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郑大武于某个午后走进杨宝营办公室洽谈今后的合约之事时，杨宝营沉吟片刻，缓缓道出早已琢磨好的应对之词：“我觉着这一年多已有了成效，您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基本上把楼里的主要部门流程都捋顺了，又为公司招来这么多人才，我前几天就准备找您说这个事呢，我的意思是到期自然终止，余款我会通知财务一次性付清。”十五个月来您只把目光盯在了大楼里，大楼之外就很少涉足，我花这笔钱，哪是为了只整大楼里！杨宝营不好意思明说，既然心里已经做了决定，那就没必要再拖延。如果你真有一家咨询公司，为什么天天在百斯德八小时备战？那边公司里就一点事情没有？
    郑大武兴冲冲地走进，所有准备好的腹稿都已白费工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肯定还有没让您满意的地方呗，您可以直拉提出来嘛。”
    杨宝营摇摇头：“这么多的进步明摆着，挺好。主要是你们的开价太高，又赶上经济危机，现在的资金运转太困难，得压缩开销啦。”
    “是这样啊，我到现在也认为咱这个集团有实力聘请专业顾问的，尤其是在快速发展的关键时期。”郑大武高速运转的脑细胞组织着言词，他想方设法要让杨宝营收回决定，这份合约是他压力最小收益最大的一份，丢了岂不可惜！
    “我们的股东大会刚开过，意见一致，我也不能违背大伙的决定啊。等百斯德过了眼下的难关，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我是这样想。”杨宝营主意已定。
    杨明琦敲门而进，郑大武起身告辞：“那我去收拾收拾东西，一会儿直接走了，您忙吧，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杨宝营头也没抬：“行啊。”他又对杨明琦说，“正好你来，一会儿算一下还欠郑总他们多少钱，一块给结清了吧。”
    杨明琦已看出郑总脸上的笑没了往日的自然。
    裘岚闻讯后直上三楼：“您真的要走？我刚听杨明琦说的。”
    “是啊，没达到老板的满意。我这也好收拾，就一个笔记本是私人物品，别的都原封不动，你今后要是需要什么资料直接在办公桌里找就行。”郑大武拔掉电源线装好笔记本。
    “您要一走，我真不知道自己以后怎么应对这个环境，您就是我坚强的后盾。”裘岚眼睛有些湿润，她万万没有料到郑总会有一天离开，郑总可是公司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怎么说走就走啊？
    “你完全可以应付杨宝营，他挺看重你的，这一点你放心。你要记住自己的优势在哪。”郑大武指指太阳穴，“还有就是张口就来的书面语。我看好你，临走时我再给你一点提醒吧，不能叫忠告：老板永远是对的，无论他是什么水平什么出身！”
    裘岚有些迷惘：总经理助理应该是协助老板完成管理工作的，如果完全取悦于老板，岂不成了老板的影子？那么企业的管理水平就不要再谈及如何提高，企业的综合状态就好比老板的性格，所有的下属只有去研究如何适应吗？如果这样，只要研究透这一个人，那么工资不跟白给一样？
    “以后，百斯德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放手大胆地去干吧。那几个大爷也只能充当顾问，不可能再重新进入决策圈。目前的运转模式已经定型，基本框架不好改回去了。”郑大武安慰着裘岚，“面对那些没素质的中层，你只要适时搬出老板，他们就有所顾及，就算你假传圣旨，他们也没胆量到老板跟前核实。关键是你把工作推下去了，你的价值自然就会在老板眼里越来越高。我该走啦，后会有期。”
    裘岚陪着郑总下到二楼，郑大武说：“你忙去吧，我跟老板打个招呼。”
    裘岚恋恋不舍地点点头：“路上慢点开。”
    邵京再次发起活动：节约增效。每周高层会议都要由部门主管汇报本部门的节约明细。梁栋只得逐个车间收集信息，哪怕节省了一个螺丝钉也可以。车间主任们先是从原料能源方面着手，渐渐地便演变成一张纸一把笤帚一个灯泡都得列出来明细。最尴尬的是梁栋，他在高层会议上读着汇报材料，竟有一种滑稽可笑的感觉：这个车间本周节约了十张纸，那个车间这星期节约了两把墩布……
