银，也不是他能够出得起的。
    “我叫宫雨。”宫雨向那汉子自报家门。至于“宫雨”这两个字，眼下应该不用他再多费唇舌解释一遍。就算有人不知道金陵宫家出了这么个浪荡子，也绝不会没听过最近火遍江湖的传闻。
    果然，那汉子很是一愕：“你就是江南公子雨？”
    宫雨点头道：“我说了，要买你的刀。我保证一千两银子一文也不会少你。”
    那汉子一瞥他手中剑，仍狐疑：“你用剑，为何要买刀？”
    “谁说用剑的就不使刀？江湖上刀剑双修的大有人在。”宫雨当即开始信口胡诌，“就凭我一眼瞧出你这把刀非是凡物，你也该信我是个懂刀的行家。很多人花重金买下名刀名剑只为充门面装气派。你把刀卖给这个不识货的老头，还不如卖给懂刀爱刀的人，也不致使这名刀埋没了光彩跟错了主人。”
    宫雨刻意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因他了解，一个刀客若不能再拥有他的爱刀，那么唯一能令他稍感安慰的只有让他知道他的刀并未暴殄天物地落入半分不懂的外行手里。
    而他的目的当然也不是这把刀。就算这是六神锋之一的寂灭轮回，对他来说也跟十两银一把的刀没什么太大区别。
    他只是看出眼前的这个汉子恐怕正处于人生窘迫之境，他很想帮帮他。所谓一文钱能憋死个英雄汉，而英雄汉又通常心气高傲，因此他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先买下他的刀，而后再找机会将刀送还给他。
    那汉子终于不疑有他。“好，成交。”他用粗糙的手掌最后抚过刀身，像是抚摩自己最亲爱的孩子，眼中满是不舍，但最终还是一咬牙，将刀递给宫雨，“你，验刀吧。”
    宫雨正想说不必，谁知一条利落的身影忽然自对面屋宇之上横空而出！
    一道刀光伴随着一声冷哼如惊电般向着他劈落！
    那汉子递刀的手一屈，轮回刀已夺鞘而出！同时带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刀锋与刀锋相遇，眨眼间已拆过数十招。
    两把刀在诡谲的招式变化之中，竟折射出七彩斑斓的熠熠神采，简直叫人目眩神迷。
    交手的两人刀法皆势如怒涛出壑，气势如宏，变招时又不失流水行云般的流畅灵动，变幻莫测。运刀拆招之间，甚至还有些莫名的相似之处。
    “好刀法！”宫雨看得入神，不禁由衷而叹。
    三十招过，来者见轻取不下，一个翻身已落在了二人一丈远处，冷笑道：“拿着刀令的宝刀换银子，丁猎岩你真是好本事。”
    那汉子的瞳孔已经收缩，一字一字沉声的念出：“莫、寒、天！”
    宫雨略有些吃惊地看看两人。见到莫寒天，他并不奇怪，令他奇怪的是这两人居然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