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九章 明珠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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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芑斋外一圈剑气雄厚,掀地周遭树木若秋风落叶一般簌簌而下,半刻不到已在青石路面上铺了一层。而栽于树下的一排兰花却依旧纹丝不动,定同磐石。
星光也跟着微暗,雨后原本如洗的天空不知何时又被黑云笼罩。
徐子魏一心向曹孟怀,俨然是死心塌地,眼下生死关头心倒也明朗。曹孟怀正愁找不到借口除掉秦王,到底是西唐人,再与东埕怎么亲,也终究是个西唐的傀儡,此人存在是祸非福。偏偏鼎康帝向来宅心仁厚,朝堂之上也多数是曹孟怀果敢谏言,逼他行厉令。何况秦王身份特殊,谣传其生母惠成公主乃是鼎康帝最为疼惜的皇妹,想来对秦王也定是舍不去那股心怜。先前且不对他是敌是友妄作论断,今夜刺杀鼎康帝未遂却是确确实实的,傀儡也好自主也罢,其心都必诛。此为秦王唯一的把柄,若能抓个现形便是得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其除去,这倒是个金石之计。
想如此,不防吓吓他,好让其乱了方寸,于是便喝道:“秦王!圣人念你为惠成公主之子,处处怜惜于你,而你今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不乖乖降来也能赎你罪行。”
秦王一听,大笑:“哈哈哈……我当你能说出什么话来。你可确定了我是秦王?”
吓其不成,反被其扰了主意。此话是什么意思?若他真为秦王,那是自己得幸;若他不是秦王,岂不又冤枉了秦王?可无论他是秦王与否,曹孟怀之诛心已显,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他是真秦王还是假秦王,又有何惧?徐子魏顺了顺心思,当下提剑猛地挑开秦王着力一剑,道:“确定!”
“好一只忠狗!”秦王旋踵而退,“真是珠椟不分!”
徐子魏奋力倾前,扬剑耍出漫漫剑光,如一条黑蛇一般“呼”地冲近秦王。只听得“嘣”一声,利刃相抵,两剑青锋皆劐出了缺口。这一记可真当是使了全身的劲,徐子魏目中炙火,铁青着脸与秦王对视,然那双臂却是麻了,握剑的虎口阵阵刺痛,直扎心窝。
秦王亦好不到哪里,只见他右手血滴淋淋,湿了半截袖口,染了半柄剑把,看似因两劲相抵而破了今日在朝阳殿割到的伤。他嘴角依旧含笑,逼视着徐子魏:“曹孟怀明知你不是本王的对手却只派了你一个人,你若是杀成功了是弑西唐皇子之罪,西唐饶不得你,你若是杀不成功也是死于本王剑下。横竖都是死,你何必不给自己找条好的活路?曹孟怀不当你是一条命,但本王可是一向慧眼识珠的,你若是跟了本王,定是叱咤疆域的骁勇将军,哪会困于宫中只为小小一名侍卫呢?”
徐子魏屏住气息,目光落到他执剑的手上,也不为秦王的这番利诱动摇,死死地道:“你终究承认自己是秦王了?”
秦王哼笑了一声:“还是个铁铮铮的男儿。可惜勇余计拙!你想待本王离开了这里,还有何人听见过刚才的那番话?即便你侥幸得活,无凭无据,本王也可以咬你一个污蔑之罪。那曹孟怀更因办事不利而对你必不轻饶,界时你里外不是人,想还能有何时能出头?”
“你!”徐子魏眦目,扣紧了剑身,心里不时忖度,秦王的话也不无道理,到时东埕留不得他,西唐亦要诛杀他,他虽无家累旁顾,但年少志向未得以实现,岂能甘心?
见徐子魏起了犹豫,秦王正是得意,冷不防远处传来连串的脚步声。听阵仗应有一营的人,他即刻变了变脸,使出全力翻了徐子魏的剑:“今日到此为止,本王所说的你可以考虑。机会就只这一次!”说罢乘徐子魏还未回神,便遁进了周边暗影里。
火把片刻便接近了采芑斋外,一营的人即刻围住整座大院。领队的是左佑龄左校尉,他上前对徐子魏道:“徐侍卫长可有见到什么人?”
徐子魏将那秦王的话细细记在心内,反复咀嚼着考虑。但见左佑龄如此问他,便也不及多想,挥了挥手道:“此处无人,去别处找找。”
左佑龄摇头晃脑似有怀疑,刚才明明听到这边有搏斗的声音,难不成是自己多想了?
见其怀疑,徐子魏粗了粗声:“你是怀疑我?”
