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相逢陌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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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夜指着前方江面上的一个黑点,兴致盎然:“船家,你可追得上前面那艘大船?”
“这嘉陵江上还未曾有我追不上的船!”艄公大笑,振臂摇橹,小船鼓起风帆,如离弦的箭般向江心驶去。
那艄公果然不负所望,须臾间已能看见大船的轮廓,再有片刻功夫,竟已到了眼前。
一艘游舫停泊在江心中随波荡漾,朱雕碧绘,极尽奢华。
晨白不禁皱了皱眉头,那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原本就有许多,这艘游舫出现在这里倒也没什么稀奇,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艘游舫看起来有些古怪。
艄公心中似乎也有着同样的疑惑,手中的摇橹渐渐慢了下来。他的眼光在游舫上四处游移,忽然停在了甲板上的某一处,惊惧地瞪大了眼睛。
一只断手!
一只握着飞刀的断手!
那只苍白的断手孤零零地躺在甲板上,手里的飞刀犹自闪着清冷的寒光,令这悄无声息的游舫显得神秘而诡谲。
晨白终于明白这游舫为什么看起来如此古怪了,因为它寂寞无声,因为它没有生气。
一艘没有欢乐的游舫原本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此时它已不再是一个供人消遣的工具,它静静地停泊在江面上,如同水中央一座阴森的坟墓。
小船尚未接近游舫,艄公只觉得眼前一晃,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已置身于游舫之中。
豪华舫楼里,餐桌上肴馔横陈,满屋凌乱狼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门窗四面洞开,江风徐徐却吹不散满屋弥散的浓重血腥味。里屋门前的水晶珠帘随着水波的动荡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个遍地死尸的房间里宛如一首凄怨哀婉的勾魂曲。
韩夜一个箭步掀开了珠帘,里间突然发出一声惊骇的怪叫,一人抱头仓惶窜出。
那人长脸蜡黄,约有四十余岁,发髻散乱,神情惊恐,目光散乱,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只小巧的锦盒。他冲出房间蓦地顿住了脚步,呆立片刻之后,便开始在房间内四处游走。
他身体摇摇晃晃,脚下步履凌乱,状似已有些疯癫。
五具尸体。一个疯子。
这场面的确有趣。晨白依窗而立,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
中年男子神情呆滞,自言自语,游移到白衣公子面前时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似乎吃了一惊,不觉倒退几步,畏缩着双肩,双手紧紧护住锦盒,生怕被人抢了去。
韩夜突然以迅雷之势扣住了他的脉门,声音清冷:“赵管家,近来可还安好?”
手腕上骤然袭来的急痛似乎唤醒了赵三的神智,浑浊的眼神渐渐清醒过来,待他看清眼前的人时,脸色陡变:“韩,韩门主……”
年轻的门主蓦地甩开他,掏出一块丝帕,低垂着眸子仔细擦拭着修长的手指,语气却冷冽逼人:“柳家堡已将此事交于我处理,你可有意见?”
“求门主饶命!”身为柳家堡的管家,赵三自然明白韩夜此番为何而来,不禁双腿一软,脸色惨白地跪倒在他脚下,抡起巴掌向自己脸上左右开弓:“是小的该死,一时贪心起了歹念,恳请您老人家大人大量,手下留情,饶了小的这条狗命。”
韩夜也不言语,只是颇有深意地望着他。
赵三愣了一下,连忙上前跪走两步,双手把锦盒奉上:“紫玉珠在此,请韩门主过目。”
锦盒打开的瞬间,流泻而出的异彩轰然大放,一颗硕大浑圆的紫玉珠呈现在众人眼前——那是只有南海深处的百年蚌精才能蕴育出的罕物,紫光流彩,如玉生辉,在黑绒布的衬托下发出耀眼的晶光,即便是在这白日天光的照射下,也丝毫无法掩盖它的光彩夺目。
韩夜淡淡看了一眼,随手掩上盒盖。
这紫玉珠原本是他用来为若妍配药的珍贵药引,却被这忘恩负义的奴才暗自觊觎,徒增是非。
不难猜想,画舫里的惨案必是因抢夺紫玉珠而引发的,这些人并非死在他人手上,而是死在自己的贪欲里。
韩夜的目光嫌恶地扫过地上的死尸,竟意外地发现了一张相识的脸,不禁蹙眉:“急鞭侠?”
此人原名李容,擅长使鞭,一条鞭甩得风生水起,迅疾如电。又因其人疏侠仗义,广结人缘,曾为救助朋友散尽家财,被江湖人冠以侠士之名。
此等侠义之士怎会也出现在这种肮脏龌龊的地方?
