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近水楼台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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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近水楼台
    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不过,好在这位“美人”并不在云端之上,只能与清风明月为伴。沈誉敲敲手里的折扇,噙起了一抹笑意。隔着薄薄的垂帘,帘幕中女子的身影绰绰可见。
    此刻其间传出的熟悉嗓音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轻快中带着随意的嗓音,此刻带着难言的疲倦,甚至参杂着一丝不耐烦。
    “宫调?难道这里不是宫调吗?”一阵急促而尖厉的抚琴声响起。几乎震的人恨不得立刻捂住耳朵。
    沈誉与清冉交换了一个啼笑皆非的眼神。
    清冉脸色有些惭愧的发黑。
    而沈誉则是压抑着一丝笑意。柔软平和的宫调何时变成了这种暗夜惊魂的尖厉调子,精通乐律的他沈誉都不得而知呢。难怪清冉要托他来教导这个女子了。他玩味的摸了摸下巴,有些苦笑。不过照此看来,看来颇需要下一番功夫啊。要不要趁还来得及找个托辞,推掉算了?
    “小姐,羽调错了。”平静而毫无感情的嗓音响起。
    同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琴声。
    “哎呦!”一个呼痛的鬼叫声响起。
    清冉再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清了清嗓子。
    “咳、咳,紫景夫人。我来探视莞妹妹。”
    里间传来起身行礼,衣袖摩擦的窸窣声。同样的斯条慢理,平水无澜的响起紫景的声音,“见过清冉少爷。莞小姐正在学琴,此刻不得见客。”
    清冉有些无奈,仍努力道,“但是……”
    “少爷,小姐已过及笄之年。不方便见外客,这您是知道的。而且,小姐的琴……”紫景丝毫不为所动。
    沈誉分明听到帐子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哀叹。原本想抽身就走,脑海里不由的浮现出了那双明眸此刻的悲戚。
    于是轻笑一声,欠身行礼道,“在下沈誉,见过夫人。”
    “哎呀。”几帐中传来几个侍女的轻呼。
    清冉知道凑效,不由的斜睨沈誉一眼。看来美人计颇有效果啊。
    片刻,只听紫景退让般的叹道,“艺高者当为师。紫景告退。”又是一阵裙裾的窸响。
    沈誉兀自谦让,“承认,承认。”低头间,头发突然被几帐掀开的风吹的翻飞起来。他不由的皱起眉,不过,在听到那声如释重负般的嗓音又轻快悦耳起来。他又旋即微笑起来。
    “清冉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我跟你说,那个紫景夫人恨不得立刻就把我教成个曲中善才!你看,我手指都被琴弦勒红了!”得到自由的舒岑月一把刷起袖子,图方便,把手举到清冉眼前。
    而清冉一脸欲见泰山府君的模样,欲避而不能避的,转开脸。还要用袖子遮住眼睛,又紧张沈誉转过脸来,看到了妹妹这个样子。
    而舒岑月丝毫没有察觉外人在场,可以推咎的说,她没有适应角色的转变。还用着颇受伤害的语气说着,“喂,清冉,你干嘛一脸嫌恶,避苍蝇似的对待我啊……”
    清冉看到沈誉笑的肩头直抽的背影,一脸黑线。只有用手指,拈起她袖子上的一小片衣襟,极尴尬的想要掩好她露在外面的一截胳膊,蚊吟道,“成何体统……还不见过沈誉兄长。”
    岑月目光落在那人的背影上,依稀觉得有些眼熟。她嘟嘟嚷嚷的把袖子放下来。心想,她都不介意,一个大男人避忌成这样……
    沈誉估摸好了时间,施施然的转过身来,优雅一揖,“公主,别来无恙?”
    舒岑月不由睁大了眼睛。来人新衣凝碧柳,雅袖含藤馨。玉柄折扇,笑若春风。啊!是那个救命恩人……
    这么快就上门讨报酬来了?
    “疑是故人来,却是来讨债。”她嘟哝着碎碎念。
    很不客气的说道,“你来干嘛?”
    “不得无礼,”清冉立刻制止道,“小莞,我可是费尽唇舌才把人家请来……”
    “我又不稀罕……”她小声咕哝道。清冉难道真的开始帮她物色对象了?晕……
    “难道你还想让紫景夫人教你弹琴?”清冉的语气颇为狐疑。
    舒岑月这才明白,眉开眼笑,对沈誉甜甜笑,“有劳你指导!”
    沈誉含笑回礼。
    清冉颇是居功,得意洋洋道,“这位就是帝都雅乐第一人,甚至比清冉我,还要受美人欢迎的——南家沈氏,沈誉。”
    “你好,”她落落大方的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绍,“我是音律一窍不通,门庭美男冷落的——西家清氏,清莞。”她还特地学着清冉拖长音。
    清冉听完她的介绍,当场就恨不得晕过去……亏他还向沈誉说他妹妹如何如何聪慧可爱,讨人欢心云云……想要撮合两人,得,这下估计是没戏了。
    只听沈誉有些捉狭的笑道,“这下怎么不说你叫舒岑月了,清莞小姐?”