“属下不敢!”左佑龄忙低头道。
“去别处,延误时机定要惟你是问!”
“是!”
说是,左佑龄便又带着这一营的人浩浩荡荡地奔向了各处。而徐子魏方也只是瞧了瞧秦王消失的地方几眼,便不作声响地离开了。
那厢曹谦背着游昭容已进到了密道内。
密道左右两边每隔了几丈便用大理石柱托着一颗夜明珠,明晃晃地比火把不知亮了几成,这一路也便好走了许多。进到密道那一刻,外头的声响随即绝于耳内,狭长的石道寂静无声,那冷光凄凄也不知孤独了多久。密道无论是墙壁还是甬道材质皆与先前那石梯同类,墨绿的颜色仿佛遥远的密境,神乎不可触摸,异兮不容揣度。白光像仙子遗落的纱裙,飘飘渺渺疑入仙洞。
正恍惚间,背上的游昭容似乎动了动。曹谦撇过头,脚步走地极是轻缓:“姑娘醒了?”
游昭容遍脸脱色,白光一照就显得一同鬼脸一般。她只是动了动嘴,不知说了些什么。
曹谦想着这密道想必也是安全的了,便将游昭容放了下来,让她靠到石壁上,然后自己用肩膀轻轻支住她,坐到了她身边:“叶姑娘,这边无人来打扰,你若是想说什么,就说吧!”看她伤势如此,曹谦心里酸楚不已,心里已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了。万一留不下,能知道她于这人世间还放不下什么,那也好,他曹谦也可用下半辈子去替她实现。
游昭容垂头靠着他,却也是自知命灯微弱。她嘴上露着一抹笑,花尽了力气说道:“夜酒飞星锁双月,去止更漏听长琴。山长身轻情难尽,与君解珂辞,草,亭。”
曹谦心窝隐隐犯痛,眼眶温湿:“叶姑娘……你告诉我是谁?曹某会将你带给他。”
游昭容微微摇头:“我……要你记住它。”
“记住它?”曹谦低头,只看到游昭容黑色的睫毛扇动,已是湿成了一片。
“记住它……”游昭容重复道,“也……记住我。”
曹谦愣了愣,静静地看着她,而后点头应允着:“我记住你了,早已经记住你了。”
眼泪滚烫流淌在她苍白的颊面,游昭容的手指动了动,曹谦察觉,便飞快地握住,用真心实意包裹住她的微小。
感到自己手上渐渐传上来的温度,游昭容的眼泪亦一滴滴落到他的手上。“曹谦……此趟进宫……我没达到目的,但,有幸与你结识……也不妄此行了。”
曹谦点头:“我亦有幸。”
“曹谦……不瞒你说,你先前对我的笃誓我听到了……”
“……你若是活了下来,曹某便娶你为妻,今生好好待你,你若是不想嫁我,我定自残双眼双手,今日之事绝口不提。但倘若你无幸西归,曹某便留着这身罪孽,以求来世偿还。”
曹谦的脸孔顿时火辣辣地,握住游昭容的手也不禁又紧了紧。
“你……真是个好人。”
“曹某笃誓与是否好人无关。”
游昭容笑出了声:“得君一言,死而无撼。”
“叶宁……”
“能,唤我一声宁儿吗?我,余愿足已。”
曹谦的心寒痛,伸手抬起游昭容的脸,见她满脸都是泪花,便动手温柔地拂去,灼眼满是烫情地凝视她。游昭容双眸泛光,清亮的眼神似也可以看到漫舞的飞花一般。
两相视,无语相问,两心依,却是人寰离兮。早一话说相逢恨此时,妾已成他人,而今话尔等两人,是今日之情,意悠悠,明日伤却落枝头;相逢恨晚未知时,既是抱拥亦成别。
光影荏苒,其情哀矣。
此一动情、多情、痴情的女子,也真教他,再难以放下。让他漠然面对她的出现又离开,如昙花般只能拥有匆匆一瞥,心里,怎不苦楚?
伊人落泪,心有千千结。万古愁不化,也道是必然。人生在世,谁亦能无欲无念,贪求闲散?能于死之前得一人心,也便不再执着未完的事了。游昭容伸手抚上曹谦脸际,满满地不舍得:“为何不叫?”
曹谦不语,唇已落下。
游昭容弯月般的眼睛含笑,轻轻回应着。
这吻,不是为“水”,而是为情。
密道静如处地,微风丝丝,轻渺而不可闻。
曹谦忘情,忽而掀开眼皮道:“宁儿,我们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