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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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看到溟海县的界碑,元忻颇为兴奋,还未及问元琪接下来怎么走,便有一女子从天而降,单膝跪在马车前,道:“属下恭迎宫主大驾,宫主万安。”面神严肃,眼底却是欢欣与温柔。
“起来吧。汀溦,宫中可安排妥当?”元琪问,声音有些沙哑无力。
“回宫主,一切妥当。”汀溦道。
“嗯。汀溦,你进来。”
汀溦照做。刚进车厢,却是一惊,“宫主……”元琪比她想象中的要虚弱很多,消瘦的脸颊上血色全无,一看便是受了重伤或中了剧毒,这样回宫,定会叫人看穿的。
“请宫主恩准属下为您运功疗伤。”汀溦恳求道。元琪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嫣然一笑:“好。”当然好,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让汀溦进来,为的不就是这个吗?他又岂会不知,以自己现在的身体,连走路都有困难。
半个时辰后,汀溦已为元琪暂时压制住毒性,看上去有些乏力,而元琪的气色则好了很多。汀溦为他整理好妆容,这才舒了口气,扶着他下车。元忻有些诧异地看着元琪,元琪却看也不看他,只是冷冷地吩咐:“跟好。”
元忻乖乖地跟着,却不免有些奇怪,四野都是杂草丛生之地,哪有什么幽溟宫?一个闪神,元琪忽的不见了,汀溦抓着他的胳膊跳下洞去,元忻只觉面前一片晕眩,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有些害怕。待到脚下踩着了实地,这才踏实了些。
汀溦已经放开了他,胳膊上还有些疼,看见元琪的背影在前面,定了定神,小心摸索着前进。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远处有了光点,路也渐渐宽了,爬了一段台阶,便出了密道。正午的阳光当头照耀着。
这里,就是你噩梦的起源吗?元忻暗自猜测。元琪离他有百步远,汀溦则有意放慢脚步,好让他跟上。
拐过几条走廊,便是大殿。殿内传出“属下恭迎宫主大驾,宫主万安”的呼声。元忻已不觉奇怪了,身旁的汀溦见到元琪时,也是这样说的。随汀溦进去,但见元琪坐在高高在上的金座,睥睨着脚下跪着的下属们,恍若天生的霸主王者。眼神中透出的威慑力,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于他。
这等气势,纵是父皇也难及啊。元忻暗叹。
蓝衣使讨好般地汇报起宫中情况,元忻越听越觉悚然,难道……幽溟宫是个杀手组织?
元琪只是淡淡地说,“做得好。”脸色冷峻,沉默了片刻,道:“汀溦。”
“在。”汀溦走上前去,单膝跪下。
“本宫闭关修炼‘天水大法’期间,任何胆敢接近密室者,杀无赦。”元琪面不改色,似乎只是随口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却又隐隐有着一股腾腾杀气。莫说这些人并未怀疑他的身体状况,就是有人怀疑,刚才的一句话也足以打消他们的念头。
“是,宫主。”汀溦的声音很清冽,因为低着头,没人看到她眼底的欣喜,那是一种,得到信任的满足。切莫小瞧了汀溦,虽是一介女流,武功却不在蓝、紫两位尊使之下,医术更是卓绝,是以为宫中护法,只负责宫主安危,不参与任何宫中事务。
元琪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往密室的方向走去,汀溦紧随其后,元忻也跟了上去。殿内剩下宫中众人面面相觑,暗自揣测着那个陌生的白衣少年的身份。
进去密室,四壁金光闪闪,馥郁的芳香完美地融合在空气中,让人迷醉。倏然间,金光陡盛,刺的人睁不开眼。待元忻再度睁眼,元琪已凭空消失了——他自然是进了内室。
溟鸢宫主玉雕般的遗体早已清理了出去,里头的布置也变了。宽静的房间里,珠花挂在床幔上,发出晶莹的光。床幔是火红色的,珠花是纯净的白。这样的重叠,仿佛是一团烈火上的水珠,瞬间蒸发。
虽然有汀溦输的真气,可撑到现在,元琪也已力竭,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了床上,火红的窗幔轻轻飞舞。
面前悬着的圆镜里,外间的一切尽收眼底:
空荡荡的密室里,元忻四下寻找着、张望着,入眼的唯有金壁上自己和汀溦的影像,焦急而恐惧:“元琪,你在哪里?让我见见你……”
“不用找了,宫主在内室。”汀溦道。
元琪的眼里有些哀伤,道:“汀溦,你先带他下去吧。”话音方落,却不想四肢百骸开始剧痛起来。无名毒……又发作了,他倒在了床上,身体不住地痉挛,仍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汀溦颔首,道:“是,宫主。”又转向元忻,“先出去吧。”
元忻跟着她往外走,却不住地回头,期待着下一个瞬间,元琪能叫他留下,然而,却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好寂静,连风都没有。
木然地跟着汀溦进了一间房,眼前满是元琪,一身红衣,如血一般惨烈。
汀溦看着元忻,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在这里休息下吧。”说着,转身欲出。
“汀溦姑娘。”元忻喊住她。
汀溦停了停,回头:“什么事?”对上元忻水汪汪的眸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她知道,决不是敌意。
“没……没什么。”元忻撇撇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元琪他,很信任你。”
这话显然是汀溦没有料想到的,她怔了怔,若无其事地说:“宫主从小就只相信他自己。”转身出门。
元忻坐在凳子上,反复回味着汀溦的话。像是咀嚼着一枚酸涩的果实。
元琪,你到底有过怎么样一段过往?告诉我……好吗?