“这李容虽被江湖朋友誉为侠士,其实却是个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赵三见韩夜心生疑惑,连忙向他解释清楚。此刻为保自己性命也顾不得许多,只一心想着讨好他,或许能给自己留条活路,“小的与他自幼是发小,别人不知他为人如何,小的却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
见韩夜在凝神聆听,赵三更来劲了。
“别人都道他散尽家财是为了救助朋友,却不知道这里面另有隐情。他与杨全之兄杨成的婆娘勾搭成奸,被杨成撞破,两人撕破脸皮打了起来,杨成被他打成重伤,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那婆娘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货,殊不知她在与李容燕好的同时还在勾搭自己的小叔子。许是也该李容破财,此时正赶上自己的朋友杨全犯了事,被人诬告坐了监。”
“眼见着小叔子有难,好好的男人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自己还要劳心劳力地伺候着,那婆娘便心生一条毒计,等李容再次来与她相好时趁机给他下了药,要挟他救出自己的小叔子。”
“李容为求解药保住自己的性命,只有忍痛把自己的家业尽数变卖,散尽大把钱财救出杨全。那婆娘倒也不让他白救,四处宣扬他是个仗义疏财的好人,说自己的小叔子当年曾经救过他,现在他为了报恩不惜荡尽家财救出杨全。李容变成了穷光蛋,成全了那婆娘和她的小叔子,却意外地落了个美名,成了众人皆知的急鞭侠。”
“若不是受了这混蛋的蛊惑,我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想起事情都因李容而起,赵三不禁恨得咬牙切齿,音调也随之提高起来。
“蛊惑?”韩夜眼神幽深,像是在对他提出疑问,又像是自己在琢磨什么。
赵三闻言又心虚地低了头,支支吾吾道出原委。
柳青云失踪后他原本也没动过什么歪心,后来李容不知在哪儿听说了紫玉珠的事情,特意跑来找他,劝他趁着柳家堡混乱之际偷走紫玉珠,从此享尽富贵荣华,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当个下人。这话触动了他的心思,他原本就是游手好闲之人,只不过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哄住了柳青云,才当上柳家堡的管家。如今大好机会放在眼前,经人一劝,便立刻动了心思,偷了紫玉珠随李容连夜逃了邯郸。
他们一路小心翼翼向西行,没想到路遇李容的朋友,那人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人称为封雨剑客。老友重逢,自然要相邀痛饮一杯,赵三架不住两人的盛情邀请,只得随他一同前往。
三人在路上遇见当地富家子弟罗子杰,罗子杰家境富裕,善交江湖人士,因剑舞得不错又生性风流,那些江湖朋友便给他起了个“风流剑”的绰号,他自己却对此极为得意。此刻正欲与新交的两位朋友一起泛舟饮酒,因与李容相识,便又邀请三人同往,五人结伴上了游舫。
赵三这段时日整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寝食难安。此时仗着在这嘉陵江上不会被人发现,便一时松了警惕,贪饮了几杯。
酒至酣处,罗子杰从身上摸出一颗夜明珠得意地向众人炫耀,夜明珠发出耀眼的光芒,引得众人皆惊呼赞叹。
李容怂恿赵三拿出紫玉珠与他一比高低,赵三心中本也不服,借着酒劲上头,脑子一热便拿出了那颗紫玉珠。锦盒一开,紫玉珠大放异彩,满屋光灿斐然,蓬荜生辉,那颗被罗子杰视为珍宝的夜明珠顿时失了颜色,如鸡卵般平淡无奇。众人倒吸了一口气,惊得都站了起来。
那五人皆非善类,俱是阴毒歹恶之辈,见他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外乡人,心里暗暗都起了歹意。
众人纷纷起身向他敬酒,庆贺他得了这稀世宝贝,“风流剑”罗子杰更是想借看一下,以饱眼福。他的手还未触及赵三的手,便被“封雨剑客”一把挡了回去。酒桌上气氛突变,众人不由分说便动起手来,赵三此时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酒也醒了大半。
他想趁人不备偷偷溜走,却被人挡了回去,屋内没有一人愿意让他离开。刀剑无眼,不时向他砍来,欲夺取他手中的锦盒,然而,每当有人来抢时,便必定会有另一个人出手阻止,一时间游舫内乱成一团。李容早已对那紫玉珠垂涎三尺,此时再也顾不得什么侠义之名,奋不顾身地加入了战斗。
赵三虽是柳家堡的管家,身上却无半分武功,江湖中人敬畏柳青云的神威,也无人胆敢到柳家堡滋事。是以,他这几年在老堡主的庇护下养尊处优,几时见过这等要命的状况,只吓得他屁滚尿流,在舫楼里抱头乱窜,那刀剑几次顺着他的头皮险险擦过,令他一身冷汗,衣衫湿透。
舫中之人都像是疯了一般,红着眼打成一片。
罗子杰带来的人中有一个使用飞刀做暗器,那人欲用飞刀暗算赵三,被“封雨剑客”一剑斩断了手腕,那只断手从赵三眼前飞过,直直地落到窗外的甲板上。谁知那人断了手腕仍不罢休,飞身欺到赵三身边欲夺锦盒,一只流星锤飞来打在他的头上,这才让赵三躲过一劫。
赵三连日的身心劳累加上此时的惊吓,精神上早已承受不住,他连滚带爬跑到里屋,躲在角落里抱着头簌簌发抖。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减弱,最后声息全无,他还是不敢出去,只是抱着头发呆,直到有人忽然掀开了珠帘,他还以为是有人要来杀他,这才惊叫着跑出门外。
晨白听着赵三的叙述,心中一阵冷笑。这世上的人心原本就是最自私的东西,一旦到了生命关口或是利字当头,最容易贱卖的不都是人心么?!
韩夜面容清淡宁静,让人看不明心思,他轻轻一挥手,淡淡说道:“即已交出紫玉珠,便饶你不死,只是以后再不许踏入中原半步!”
“谢韩门主不杀之恩,小的定会铭记在心,此生永不踏足中原!”赵三面露狂喜,一连向韩夜磕了几个头,拔足便向门外跑去。
晨白默默凝视着韩夜,见他望着赵三的背影嘴角轻扬,忽然觉得那笑意里隐含着某种不祥的意味。
仿佛印证了她的想法,甲板上传来赵三凄厉的惨叫声。晨白吃了一惊,飞身掠出舫楼,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