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楼台 第二章(三)傲讽官场智渊明解绶辞官 笑谈帅营莽元正信口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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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道:“徐大将军眼里只有比这建威将军更高更大的职位,现下只要有粮,亲娘老子他也认了,岂会在意钱粮来之何方、如何得来!不叫你一声亲爷爷便算他硬朗,岂会怪罪于你?”
颜延之恍然大悟,连连击掌,站起身当地朝陶渊明一揖道:“元亮兄一言,令我顿开茅塞!”
陶渊明哈哈笑道:“记着,你还欠我百斤酒!”
颜延之道:“好说,好说!”走至堂中,指着东厢桌上的纸墨道:“归去来兮?必是好作,今日难以细细揣摩,我先抄誉下来,待回去慢慢玩赏!”
当年江州职任期间,陶渊明每有新作,颜延之必风雨无阻,日久天长,成此习性。
当下,陶渊明亲自上手磨墨,颜延之逐字逐句认真誉写。待誉完最后一字,不觉窗外天色晕亮,城内各处鸡鸣四起。
颜延之就衙内匆匆吃过早饭,便急急直回江州。
数日后,驿站传来消息,朝廷大军在刘太尉亲率下,北渡黄河,在青泥大败后秦主力,斩杀数万,长安城四面被围,已成囊中之物。城内街巷到处弥散着一股共庆朝廷大军西征全胜的喜悦气氛。
陶渊明闻讯,愣怔半晌,蓦地将手中浇花铁瓢怒执于地,连连叹道:朝廷危矣!
掉头返回内衙,闭门不出!
正自蒙胧酣睡,衙外急匆匆有人奔上阶台,在门檐下道:“陶大人,陶大人!”
陶渊明披衣起来,推门见衙内军士一头汗水,奇道:“何事惊慌?”
军士道:“陶大人,郡守传命,今日午后郡内督邮大人要驾临彭泽县城视察本县,令城内清水洒街,黄土垫道,于西门外列队迎候!”
陶渊明闻言,倏忽怒从心起。此位督邮大人,原仗士族出身,袭封官职,是个专门依仗权势、阿谀逢迎,却又胸无半点墨水,只会欺压县民、鱼肉百姓、酒囊饭袋似的花花公子!
陶渊明回房沉思半晌,一想到即将整冠束带、强作笑颜去迎候如此奸诈小人,愈想愈恼,愈想愈气,愈想愈不甘,回身望望官衣腰间沉甸甸的绶印,蓦地腾身而起,大喝道:
“为五斗米官傣,向此等卑劣小人折腰,实是我陶渊明奇耻之辱!”
说罢,疾疾走向几桌,一把扯起官服,撕开束带,解下印绶,重重地扣放在官案上,发出咣地一声响,唇角略现一抹满含讥嘲笑意,端起酒壶,仰头狂灌数口,抹抹嘴,大踏步走向衙外。
阶台上,陶渊明缓缓看一眼街上如流的车马行人,鼻子里冷冷一哼,头也不回,脚跟朝后一踹,彭泽县衙厚实的大门“咣啷啷”骤响数声,重重地阖闭!
午时牌分,从关中渭河两岸茫茫千里沃野掠过漫天黄尘,如同一张巨大的幕帷遮在无穷的苍穹之上,头顶上方烈烈的太阳光雾腾腾倾撒着晕红的光影。不大一会,似被无形的大口侵吞了失去光晕,最终消失在黄雾之中。起初并没有风,天色逐渐变得污浊不堪,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憋屈。大人娃娃们纷纷跑出家门站在旷野里看稀奇。半个时辰后,平地骤风四起,微末尘粒击打在脸上,隐隐生疼。继而,狂风大作,半空中的昏幕逐渐加厚,如黄豆般大小的沙粒挟裹着尖利刺耳的呼啸声,肆无忌惮地从天降落。连年战祸,四处逃反的老百姓好不容易在渭河沿岸临时搭就简陋房屋,茅草尚未泥实,梁柱尚未砌基,眨眼间被骤起的狂风卷得东倒西歪。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天变吓得怔在当地,直至沙粒如飞蝗流箭般从天而至,这才醒悟过来,抱头哭喊着拖儿携女往家发足狂奔,哪里顾得上抢修居所,就近寻个避挡之处已算幸事。面对从未见识的天灾,一些上年纪的老头老妇跪立当地,双手合十不住祷告,直以为触犯了上天,才有如此暴灾。
飞沙走石一直持续了近小半个时辰,方才略略收势。黄幕逐渐拉开,云层微微显露,太阳重又悬在当天。一切诸如梦霾,无以数计的穷苦百姓被流石所伤,有的捂着头,血顺着脸颊淌落,有的腿脚被击伤,一跛一跛的,哭声、叫唤声、呻吟声响彻遍野,不绝于耳。镇定之余,想及一年来关中狼烟滚滚,东晋朝廷大军与后秦数万军将激战不息,大军所过之地,残垣断壁,尸横遍野,触目惊心,无数百姓惨遭战火蹂躏,丧生在刀兵之下。好端端一个关中沃野被折腾的面目全非,莫不怨上天震怒,突降灾祸,实是天报、天咒!
众百姓一齐将愤怒的目光投向十数里外沿渭河南岸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兵营。
从去年七月起,朝廷授太尉刘裕以中外都督,率十二万大军西征后秦。全军分为南、北、中三路,南路大军近三万之众由建武将军沈田子率领,过栾川、丹凤、商州,直趋青泥;北路大军三万人马由龙威将军王镇恶率领,从水路出发,从黄河径入渭水,在华阴境内弃舟登岸,沿渭南、新丰镇、灞桥一带扎下连营,与南路沈田子部对长安形成夹击之势。刘裕亲率六万大军殿后。北路大军指挥机构就设在距离前线不足四十里的临潼代王村一座破败的城隍庙内。
刘义真一行人马晓行夜宿,半月后到达华阴,得知刘裕已于三日前随近卫亲军一营人马出至青泥一带,距长安城十里悄悄扎下营寨,与诸将领商讨进军部署。中路大军行辕仍留刘裕大旗,太尉咨议参军王修坐镇中军,署营四围军士严密把守,对外宣称刘裕身体不适。蒯恩将刘义真一行安置完毕,亦连夜赶赴青泥。
闻知前线征战,刘义真大是兴奋,执意要去,王修哪里敢让他走,从中军大营派出十名军士寸步不离刘义真左右。
当夜,刘义真乘军士不注意,与谢灵运两人两骑打马狂奔。
出华阴一进渭南,沿途营帐相连,刀戟林立,到处是兵士,东西绵延达数十里。两人马不停蹄一路打听,到达临潼城代王村外,恰好赶上突起沙暴。谢灵运脱下外衣,将刘义真连头带脸包严实,自己额上却被一块飞石击起一个血包,一路跌跌撞撞进了村子,刚寻了处檐廓歇下,风沙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