汀溦看似从容地走进密室,对着虚无的空气,道:“宫主,汀溦求见。”
元琪虽痛得死去活来,神智却很清晰,挣扎着按下了床边的机关。惨白的面颊上满是冷汗,嘴唇更是隐隐呈现紫色,下唇已经被咬破,红衣如浸在水里泡过一般湿透,即使痛到如此地步仍未发出一声呻吟。
汀溦看着他越发深紫的唇色,心中便知不妙,一把扯过他的手,中食指切在脉搏上。那一瞬间,汀溦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一般,久久难以回神。
元琪蜷缩着的身子瑟瑟发抖,早已没有了半分绝美的华彩,明明痛到无法忍受,可那双眼睛却是愈发的坚定和神圣不可侵犯,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桀骜之气。这样的人,可恨又可怕,然而,却也……可怜。
汀溦看着他狠厉的目光,这才回过神来,一手扶住他,一手从怀里取出银针,快而准地刺入他身上的几处穴位,又将掌心抵在他的胸口,配合着银针将毒逼到一处,额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炷香后,元琪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紫唇也渐渐回复血色,汀溦将他放平在床上,眼中隐隐地泪光闪闪。
“本宫中的什么毒?”元琪问。
“回宫主,属下……属下不知。”汀溦嗫嚅着,声音难以控制地颤抖。
“你可有把握解毒?”元琪强压着怒意问。身体虽然虚弱,气势却半分不减。
“没……没有,”汀溦如实回答,“但属下一定会竭尽全力。”望着元琪盯着自己的目光,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他看。
片刻后,元琪的目光转柔,“那便好。你先退下吧。”
汀溦退出了密室,一时有些举足无措,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元忻门口。以为自己会转身离开,却不想走了进去。刚踏进房间,就见通往露台的门敞开着。元忻凭栏而立,一袭白衣裹着瘦削的身体,披散着的黑发在风中轻舞着,背影说不出的孤寂落寞,就像……就像小时候的元琪。她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咳咳”汀溦轻咳了两声,元忻转过身来。汀溦微微一愣,眼前虽然是一张笑脸,可那双明澈的眸子中却不见半点笑意。
“元琪怎样了?”元忻颤声问。双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情。
汀溦避开了这个问题:“你很关心宫主嘛,可是,宫主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讥诮的神情,讥诮的声音,眼底却在叹息,不知讥诮着谁,也不知为谁叹息着。
元忻并没有生气,轻轻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一晚,马车上的那一晚,元琪在他怀里安心的睡颜。那般眷恋。
他相信,即使是元琪这样强的人,也是需要关心、需要爱的,他不会强迫元琪接受,却也阻止不了自己的付出。
只要你好,我怎样,都无所谓。
夜风吹过,凉凉的,元忻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漫天的繁星闪闪烁烁,夜空却仍然寂寞。
“你叫什么名字?”汀溦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早在迎接元琪回宫时,她就很好奇面前这人的身份了。
“元忻。”
汀溦有些吃惊:“你是宫主的……”
元忻点点头:“我是他哥哥。”顿了顿,道:“可是,我却没能看着他成长。”
“那般惨痛的过往,还是不看为好。”汀溦正色道,脑中又回想起了初相识的那个血痕湿衣的孩子。
那一日,汀溦的师父,也就是幽溟宫药师外出采药,临行前吩咐汀溦照看好受伤的孩子们。房里共躺了5个孩子,是这次淘汰赛中幸存下来的。汀溦挨个为他们擦洗、换药。打小跟在师父身边,到而今,血色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
还剩最后一个孩子了,但愿他别伤得太重。汀溦想着,朝墙角的孩子走去。
刺入眼帘的,是殷红的血痕。于素白的单衣上,星罗棋布着。孩子蜷缩着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是因为疼痛吗?汀溦蹲下身,想帮孩子褪下血衣,却被牢牢抓住了手。
一个重伤的孩子竟还有这样大的力道?汀溦皱了皱眉,确实挣扎不开。
“不要走……不要……”孩子喃喃着,睡梦中的惊惧。汀溦依言,就这么由他抓着。也许,是孩子美丽的脸蛋吸引了自己;也许,是孩子脆弱的神情触动了自己。那一刻,汀溦只想把他抱在怀里。
尽管在今后的日子里,她再也没见到过那样脆弱、惊惧、渴求的神情,尽管孩子渐渐树立起来的是无懈可击的铁血杀手的形象,但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紧紧抓住她手的孩子。
那个孩子,也是元琪。
现在,汀溦终于明白,元琪会有那样的脆弱,是因为面前的人。他想抓住的,也是这人的手。
“想必,宫主来幽溟宫之前的生活,一定很快乐吧?”汀溦问。
元忻点点头,又摇摇头,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那样的快乐,也只有一个月啊,真的,好短。短到记忆都变得模糊,短到,回想起时,也感觉不到半丝快乐。
快乐对于我们而言,都是那么的奢侈。尽管如此,我仍在追逐着。无论你奔向哪里。
“汀溦姑娘,我想……见见元琪。”元忻抬起头,望向汀溦的眼睛,那里,闪烁着一种极为熟悉的光泽。
“宫主不会见你的。”汀溦避开元忻的目光,望向远方的星空。漫天的星星,看起来很近,却相隔万里。
片刻的岑寂后,元忻斩钉截铁道:“可我今晚一定要见他。”虽比不得元琪的霸气冷冽,却也一扫平日的温文尔雅。
汀溦垂下眼睑,似不经意地拂着栏杆,“我可以带你去,能不能见到宫主,就看你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