    “场合不同嘛,哈哈。”舒岑月干笑了几声。
    清冉则一脸狐疑的看着沈誉,沈誉不得不解释道,“上次我在茶会上见过清莞了。她那是对我说她是舒家人,累我好找。”
    清冉立刻双眼放光,哎呀,原来他们见过面了啊。沈誉还为了找小莞,找了一段日子。不错,不错……
    “小莞,不许再没规矩。怎么可以对沈誉兄长撒谎呢?”他板起脸,端起兄长架子教训道。
    “因为……不是哥哥你说的吗?要是有不认识的男人跟我搭讪,又是我讨厌的类型话,千万不可言拒绝的过于明显。要婉转的回答人家的问题嘛!比如顾左右而言他,或者撒撒小谎摆脱纠缠都是不错的选择啊。”她故意捏着鼻子,学着紫景夫人说话,“这是帝都女子的言行规范啊。”
    清冉一脸黑线。却发现沈誉兴趣盎然的样子。
    于是说道,“咳咳,小莞,你乖乖听话,向沈誉兄长学习琴艺,我待会再来查看。知道了吗?”
    岑月不可置否的应了一声。她还真是不想学什么鬼琴啊。要不是秋静夫人毫不通融的对她说过,如果学不会,就让紫景一直教下去……身边一直跟着个黑面包公婆,她可受不了。
    与其面对一脸严肃的紫景,还不如对着这个帅哥比较养眼。她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沈誉打量个遍。
    很友好的说道,“沈誉,请坐。”用脚尖将地上铺设的软茵褥挪到沈誉脚边。还很殷切的说道,“坐吧,坐吧。”
    沈誉不免嘴角抽搐。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清冉最近脸部抽筋过于频繁的原因了。不过……他倒是越来越对这丫头有兴趣了。
    半月过去了。
    不亏是他雅乐第一的沈誉的亲自教导。沈誉半倚在几案上,眯着眼睛,手抚弄着盛着温度正好雪顶含翠的茶盏。风中飘落着如粉蝶穿梭般的杏花,零零落落间,有花粉淡淡的甜香。耳边传来一曲并不怎么纯正的长相思,虽然还有些生涩,曲调也不怎么流畅,但是……总算是得其表象了。而比起诗若那样流泉水漾一般的琴声,他也有些吃惊的发现,他居然更习惯清莞这样断断续续,手势涩然,弦音过紧的琴声。按照那丫头自己的话来说,“这才是人间凡乐!沈誉你那样流畅到不正常的琴声是仙乐!”
    虽然是揶揄中的恭维,他倒也听的挺受用。
    嗯,弹到第二段了。
    “铮……”果不其然爆发出一声很不和谐的破音。
    他闭着眼睛,懒洋洋的提点道,“压住第五根弦。”唉……曲音又连续起来,他有些嗟叹。他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她出错的地方……真是心有戚戚焉啊。以前他教导的美人哪个不是课下兢兢业业的练习,为了博他另眼相看。这个清莞,只要他不监督,就找机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孺子不可教也的典型。可是,他呢?却偏偏教的不亦乐乎……唉,看样子,他的品味是下降了不少啊。
    也许是和她相处,她说的那些话让他觉得有意思的关系吧。每次当他纠正她的指法,打击她的自信。她总是信誓旦旦的找托辞。一脸真挚虔诚,“沈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那是用来形容你的琴声。我这种凡人,弹奏的当时凡音啦。凡人非圣人,孰能无过?所以,曲中有误也是难免。”
    而他反驳过她,“过而改之,难道不可?再三犯错,怎么解释?”
    她亦是答的顺当,“因为我很享受做凡人啊。错误都改掉了,不就成了圣人?凡人可以不断的犯错不受责备。而且凡人可以毫无顾忌的表达喜怒。没有什么不好。大胆的承认自己的错误,勇于接受批评。诶,沈誉我跟你说。我觉得帝都的教导方式很不对。老是要姑娘小姐们掩饰自己的缺点,对男人的话惟命是从,动不动就得假装晕倒……真受不了。你说,男人把这样的女人娶了回去,然后发现她根本是另一种性格,岂不又是两个陌生人?”
    这种话题,他也觉得有些尴尬,不免避而不谈,“我们说的是你弹琴的失误。”
    而她眼看遮掩不过去,干脆就调侃他,“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抚弦啊。沈公子,难道你没有听说过?”顺带捎上一个眼睛进沙的媚眼,看的他心惊肉跳……
    不过,隐隐约约,他似乎越来越离不开她这样无所顾忌的调笑,和清澈无欲的明眸了。
    琴声又开始过于紧窒,他很明白,这丫头又开始不耐烦。于是好脾气的走过去,按住琴弦道,“好了,今天到此为止。”
    岑月拣起一瓣落在古琴上的落花,心不在焉的问道,“怎么样,我有进步吧?”
