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风渐起。
    寂静的庭院里四下一片漆黑，只有西边的厢房依然灯火通明。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仆，佝偻着身躯，手里端着一碗汤药，一瘸一拐地向西厢房走去。
    那老仆看似步履蹒跚，走路却没有一丝声响，手里的汤药更是异常地平稳，丝毫没有因身体的大幅摆动泼洒出半滴。
    他如幽灵般悄然无息地走到了那个房间前，伸手敲了敲门，静夜里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此刻似乎显得尤为突兀。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她一身翠绿纱衫，肤色白嫩，相貌也不见得特别出众，只是一双眼睛晶光粲烂，灵动之极，带着一股子野性。
    緑衫少女接过药碗，转身又进了房间，房门“哐当”一声又紧紧闭合上。
    老仆始终低着头，神情显得甚为恭敬，送完汤药后又如幽灵般无声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房内烛火摇曳，四壁靠墙整齐地立着一排排的柜架，上面摆满了大小不一，形体各异的瓶瓶罐罐。
    緑衫少女看了看手中蓝色的小瓷瓶，眼中掠过一丝诡谲的笑意，伸出纤白的手指，用指甲挑了些许粉末弹入药碗中。
    桌上卧着一只尖耳利爪的黑猫，正慵懒地梳舔着浑身乌黑发亮的毛发，此刻突然向她“喵”地叫了一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那神情竟然像是在冲她大笑。
    “墨玉，来！”緑衫少女向黑猫伸出手。
    墨玉弓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即轻巧地跳入她怀中蹭了蹭，显得相当地亲密。
    緑衫少女抱着黑猫悠闲地坐下，细长的手指轻抚它的毛发，低头对它轻声喃语：“喝下这碗药，他就是我唐灵珊的人了。”
    黑猫喵了一声，像在回应她的话，黄澄澄的眼睛望向屋子的一角。
    那里，躺着一个重伤的少年，浑身裹满了纱布，活脱脱地像个木乃伊。
    “真是奇迹啊，伤成这样竟也挺了过来。”緑衫少女望着昏睡的人感慨。
    那日她踏入草原腹地看见他时着实吃了一惊，那是何等惨烈的场面啊，遍地的狼尸昭示了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她好奇地走到那个双目紧闭的少年身边，手刚触及他的皮肤便微微一愣——这人的身体竟然还有些许的温度。
    经过她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救治，那个濒临死亡的人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上天既然把这个人交给了她，她也只有却之不恭，不能白白辜负了老天爷的美意。
    “墨玉，去叫醒他。”緑衫少女把黑猫往地上轻轻一丢。
    墨玉轻盈地跳上床，伸出湿润的舌头轻舔少年的脸颊。
    章少杰微微动了动，感觉脸上似乎一片潮湿。
    自己又流泪了么？是谁在为自己擦拭泪痕么？这种感觉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遥远，是……晨白姐姐么？
    第一次见到晨白姐姐的时候，八岁的他正蜷缩在墙角里，惊恐地看着瘦弱的哥哥抱着一只膘肥体壮的大狗在地上翻滚，人狗之间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殊死搏斗，不远处有半钵狗食打翻在地。
    那时他和哥哥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饥饿使他不停地哭泣，哥哥为了给他寻找食物想尽了一切办法。每当他们乞讨到一文钱，还没来得及放进口袋，便会有一群无赖哄抢而上，嬉笑着在他们面前炫耀被抢走的铜板。
    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年幼的他忍不住向哥哥哀求：“如果我们听他们的话，就会有吃的了。”
    “不，就算饿死也绝不当小偷！”哥哥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兄弟俩沿着街道挨家挨户地乞讨，每当有好心人想要施舍给他们食物时，那群无赖便在身后恐吓威胁，吓得再也没有人敢伸出援助之手。
    小巷里，一只大狗正在呼哧呼哧地低头吃食，他无论如何不肯再走，只是盯着那钵狗食吞咽口水。
    哥哥望着面黄肌瘦的他，沉默了半晌，忽然把他拉到角落里，一脸的决绝：“站在这里别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来，明白么？”
    他懵懂地点了点头，看见哥哥转身向那只狗大步走去，试图从它嘴里抢夺那只肮脏破烂的饭钵。
    大狗恼怒地狂吠，一场恶战就此展开，而那群坏蛋却在身后鼓掌喝彩，津津有味地观赏着这场人狗大战。
    哥哥已经两日未进食，又怎会是那只大狗的对手？他几次被那只凶猛的畜生扑倒在地，却又倔强地爬起来再次扑向那只饭钵。
    那只狗似乎被彻底激怒，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露出森白的牙齿扑向哥哥！
    “啊……”他赶紧用手捂住眼睛不敢再看，脸上早已泪痕遍布。
    “畜牲，去死！”随着一声清斥，大狗发出惨痛的嗷叫，夹着尾巴惶急地逃走了。
    他偷偷地从指缝望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清丽少女手持匕首站在哥哥面前，刀刃上还在滴落鲜血。她拾起那钵狗食递到哥哥手中，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
    那，就是晨白姐姐。
    从那一瞬间开始，他就认定她是上天专门派来保护他们兄弟二人的神仙姐姐！
    晨白走到他面前，轻轻拉开他的手，温柔地为他擦拭泪水。那双黝黑的眼眸宁静温和，充满怜爱关切，令他心中顿时漾起阵阵暖意。站在她身后的哥哥默默地凝视着她的背影，久久无语。
    晨白姐姐……
    章少杰伸出手想去抓住她，却触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他心里一惊，睁开了眼睛，却看见一个緑衫少女站在床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章少杰怔怔地望着那个少女，似乎还没有从梦境中完全清醒过来。
    “我叫唐灵珊，”黑猫轻巧地跳回她的臂弯，柔顺地蜷缩在她怀里，緑衫少女轻轻地抚着它黑亮的毛发，跳跃的烛火在她眼中闪烁，“你呢？”
    “章，章少杰。”他微红着脸，有些尴尬地回答。
    长这么大还从未和一个陌生女子孤身呆在一个房间里，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他局促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包裹得像个大粽子，微愣之后脸色更加红了。
    “呃，那个是连伯帮你包的。”仿佛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心事，唐灵珊指着他身上的绷带，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芒，“如果你不满意，下次我亲自来帮你包扎。”
    “不不，我非常满意！”章少杰急切地表态，脸顿时胀成了一块红布。似乎怕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顿了顿又加上一句，“男，男女授受不亲。”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唐灵珊再也忍耐不住，倒在椅子上捧腹大笑起来。那笑声率真随性，毫无矫揉造作之意，连章少杰也不禁深受感染，忍不住红着脸偷偷瞥了她一眼。
    黑猫从她臂弯中挣脱出来，跳到桌上不满地喵了一声。
    唐灵珊渐渐止住了笑声，倒在椅子上轻喘着气，灵动的眼眸晶亮璀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满脸通红的少年。
    章少杰避开她灼人的目光，望着屋顶轻声开口：“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这话说的为时过早，”唐灵珊意味深长地扬起嘴角，“只怕日后你会对我恨之入骨。”
    “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少年讶异地回眸，眼神坚决，“我章少杰断不会是那种恩将仇报的小人！”
    唐灵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药碗送至他唇边：“药凉了，喝罢。”
    章少杰感激地对她笑笑，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一阵困乏涌上全身，少年有些疲累地闭上了眼睛。朦胧中感觉有人吹熄了蜡烛，轻手轻脚地走出去，随手掩住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