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情归.天下 第三八章。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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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春风拂过柳梢,血染桃花零落。湖面波光粼粼,一切一切美好不可思议。而所有御医玩命一般往冷情殿跑。好似一场生死存活赛,谁到晚了,便可见死神了。
然而一炷香之后,夏青夜还失去了心跳,脉搏亦停止跳动。
晟帝毁了一切可以毁去的东西。狂暴的气息疯狂刷过,几乎所有的御医吐血昏厥。半晌,他终于冷静下来。他说:“我不相信。”
所有人噤若寒蝉,颤抖犹如冬日寒风中的枯叶。晟帝再说了一遍:“我不相信。”
一位年迈的御医颤声道:“陛……陛下,吾等愚昧。然而吾……等皆以为,夏公子所受之伤看似很重,实则并无性命之忧啊!至于夏公子为何……吾等实在是不知啊!陛下!望陛下英明,吾等冤枉啊!”
“你、是、什、么、意、思。”晟帝死死盯着他,磅礴的杀气压地他几乎昏过去。然而这位御医明白如今绝对不能昏过去,否则等待他的便是永无边界的暗黑。他脸色苍白屏息,面色缓缓浮出浅紫。他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叶扁舟,风雨飘零之中摇摇欲坠。
又好像四处悬崖,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晟帝忽然收敛了的真气,一切又如开头般的美好。晟帝笑起来,声音温柔至极道:“什么叫做看似很重,实则并无性命之忧?”
汗水一滴滴砸下,然而御医已无暇顾及。他只能将自己的诊断结果与推测一一言明。他不敢抬头看面色诡异的帝王,豁出去后直至说完,才有了虚脱之感。缓缓地软倒在地,昏了过去。
暗卫回来之时,带来了刺客的尸体。追踪之时诡谲迷离,等八人追及,便发现宫外丛林之中躺着这具尸体。晟帝怒击再笑,明白又被金蝉脱壳。
一日之后,晟帝最为宠爱的浅妃竟亦被发现暴毙于寝宫。浅妃,澹台浅,璇玑公主,璇玑唯一成年的皇室族人。十年前澹台轩死于京都国师府,如今澹台浅死于渊龙后宫。璇玑新帝哀恸不已,强烈要求渊龙还璇玑一个公道。
晟帝诺之,翩然笑意未至眼底。十日后暗字营递交调查结果,晟帝怒于朝堂。之于调查结果,举国震惊——渊龙前任左相丰麟竟是苍狼皇族后人!更与斩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世人皆不懂为何万人之上的丰麟竟意欲造反,如今却恍然大悟。一时间,渊龙京都权势中心错综复杂,各敌对势力纷纷互揭短处,落井下石。而中立势力譬如右相路子风,默默闭起眼。
至于左相司徒悠,丰麟之徒,表现如常。甚至脸上含笑,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丝毫的担忧害怕。而这位年轻的相爷果真极受晟帝宠爱,门庭若常,风平浪静。
晟帝挥了挥手,平静缓慢。而座下暗卫皆是面色惨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那一夜,杨唯湛得令抄家,血染暗夜,歇斯底里的哭喊声震慑京都。翌日,朝堂三分之一的大臣尽数消失,却多了一些新面孔。
甚至三月之后,依旧有无数人午夜梦回之时惊醒。空中呜咽而过的风声,仿佛是那数千人的哭泣嘶吼,仿佛是那无数的血液洗涤。
御书房,晟帝完成新一轮的势力洗牌,将所有被打破的权势归于最初的平衡。上座之人笑意何等温柔,余下大臣却愈发心惊胆战兀自庆幸。战战兢兢向晟帝汇报一切后,屁滚尿流逃出皇宫。
晟帝不看他们一眼,反而对着半空缓缓开口。万般感情纠结在一起,愤怒也好悲哀也罢,语气竟是缓缓趋于平静。他摸了摸左受无名指,空洞的感觉让他一怔。他好像失去了表情,唯有的是笑,再也达不到眼底的笑。他说:“你……可还好?”