    看着她洋洋得意,他也不好打击。于是避重就轻的答道,“时者,师也。”
    她好像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句话,不由脱口而出道,“不错,时间是最好的老师。但最后它却把所有的学生都弄死了。”
    沈誉挑起眉毛,“看不出啊,公主,竟然有如此见解。愿闻其详。”
    她也有些茫然,只是有些失落的说,“人在时间流逝中学会成长。一路走来,慢慢明白。明白很多过去所不知道的事,知道所不懂得的道理,知道自己犯过的错误。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终究只是在很久以后才明白以前的错误,时间可以回头么?不可以。它教导了人们,却又更让人觉得无奈失落,还不如不知错的好。免得后悔内疚。而终于明白一切,往往也是行将就木之寿,垂垂老矣之年。这位师傅一直教到尽头,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为人的错误,直至死方才解脱。而解脱之时,亦带着无可挽回的遗憾。难道不是悲哀么,沈誉?”
    蓦然,这样一番话轻易的说出来。她自己亦觉得惊讶。只是对于那些不曾懂得,觉得畏惧的东西抱着一种若离的心态。不对人言,自作不知。惧怕这样一些心底莫名的情感和想法与人不同,而被人排斥和笑话。任是谁,心中觉得信仰和虔诚的一部分,绝不会愿意轻易拿出来被人指点,任人指责。
    可是,不知为何。看着沈誉嘴角如流泉一般的笑容,如温泉一般的眼眸。不知不觉间,有一种莫名的温柔将她包裹起来。来到这个时代以来,只有这个人肯听她说一些有的没的古怪想法,也不会指责她。
    这个人,就如同指下的七弦琴。漆木紫檀为身,冰绡莹丝为弦。琴身一抹如夜之黑,越发衬出了琴弦的莹白透光之晶。手指拂过丝线,指尖那一抹若有还无的冰凉,却轻易的抚平了她一颗焦躁不安的心。
    平和的、清凉的、温柔的眸光。似乎只要在沈誉身边,不管她如何觉得忐忑不安,或者觉得融入不了这个时代的惴惴,这些心情都会在他春风化雨一般的语调和调侃中消失。
    “公主。”他一直注意着她表情的变化。有些觉得生疏和柔软。她似乎笑与怒居多,若说到愁,还真是少见。
    和女子交往的乐趣,往往在于享受她的温柔,调情笑骂,抚琴听韵,周旋于喜笑娇媚之间,一旦发现她不再满足于半真半假的恋情,开始对他聊起心中哀愁的一部分,就意味着她不再只安于现况,想要求更多,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的也不再只是关心和快乐,而是……爱。女子往往如此,恋,往往是两人抚琴作诗,畅谈风月,两心欢愉。而爱,则是彼此依赖,倾诉真心,而心底的事往往又是些忧愁,不快之事。
    而他沈誉所满足的仅仅只是恋中的欢愉就够了。爱,他给不起,也不想给。所以,一旦觉得交往的对方无法给他欢愉的时刻,也就是他抽身离开的瞬间。
    但是……面前的这个女子。她还只能称的上是个孩子。一身锦衣华服包裹着她略显清瘦的身体,丝毫不以为意的靠坐在杏花树下。琴谱也未收好,而是闲闲的掷在身边。帝都的女眷往往教导的喜怒不形于色,对待男子总是笑脸迎人,妩媚嫣然。即使是生气亦只能疏离浅笑,客气的回避话题。而她,却总是直截了当的说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有时候话不顺意还会直接和他争吵起来。
    而她忧愁的时候,往往就是这个样子……
    到底是个孩子啊。额发垂到了眼睑也不梳理,皱着眉头,眉毛也耷着,嘴角微撇。明显的失落和不快。
    但是,这一次他却不想抽身就走。莫名的感情,仿佛是一种很柔软的心情驱使着他。
    岑月还在有些无趣,亦有些失望的发呆。突然,有温柔的手环上了她的肩头,将她的头搂入怀中。那是一个温柔而可靠的怀抱,还带着特有的藤花清香。使她不自觉的不想推开,而想依赖。
    “公主,”他拂开她凌乱的额发,有些安慰的说道,“不要惧怕时光。因为,在漫长的时光中除了发现那些错误。更重要的是,你会遇到许多人,对你很重要的人。时光所教导的,并不是让你明白错误的后悔和无可奈何的悲伤。而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你,让你去寻找那些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那么,颠覆的时光之中。是否也存在着重要的人。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
    也许,她不该再逃避这一段命运的摆布。既然已经发生,就不该再追悔。应该是要去留心,去发现时光里美好、珍贵、重要的东西。才不负了这一段难得的旅程。
    如果说,这里有重要的人。
    那么……
    我相信。第一个人,就是你。
    沈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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