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梦魇 第11章 幽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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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逃进东厢,没看清路,不小心碰倒了立于中央的花凳。忙扶起凳子来,虽动作很轻,却还是吵醒了隔间的碧荷。她忙忙地赶过来,看见我略有些意外,道:“怎么起来了?我只当守夜的小丫头碰到什么东西了呢。”说着就来拉我的手。我闪身躲开,径直朝里间行去。爬上床,缩进被子里呆呆地坐着,只露一双眼在外面,直直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碧荷眉间略带疑惑地跟进来,在屏风前站了一会儿,脱了鞋也爬上床来。一双柔荑握住我缩在锦被里的手,嘴里嗔怪道:“怎么这么凉?没穿披风就出去了?”
我仍不语,视线从地面收回来,移向她明丽的脸庞。杏眼盈灵,樱唇衔笑,已然花容月貌之色,想当初刚进园子时才那么个小小的人儿,转眼已出落得这样娉娉婷婷。
垂睫想了一会儿,道:“碧荷,你说,人活在这世上图些什么?”
“图什么?”她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略一思量,还没回答却先笑了起来:“怎么想起问这个了?睡怔了还是魇着了?”
我不理睬她的打趣,只催促她:“快说啊。”
她见我一本正经,渐渐止了笑,道:“图个舒心自在吧。”
凝视着她如花的面容,胸腔里忽然涌出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不知是悲凉还是怜悯。拽了被子,不再说话,只面朝里躺下佯睡。她见状,也不说什么,替我掖好被角,轻轻地下了床,顺手将丝帐放了下来。
躺了一会儿,却是睡不着。轻叹口气,翻身挑起床帐,正想挂起来却看见她还在床边,正借着旁边茶桌上的微弱烛光绣着什么。仔细一看,竟是上次问她要的“莲”的络子。
见我起来,她轻轻握了我的手,“安心睡吧,有我在这儿呢。”说着便扶着我的身子躺下,又将帐子放下,坐到茶桌前继续绣起来,身子刚好挡住烛光。
这傻丫头,让人如何恨得起来。紧紧地咬了被角,朝里面翻了身,不想,一滴清泪从眼角悄悄滑出,落在素锦的圆枕上,打湿一朵绣莲。
只是,回想明松最后一席话,让我生生地寒了心。“老爷将那信原封不动地放回鸽子身上,便循着鸽子的行迹跟过去,只见一个着绿衣的小丫头悄悄地接了鸽子,那丫头不是别人,正是皇上刚赐的八个丫鬟之一,名唤碧荷。”
“名唤碧荷。”明松的话在耳边一遍遍地回放。
胸口某个地方隐隐作痛,痛得我想笑。
一直以来,我总以为明松有意于碧荷,曾经,很八婆地想把他们撮合到一块儿去。
小时候,玩捉迷藏,我会把明松硬拽进碧荷的那一组里。
从爹爹那儿得了新鲜玩意儿,我会让明松亲手送到碧荷手上。
长大一点,每次溜出去,我只带碧荷一个丫头,看她跟明松在后面并肩走着,我会很有成就感。
而这一切之所以会发生,只是因为有那么几次明松偷偷瞄碧荷被我看到了。我以为那是少男少女间懵懂的爱情。
其实呢?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糊里糊涂地过了七年,自以为把孟府的底细都摸透了,如今,赫然发现自己如一只井底之蛙,只是在守着一小片蓝天自娱自乐。
没有人告诉我,这似锦轩里的丫头跟小厮都是皇上御赐的,目的是来考察我的品行够不够格做皇后。也没有人告诉我,明松是杀手,职责是保全我的小命不被碧荷轻易夺走。
莫非这世上之事都是这么好笑,这么荒唐,这么经不起细细琢磨?
深吸一口气,将眼角的泪拭去,翻了身,看着上面的床板愣愣地发呆。远处有一声鸡鸣传来,划破夜的凄寂。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等梦醒了一切就会化为泡影,该多好。如果我不曾发现这不堪的冰山一角,仍被蒙在鼓里,仍自得其乐,该多好。
可是该来的终究会来。这一切,我早晚要面对。既来之则安之,不如早做些打算,待到用时方不至太狼狈。
轻叹一口气,翻身向里,静静回想明松的一席话。一时间竟有些不解。
爹爹让明松如实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用意?是让我自小就摆出皇后的气势来,还是让我警惕身边的这些丫鬟?他明知我对皇室极其厌恶却告知我这些,难道是在怂恿我抗婚?我不过才七岁,即便聪明伶俐些、潜有凤质也未及大婚的年龄,这婚事明明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况且,没有皇上的指婚御诏,就算有那密信又能证明什么,口说无凭。
口说无凭。。。凭?!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心下一惊,将枕头底下的“莲”翻了出来。是了,回想爹爹那日惊喜参半的表情,想来这玉必是信物一样的东西。只是,“莲”已然在我手上,如此一来岂不是有了指婚的凭证!
