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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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绦,绿丝,来见过大将军。”父亲坐在主座上,眯着眼睛笑,眼角挤出几道皱纹。
“见过大将军。”我端正地微笑,作揖。这人面相一股凛然正气,衣衫装扮一丝不苟,连坐姿也满是大将风范。一双眼睛锐利有神,他的儿子倒是很好地继承了这一点。
“遏叔叔好!”绿丝步伐轻盈地跳出,微微福了福身。虽然礼节很不规范,但由她做来也颇为俏皮可爱。
“哎呀,几年不见,绿丝都那么大了。是大美人了呀!”遏叔叔看着绿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来对我说:“绿绦呀,怎么我几年不在帝京,你就替了李先生的名,成了女先生了?”
我一听见李先生的名儿,不禁笑开,道:“李先生呀,那个李先生呀…”想起当时的情景,我笑得无法克制,只得转过身去,用袖子掩着嘴吃吃地笑。
“绿绦,绿绦,真拿你没办法!”爹见我这样子,想劝也劝不住,冲遏叔叔摇了摇头。
遏叔叔好奇心被挑了起来,问道:“究竟怎么了?你这丫头,别光顾着笑呀!”
坐在边上的苏怀麟看到这儿,忍不住微笑着站起来。“爹,你听我说。这件事在帝京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转过来冲我施了一礼,道:“大小姐,我要是说错了,你可别恼。”
我只是摆摆手,让他继续。
“咳咳…想当年,李夫子在帝京可是大名鼎鼎。他做过皇子的讲师,与礼部尚书是多年好友。自诩精通四书五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乃第一智者。后来前去求教的人多了起来,他越发不可一世,在最热闹的地方设了擂台,说是欢迎任何人来比较诗文,探讨哲理。可是,有一天……”他神色丰富,语气揶揄。说到这儿,却停了停,卖了个关子。他身子微挪,正对着我这边,将扇子伸出来点了点,道:“这位左相小姐却让他自动隐居,不再招摇。”
他扬眉笑起来,一脸的调侃,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那日,天气晴好,李夫子坐在太师椅上晃晃荡荡地讲着孔孟仁义。台下一干人听得是摇头晃脑,似梦非梦。他正说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女人和仆人最难相处,对他们好了,亲近了,他们便不知天高地厚,对他们疏远了,板起脸来,他们便会埋怨你。女子上不得大雅之堂,那些低贱之人就更不用说。当时,只听这位左相小姐叫了一声错,走上台去。李夫子一见是个年轻小姐,便不放在眼里,只眯着眼道:‘敢问这位姑娘有何见教啊?’绿绦小姐也不恼他,大大方方行了一礼,说道……”他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对我一拱手。
我清了清嗓子,端正了神色,道:“我说:‘久闻李先生博学广记之盛名,今日得见果真有孔圣人之气度,卓然不群。’他听见这好话,神色放松了些。我接着说:‘李先生深谙孔孟之道,家风严整。尊夫人贤良淑德,小厮下人都彬彬有礼。实在让人心生向往。今日听闻尊夫人前去五台山清修礼佛,善心实在令人敬佩,不愧是女子中规范的代表。不知夫子是否如此认为?’他飘飘然道:‘那是自然。我吩咐她要多到佛门清净地去,那里才能静心静气,参悟禅理。’我又道:‘先生自认对儒家的理解都透彻正确吗?’他摇摇扇子说:‘本人深有研究,可说掌握了奥妙。’我佯装诧异说:‘那这回尊夫人可要埋怨你了!’他瞪眼说:‘此话从何说起?’我道:‘难道不是吗?先生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您如今疏远了尊夫人,她自然会埋怨您,认为您对不起她,自己在帝京坐享美名供奉,却让她在五台山不食人间烟火。’他站起身来,怒道:‘你这丫头分明在这里强词夺理!’苏公子,接下去的你来说吧。”
他一摆衣袖,道:“却听得绿绦小姐厉声说道:‘李夫子,我尊您一声夫子,是因为您德高望重。可您若自命不凡,四处招摇,那就是您的不对了。孔老夫子的意思分明是说,只有那些会因别人的远近态度而心生怨恨或不知好歹的男人和女人才最难相处。而您却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女子有何不好,有何不对?昭君娘娘出塞和亲,花木兰代父从军,长孙皇后一生仁厚慈悲,飞将军李师师虽沦落风尘也知何为情义,甘愿自刎不落敌族之手。这些人若以李夫子之言来看,不都成了难养之人了吗?’那李先生被绿绦小姐一番话震得哑口无言。小姐接着斥道:‘你蔑视女子和劳动人民,我倒要问你一句,你身上穿的,手上用的,哪样不出自你所谓的低贱之人之手?你根本不懂孔孟之道的真意,却在这里开坐授课,岂不是误人子弟?你还做过皇家的老师,你现如今将皇家威名置于何地?’几句话将那李先生逼得面如土灰,最终行大礼,下了台,从此不复见焉。”
遏叔叔哈哈大笑,红光满面,赞道:“绿绦果真不负女先生之名,说得好!”
