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一章 平湖暗涛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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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埕王朝鼎康十六年,东宫颐景园。
    日中当空,温风拂柳。园内春花已凋,独有几枝牡丹衬于叶裙之上荣华而立,鲜虞多艳,富丽雍容。陪旁的宫奴端着金盆压低了头等候。
    边晁褐色瞳眸目不转睛,注视曹谦绯色身影如条蛟龙回旋荷池之上。
    暗韶流水崛起华光浮影,剑身若银龙呼啸乍翻,滚滚剑气逼开重蕊压枝的牡丹,一阵轻微的绿叶摩挲声之后,曹谦落地敛气。剑柄上蓝色流苏垂在他身侧,洒脱飘扬,同袍而舞。
    许是荷池里的水随剑锋狂肆,一滴落到了边晁的嘴唇上。刹时那融合荷叶清甜之美的池水变做汲血的水蛭,令边晁瞬间失却颜色。
    曹谦飞剑入鞘,将剑递到边晁面前:“殿下可看清楚了?”
    边晁抬手抹去嘴唇上的那滴水,目中动荡:“曹太傅剑法虚实相叠变幻莫测,小王揣摩再三仍不得其法。”
    “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殿下要得剑之精髓必要先懂自身优劣,以实击其虚,以虚诱其右。”曹谦明眸含笑,一字一句提点。
    边晁点了点头,神色慌白之下转身将手浸入金盆:“已过午时了……”
    曹谦俊眸微眯,端视边晁修长的身形。一袭玉撵丝月牙白缺袍尽显其风流,绛衣上束蓝玉革带,勾勒其与生的权贵风骨。边晁有得一脸好相貌,肤白若敷粉妆,褐眸明澄似春水,唇红齿皓,仪表堂堂。生在帝王家,一朝为太子,生生附樊笼,然边晁却极为不适合,他少了帝王的气度。
    “过午不食,殿下应当记得臣下说过的话。”曹谦隐住惋惜之意。
    边晁放入盆内的手猝然紧握,一直垂首听示的宫奴一看,顿时心慌地连连打颤,金盆在手中不安抖动,连同着盆中玉水漾起波漪。
    “你在怕什么?”边晁抬头直盯住端盆的宫奴,一双眼里迸射寒光。
    “哗啦”一声,那宫奴禁不住边晁如覆冰霜的低斥,双手使力不稳,竟生生将一盆水全数泼到了边晁身上。
    边晁狼狈地退开一步,拧起峰眉急忙将身上缺袍脱下用力掷地宫奴满头满脑:“废物,你是怎么做奴才的?”
    “奴才该死,请殿下处罚!”那宫奴卑慌地四肢伏地,更是连声音都透露着对这位东埕太子的惧怕之意。
    “死奴才!”边晁抬脚冲那宫奴的背猛踹了几脚。
    “殿下!”曹谦不禁蹙眉,连声制止边晁,“请殿下自制!”
    边晁回头,一张脸因愤怒而使俊颜失色,全然扭曲:“曹太傅连小王管教宫奴都得过问?”
    曹谦不卑不亢,落拓上前躬身朝天抱拳道:“东埕开国二十三年,一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这都仰仗于圣人昼夜不顾励精图治,对内施仁政揆文对外树边防奋武所得。圣人爱民如子,亦经常对吾等太子身边亲臣再三告戒,必使东埕子嗣昭兹来许,绳其祖武,而眼下殿下虚骄恃气,傲睨无人,实乃臣下教导无方,故恳请殿下废黜臣下太傅一职,容臣下还家虚待。”
    “曹谦,你敢威胁我?”边晁怒目圆瞪,额上青筋凸现,整张脸绯红不止。
    “臣下不敢!”曹谦退开一步,必恭必敬对边晁俯下身去,“臣下只是觉得毕生所学授罄,而殿下所要修炼的也并非臣等所能授,而是自身提炼,故撤去太傅一职并无不妥。”
    “你仗着你是父皇亲点的太子太傅,就以为本王不敢罢了你?”
    “殿下尽可以罢,臣下决无半句怨言。”
    颐景园内五月凝滞,一滩玉水随当空日盘静默蒸腾。草木皆僵,池水一冰千里,近旁松水亭廊内摆茶果的宫女惊慌地齐齐跪下。
    月牙缺袍自抖颤的宫奴头顶滑落,他爬了几步掖住边晁袍尾:“殿下息怒,奴才最该万死,请殿下勿要迁怒曹太傅。”
    狂风不知何时入园,浓云闭日,那几枝傲劲十足的春末牡丹突然脱落枝头。边晁细眸望过去,面色陡然苍白:“曹谦,你居然在本王面前动真格?”
    曹谦知是自己刚才舞剑之时剑气过猛劈断了那几枝牡丹,再次俯身道:“请殿下连同臣下与这宫奴一同责罚!”
    “你真以为本王不敢?”