    技术部张福仁主任每次开完周例会便到楼下为于姐她们演说一回，逗得大家是前仰后合。敦实可爱的张主任，一副弥乐佛的仪态加心态：“杨宝营听那些滑稽的汇报，也不知是嘛感觉。我实在没的汇报了，就说咱这星期节约了一包抽纸。销售部也说为厂里节约了多少开支，我听着就不舒服，咱的产成品标准让裘岚侯玉良他们弄得是一个劲儿上调着货号，说是客户反映纯度下降，根本就没影的事儿，关键是老板就同意他们的请求，仅这一项就得让厂里损失多少钱！那可是股东们的纯利儿！国际标准都允许有±2%的误差，咱百斯德自已规定为±1%，裘岚一忽悠老板，他就同意啦！杨宝营纯粹一糊涂蛋！裘岚要了在技术方面什么都不懂吧，还什么都跟着瞎掺和，这下车间再想完成生产任务就难了。”
    持续了三四次的节约成果汇报终于不了了之。
    也不知邵京又从哪弄来了管理专家余世维的演讲视频，每次在会前先集体学习半小时。美其名曰培训，偏偏这样的场合，独缺杨宝营。余世维精彩的论述确是吸引人。杨明举的感觉就是有距离感：如果能找到余世维管理理念与百斯德相切合的点，那才叫有收获，只可惜，老板忙得没时间听，唉。
    大耳垂轮的邵京那副谄媚相就让人想起了和珅：他只盯老板一个，敷衍又追捧着裘岚，完全一副深谙职场规则的精明相。他的经典言语很快便通过种种渠道传播开来：不是为工作而定制度，而是为定制度而定制度。办公室主任的差事最好干啦，只要哄乐一个人，就天下太平。
    他终日坐在电脑前聊天浏览网页，所有的实际工作都交给了小梁。
    小梁知道这回的新领导是个天生的领导胚子，那么自己今后的工作更得加小心，这种人为了利益，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甭管怎么说，现在相较以前好多啦：走了郑总，那个女人有什么事应该直接面对邵京，再不会盯着自己不放啦！
    因为软件公司的一位女销售经理被杨宝营挖到了大港公司，她带来的全新作风让各位股东们真切感受着。就连会议的汇报形式都被杨宝营借鉴到了百斯德总部：各部门在开会前先制作好统一格式的电子版汇报文件发到办公室主任邵京处，开会时由邵京操作依序通过投影仪展示出来各部门主管的汇报内容。如此新颖的会议模式便固定了下来，再到周五，各部门负责人只要按固定模式填写好内容即可。经历过几次会议后，大家便尝到了此种方式的甜头。
    生产部长梁栋私下里得空便发一痛牢骚：“连开会都用统一格式汇报，这不成现代八股文啦！”偏偏他对电脑不太精通，每到周五上午就得让阚月斌帮着一块整理生产系统的汇报材料。
    技术部张主任已总结出了高层会议规律：由裘岚牵头，总会从客户投拆中找出文章，矛头直指生产与检验，反正总得有一个部门是当次会议的众矢之的。无论哪个部门中枪都会被杨宝营当场批得体无完肤。如此往复，便让梁栋与张福仁有了同病相怜之感，总会瞅机会坐在一起交流心得。
    “张主任，凭你南开大学的本子，干嘛在这里窝巴着，他妈的裘岚根本就什么都不懂，还跟着乱掺和，一会儿检验一会儿生产的，说的全是外行话，老板就信她。“梁栋只要一在会上受了批判就会到张主任这排解排解。
    “我也是纠结，闺女正准备小升初呢，我媳妇不希望我再换工作，先稳当一两年再说。之前，我跟我媳妇在北京工作，那家企业比百斯德可正规多啦，最起码老板精明，手底下用的人都有真才实学。我跟我媳妇都住那，一星期回家一次，要不是因为孩子越来越大，学习上得用人辅导，到现在我们还在北京干着呢。”张主任的腕子上经常戴着一串晶亮的黑色木质佛珠，闲时便攥在手心中揉捻。
    “我这人不行，看着裘岚跟邵京俩人一唱一和的就来气，根本就不干实际工作，把老板忽悠得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倒霉的就是咱俩。那么多制度定了都是白定，谁也不去管落实情况。我算看透了，只要在老板跟前表现好，别的都好说。来这之前，我考虑这的规模够大，应该比合资独资企业差不了哪去，结果呢，满不是这么回事！你就是再有能力，没人看得上你，也白搭！我跟你比还不冤，你南开大学高材生，也只有在百斯德这种地方不受重视，到了哪都比这强。”梁栋参透了这里的一切之后，对自己选择来百斯德是追悔莫及。
    “我要不信佛，早让他们气死了。好多南方的老板想请我，我媳妇哪同意啊。天津周边没几家够规模的化工企业，像百斯德这样规模的太少了。”张主任已意识到自己当年单凭兴趣选择这个专业时就已经错啦。
    二人终于成了特殊环境中的一对知音，而才来半年的梁栋已开始酝酿离开，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词儿是：宁给聪明人当孙子，不给糊涂人当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