窗外春风拂面而下,桃花红透天涯。却无人回答。
也许,亦只有春风知道了。
晟帝十七年,一切水落石出。无论十多年前国师之死,抑或如今德、浅二妃之薨。一切证词确凿指向苍狼余孽战龙所为。意为霍乱内廷,干扰朝政,使君臣生隙,使渊龙与璇玑交恶。
一切看似极其不合理,却无人追究。因此时斩龙贼子野心挥兵南下,屡侵边境,尤有鱼死网破之意。
皇四子杨唯湛自请举兵八万北上,战火倾天。斩龙征兵十五万。初时势均力敌,终是后继无力大败而降。后三月,复西北偏北之地。又一月,斩龙为渊龙附属之城,谓之曰:北隅。
史称,一隅之战。
后世皆以为四皇子杨唯湛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决胜战场。有记载曰:此战后,湛王手握渊龙六成兵力,声势如日中天。当是时,晟帝不过而立之年,未有亲立太子之说。群臣不顾帝心,力荐湛王。帝拂袖,遂与之隙。谪湛王戍守边疆,以示训诫。
——且不论杨唯湛何等风光。后世史书之中,竟然没有任何一句,关于男宠夏青夜的言论。
就好象,他从未出现。
夏青夜醒来之时,只觉天昏地暗,呼吸不顺。
夏青夜从未受过如此重伤。从他习武开始,一切平坦到仿佛有人为他铺就道路。曾经试过苦肉计,亦只是真戏假意而已。而他与凌霄一战,身受重创。表面看来安然无恙,实为五脏六腑皆受不同程度的损耗,如今更被刺客一刀刺入左胸处。纵然避开要害,却是雪上加霜。
不可抑止地**出声,夏青夜皱眉。好像有人将他凌迟,再将所有血肉粘合再一起。神经已经麻木,所有可以重复的动作,唯有睁眼与闭眼。
他慢慢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突然出现的刺客,与暗字营同归于尽的杀手。最后是假扮青绝的杀手的一刀……来京都之前,光之影曾送他一粒药。他未说用处,只说此药在最为关键的时候,可以救他。他犹豫了很久,终究无暇顾及将之咬碎吞入。
昏过去的前一瞬,是晟帝绝望的眸。他从未见过晟帝如此模样,那般优雅绝伦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神色呢?想到这里,闭了闭眼,勾勒出一个苦涩的笑。
——谁能想到呢,多年前他诈死逃离皇宫,如今又是这般方法。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再回想杨睿宁脸上的痛苦,等待力气恢复便去殇城寻找夏君离与光之影。
他不知道躺了多久。喉咙干燥,唇角龟裂。很久很久,他才有力气伸手。他摸索了一番,终于发现他躺着的地方有些诡异,四四方方,仿佛棺木。这个认知让他恍然。杨睿宁以为他死了么……死了,抑或是,罪无可恕……他缓缓扯出一抹笑,不知悲喜。他尝试着打开上方的盖子,十多次,终于重见天日。
也许说重见天日是种夸张。但初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无论阴冷抑或黑暗被驱散,好像真的重活新生。夏青夜举目四顾,四周草木盎然,鸟语花香。他深深吸一口气,想要站起身来。然而胸腔以下全无知觉,他又重重倒下。
伤势重地出乎意料。
他垂眸,解开衣襟查看。然而当他看清伤口竟已被白纱布包扎,甚至上好了药之时,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与骇然。
他摸上胸口。伤口包扎手法干脆利落,甚至为不干涉他的行动,简便轻薄。一看便知专业人士所为。而药更是宫廷之中上好的金创药,疗效尤迅速。更有一丝余香,夏青夜不可能认错。
他怔了半晌。他终于明白,杨睿宁是知道了,然而他放手了……
这代表什么?
晕眩袭来,夏青夜几近昏厥。他吐出一口鲜血,不可名状的恐惧席卷全身。他踉跄地撑着地起身,视线又被食指上的银色光芒吸引。他收回手,将那个东西拿下来,僵硬的手指不受控制,几次差点将它掉到了地上。
夏青夜将之握紧,冰冷生硬的材质搁地手指生疼。
他终于是感觉到疼痛了。
然而这疼痛又是如此剧烈以及铺天盖地,不可名状的悲哀将他瞬间覆盖。左胸的位置撕心裂肺疼痛有如窒息,甚至超过往日夏君离所加诸的一切伤害。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个人,可以让他这般痛的。
值得么?他问过自己。
命运同他开了玩笑。它送了夏青夜一架天平,一端是夏君离,另一端是晟帝。他小心翼翼站在支点,力求平衡。然而终有一天,命运在夏君离那一端加重了筹码,于是他惶惶不安向夏君离迅速倾斜。倾斜的速度很快,犹如烟花般的瞬间湮灭。
很久以前他只有夏君离,后来失去了;后来他有了杨睿宁,如今终究亦是失去了。他看着戒指上镌刻的“夏夜不离”四个字……于是不明白,不离的是究竟什么。
好像承诺,却终成诅咒。
他忽然很想哭,于是一滴滴落,最终泪如雨下。
没有值得不值得。夏青夜环顾周遭,如此美好安宁,仿若世外桃源。而夏青夜惊慌失措,犹如迷路的小孩。满面泪痕四处碰壁,惶惶然终不知身处何方。
不知远方,不知远方的远方。不知未来,不知命途。不知何处有家,不知何处有他。
抑或者,再也不会有那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