绿丝也抿着嘴直笑,说:“好笑的是,那李夫子家的下人听说此事后都离开了李府。李夫子只好一人隐居种地去了!”
苏怀麟笑着对我躬身道:“小姐才思敏捷,口齿伶俐,在下实在佩服!之前就想前来拜访,今日方知我苏贺两家原是世交,日后乐广还要向小姐多多讨教。”
绿丝急忙摇头:“你可别向她讨教!她一讲起那些大道理就没个完,搞得人晕头转向的!”
我点点她的头,笑骂道:“死丫头,分明是你不知进取。”
“哈哈……你看看这两个丫头,哪有点小姐样子?见笑见笑了!”爹开玩笑地叹了口气。
“哎呀!这回该迟了!乐广哥哥,姐,红袖添香!”绿丝突然一跺脚,拉着我就往外跑。
“你倒是急什么,不都准备好了。”我无奈地摇头。
“我倒是好了,你呢?你衣服都还没换呢!”她急忙把我推进了房间。
我倒了水洗了把脸,顺手拿了白玉簪子把头发随意绾起。白衣外面罩了件绿纱,放下袖子,刚要走出门外,阿桃寻了朵绿茶花给我戴上,擦干净我的绣鞋,忙去找耳环。我拦住她,说:“不用了,带那些不累赘嘛!”“那这个可得要!”绿丝拿着檀盒过来,用金粉在我眉上描了两笔,斜飞入鬓,又如凤鸟展翅,实在是巧妙。
我不舍得擦,只得依了她这样出门去。
苏怀麟立在马车边,撩起帘子,扶绿丝上了车,又来扶我。我刚推说不用,他却径直托起我的手上了车。坐定启程,车外人声鼎沸。却听他笑说:“大小姐动作到快。这妆画得真不花时间。”
“我这姐姐脾气倔,哪肯化妆?要不是因为我今日手感奇佳,好似神来之笔。她铁定用水冲个二次,洗个三遍,素面朝天出门来。”绿丝握着我的手嗔道。
“素面朝天又何妨?”我瞧了她一眼,说道。却听见叠声,原是苏怀麟与我异口同声。
我一时怔忪,他却接著说道:“大小姐气质洒脱,素面朝天才是真性情。”
绿丝看了看我们二人,用了点小劲捏我的手。看来是有些吃味。
“绿丝小姐这一出去,不知迷倒多少青年才俊呀。大小姐你可得帮她分去些视线,免些罪过。”苏怀麟这人极为聪明,说话面面俱到,个个夸道。不得罪人,却也不讨好人。我不由得嘴边噙了一丝笑意。看来这人极对绿丝的胃口。或许,是对许多人的胃口。
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暗红阁。下了车,绿丝在众人的艳羡眼神和吸气声中仰着头走在前头,像极了公主派头。我和苏怀麟走在后头,隔着些距离,并不交谈。
自此,红袖添香的第一天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