早知如此,当日又何必接了过来!狠狠的将“莲”摔在床上,却见它悠悠地发着光,周身竟有一层雾将它托了起来,悬在空中。
我呆呆地看着那玉,隐隐有一丝心疼。错不在它。
错在谁?我么?我又犯了什么错!往事在眼前一幕幕上演,不禁冷笑一声,心中愤愤难平。
什么荒谬的仙规,不过为一个“情”字,难道就要这样惩罚我?九世不得与他终成眷属,受尽折磨后灰飞烟灭?不过是一死,我受了。可我不甘心!若真不能与他结伴云游天下,至少也要活个痛快,怎能委屈了自己?
可是,司命,究竟何时才能再遇到你?若真不得不做了皇后,宫墙之内,我又如何去寻你的踪迹,如何与你再续前缘?
想着想着,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我猛地坐起来,心中下定决心。对,就这么定了。
帘外,碧荷听到动静,急忙赶过来。唉,这丫头。。。我连忙又翻身向里卧下。大概是以为我做梦练拳脚,她轻笑一声,帮我把被角掖好,放下帘子,吹了灯,去了外间。
却是,一夜无话未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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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如往常一样起了床,去娘亲的清绮阁请安。爹爹吩咐过,因还小,不必去各位夫人房里请安,只到娘亲那里坐一坐便好。也便真如锦天说过的,这么多礼节,无端地显得生分。孟府里每个主子都有自己的园子,偏彼此之间又隔得远,不常走动,好好的一家人竟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意,连闲时去坐坐都要提前告知,真不知这些礼节意味着什么,又维系着什么。不过是习惯了,一时丢不开罢了。
“娘~”我刚进园子,还没绕过长廊便喊了出来,直惊得那梁上的画眉扑棱了翅膀,朝万里碧空飞去。
羡慕地看一眼,略跑了几步便进了阁,直奔着隔间而去。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临走之前也该去缅怀一下。
进了隔间见娘亲仍卧在床上,知她是倦怠,便不打扰她,只悄悄地坐在梳妆台前的花凳上,细细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七年过去了,这屋子却未变化许多,只添了几件装饰的瓷盘、玉器,细细瞧来,仍是紫檀木的床,素色的锦幔;芙蓉团锦屏风,丹青色描芙蓉窗纱;窗下的案上仍放着厚厚的书箱,双耳黑陶香炉里仍燃着龙涎,只文绪风那幅泼墨山水底下的桃花没了,换成一张小几,摆着一株寒兰。
正打量着,却听见身后娘亲在唤我:“若儿。”
回头见她撑着要坐起来,急忙跑到她床边,抱了一床锦被给她塞到背后倚着。
“娘亲可好些了?还倦么?”看她一脸倦容,我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只见娘亲微微一笑,道:“好多了,一见到若儿呀,娘亲就精神了。”说着便下了床,唤来丫鬟为她梳妆。
我坐在一旁的花凳上静静看着,不想,竟看到娘亲如瀑的黑发中添了几根银丝。那丫鬟也看到了,正迟疑着,不知是否该告诉娘亲。
“我来为娘亲梳头吧。”朝那丫鬟递了个眼色,见她领会了退到一旁,便拿起置于菱花镜旁的角梳,轻轻地为娘亲打理那瀑扰扰绿云。
铜镜里映出娘亲清浅的笑,正是夭夭容华,别有一番清新脱俗、绝世孤立的味道。
我看得怔住了,手上的动作不免慢了下来。
只听娘亲一声浅笑,轻轻地握了我的手,将我拉到她怀里:“若儿还是第一次为娘梳头呢。”
将头深深地埋在娘亲的发际,忍了满眼的泪水,“嗯”一声,便不再说话,只环了娘亲的纤腰,静静地抱着她。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拥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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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乐团《半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