    曹谦抬头,对住边晁狂怒的眼,一字比一字更清晰地道:“臣下,愿领罪责。”
    雨点密集猝然落下,砸入地面形成一颗颗圆润的黑点,不过一会儿,雨势加紧,如一枚枚卵石撞击。轰轰烈烈不过眨眼,地面便同洪河激水湍急,流向两边的引水道。荷花残点,摇曳风雨,池中坑洞无数,波澜四起。
    曹谦绯色官袍迎风,连同那剑绥在空气中猎猎作响。
    边晁咬唇,紧握着拳头,一脚踢开脚边的宫奴,抽出曹谦的剑。“嚓——”一声,剑与剑鞘相互分离之声刺破云空,如一道电蛇劈开晦涩,震起周遭无数惊雷。
    “轰隆隆隆——”雨势滂沱,白光惨烈,映照边晁俊秀的轮廓几尽苍白与扭曲。
    剑握手中,直锁曹谦喉口——
    曹谦只静静闭上了眼,负手迎风,细密的睫毛已如清尘的黑鹳羽毛,光滑而湿润。
    松水亭廊内的宫女失声尖叫:“啊——曹太傅——”
    剑离喉半寸嘎然而止,曹谦睁眼,忽地白光一闪,剑走偏锋,直取跪地宫奴背脊要害。
    “殿下!”曹谦闪身,飞快以食指与中指取刃,夹住边晁的剑,用强力至使剑身曲向自己。
    边晁剑气勃发,红着眼将曹谦推向荷花池。
    曹谦双目凝神,俊眉忽而一蹙,“噔——”一声,剑断两截,他气沉下肢飞快稳住下盘抵在荷池边缘定住,抬眼一看,边晁定力不佳,正一个趔趄持着断剑扑过来。他无奈之下张臂锁住边晁的一只手,让其在跌入荷池之前稳住身体。
    边晁转身,恼恨地扬剑朝曹谦拉住自己的手臂刺过去。
    血立时迷了边晁的眼,“哐啷”一声,剑落地面。
    “曹太傅?曹太傅?”宫奴已吓地魂魄俱失,慌忙站起身来想去扶曹谦。
    曹谦微薄的唇角钩落一抹失望的笑,他忍痛使出臂力将已经懵了的边晁甩到正跑过来的宫奴身上。
    边晁连同宫奴踉跄地摔入地面,溅起水花纷落。
    曹谦捂住伤口,雨水不断洗涤劐开的官袍,淡淡的血丝由他苍白的指间溢落下来,顺着雨水落进地面的洪流里。
    边晁气急败坏地起身,推开急于探究他如何的宫奴,指着曹谦哆嗦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曹谦静默而立,宁静沉亮的眸子轻轻阖上,仰天长声叹息。再度张眼时,边晁绛衣的嫣红正隐没于颐景园的尽头,他低头注视一旁震慑颤抖的宫奴:“太子殿下近来与什么人走地比较近?”
    “这——”宫奴颇俱难言之色,“柬议大夫广大人曾多次找过太子殿下。”
    “广印沅?”似乎是手臂伤口在不间断刺痛,曹谦的眉拢到了一处。
    “正是广大人。”
    “除却广大人,还有何人接近过殿下?”
    “……曹太傅,其实殿下近来经常于宫外招揽女色,胭脂堆中流连忘返甚至——”
    听到此处,曹谦伤口忽而剧痛,他咬住唇角,自牙缝里挤出话:“甚至如何?”
    宫奴见曹谦万分痛苦的模样,上前倾视他的伤口:“曹太傅要不要先传御医前来诊治?”
    曹谦隐下痛意,舒缓脸上表情:“不必,你继续说,殿下不止流连女色,还有什么?”
    “还有——殿下最近亦带宫外女子随意进出东宫。太傅偶不在京都之时,殿下更是连宫门都未回……”
    沉缓的呼吸声却似连绵的叹息之意,曹谦听完,轻微地挪动双脚,入鬓星眉细蹙,浅浅地荡涤着一层悲哀。
    空幕阴沉,淫雨不止,这初夏之雨来地异常猛烈,久久不愿散去。
    宫奴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冷不防曹谦突然转过身来:“滋事体大,此事万勿让圣人知道。”
    “奴才谨遵太傅之命。”
    曹谦点头,视线落在那几枝已被风雨打残的牡丹上,心里莫不唏嘘,任花娇艳如何,总不如叶来地宠辱不惊。凝视那躺在地上残破的蕊瓣,他忽觉雨点入领,有前所未有的冷寒。
    鼎康二年,国后殁,东埕大殇,鼎康帝斋戒三月,黎民从之;鼎康四年,立新后卢氏,次年五月得龙子治,七月立晁为太子;鼎康六年,两朝元老开国公曹中书之长子谦,谦尊而光,秉文兼武,鼎康帝亲点其为晁太子太傅。同年九月,南临越界河大举犯东,东埕出兵二十万平定,曹中书之次子虚归德将军奉命驻疆七年;鼎康八年,西唐蠢动,然仅此;鼎康十年,太子晁行年弱冠,大赦……
    天下四国,分合在理,以界河、汾岭为界,东埕居东,囊歧海海域,与西唐隔汾岭相望,与南临毗界河而邻,为四国之中版图最为壮大,国力最是雄厚。四国之中,地处于汾岭尾端的北晋至小,因忌惮于西唐,连年来皆朝奉东埕,委派皇族嫡子媾接实行晋质制度牵制西唐。
    西唐虽版图不大,但其国力与东埕相当,故两国互以通婚为媒,行挟军事之实。西唐王族游氏人丁旺盛,向来对北晋虎视眈眈,北晋亡而东埕忧,是故东埕开国之后将大部分兵力囤积在汾岭边疆。
    鼎康六年,南临视东埕南疆空虚,越河犯东,东埕即调新兵二十万,持战六个月。曹氏虚子屡建奇功,勇猛彪干,界河一战成名,鼎康帝亲赴军营犒封其为“归德大将军”,命其守疆七年。
    于是,东埕曹氏,便成至上光荣、享赋传奇。
    一声红门沉启,天阶淫雨,满目里江山晦涩,看几国啸傲疆域,宫闱朝门之间,更隐多少儿女情长——且听一曲“朝门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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