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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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乱。
十丈软红,舞衣飞旋。我舞动水袖,眉间血红的花钿,淡绿的舞衣。观舞台上,舞姬的身形曼妙无双。
舞毕,台下一片静默。我敛起裙角,盈盈一拜,从容地步下观舞台。良久,耳里传来回过神的人们如雷的掌声。
舞影的离歌,传闻中皇城的绝代舞姬。美丽,长袖善舞。众人眼中的,终究只是表相。如果褪下华丽,我所剩下的,也只有苍白。
舞影的主人,我叫她云姨。云姨不过三十的年龄,年少时也曾在舞影红极一时。后来,她买下了舞影。
我一直都知道,舞影的幕后另有其人。每月十五,云姨都会精心梳洗一番,换上那件淡紫的羽衣。舞影后院之中,日落时分,会有一乘软轿无声静候。
舞影不似一般的秦楼楚馆,这里的人,无一不是云姨从泥淖中救出的。在这儿,即使是无根的浮萍,也可以安定下来。过去的一切,都与你再无瓜葛。
敲檀板,按银筝,素手轻划,袂影翻云。弓鞋沾细雪,舞袖间流风回雪。我身随曲转,神思却已迷离。
“悠情。”熟悉的呼声恍若隔世。我推开窗户,向我迎来的却只有静寂的黑暗,漫无边际。“娘--”我轻声回应,竭力忽视心中的巨恸。
我流连转徙于这声色之所,不过是为娘了却一桩心事,完成她未尽的等待。
只是,那个人,何时才会出现呢?
第一章
伽倻五十二年,初春。
舞影中有一条规定,年满十七的首席舞姬,舞影均可满足其三个心愿。
而这一年,我十七岁。当云姨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我时,我只是默然地递过一卷画轴。
画中一处小小的院落,木式阁楼,清且浅的水潭。潭边开满淡蓝细碎的萱草。阁楼的匾上,题着三个字--疏影阁。匾额下又有一幅门联:“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五天后,我入住疏影阁。
云姨向来雷厉风行,五天光景便建成了我画中院落,这恐怕是寻常人家所不能及的。唯一的不同,便是阁前高高的观舞台。
疏影阁中只有我一人。在舞影,我总是淡淡的,不愿与旁人有任何牵扯,除了云姨。云姨有一双很美却很沧桑的眼睛,总能在不经意间看透所有。
我坐在潭边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看着潭水里现出的自己的影像。渐渐地,倒影逐渐模糊,一个蓬头垢面,衣裳褴褛的小女孩浮现出来……眼睛有些许刺痛,我紧紧地咬住下唇,凝神细看,水面上仍是那个被绫罗绸缎包裹的女子:美丽,却苍白。
四年前的八月十六日清晨,我抱着一个破旧的小包袱,蜷缩在一户人家的墙角边,饥饿与疲惫正一点点地吞噬着我所剩无几的生命。不知何时,朱红色的大门开了一角,从门内闪出一个人影来。淡紫色的裙角自我面上拂过,然后有人弯下腰来,轻轻拨开我遮面的乱发。我听到一个温婉的声音,“带她回舞影。”
我入了舞影。只因云姨告诉我,在我十七岁那年,可以满足我三个愿望。我紧紧抱着怀中破旧的小包袱,看着她,点了点头。
四年前,就没有叶悠情这个人了罢。有的,只是舞影的首席舞姬--离歌。
“离歌姑娘,云姨让婢子传话,希望姑娘能破例再舞一曲。”身后,婢女恭顺敬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背对着她,只轻轻摇头。
在舞影,金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可惟独打动不了离歌。云姨从不勉强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只不过,每年八月十五,离歌会照例登台一次,这是我欠云姨的。
“歌儿--”不知什么时候,云姨在我身后无声静立。我眉间微蹙,无奈地起身面对云姨。
“歌儿,这些贵客,是专程从江南慕名前来。”她的语调极淡极淡,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然而却让我的心紧张起来。是他?!
面对我惶然不安的目光,她淡然浅笑,道,“是他!”
“我只给你半个时辰,够了么?”云姨转身,宽大的紫貂坎肩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半个时辰后,我会请叶家三公子一干人到疏影阁赏舞。”
娘用一生等待的人,终于来了!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向阁内走去……
落地铜镜前,我仔细地打量自己:一袭淡蓝舞衣,如水般的绫纹层层叠叠。粉色的胭脂掩去了我苍白的面色。随手拔下挽发的玉簪,如瀑的黑发披散飞扬开来。打开妆台上的檀香木匣,我小心地取出一对耳坠戴上,银丝绕成的萱花在我耳间闪烁。这模样,只看背影,定与当年的娘差不多吧!
最后,我整了整钗环,取过一块薄如蝉翼的面纱带上,深深吸入一口冰冷空气,向阁外走去。
观舞台上,我漠然环视,只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面色苍白却气度不凡的男子。从他进入阁中,最初的惊诧欣喜,到我读不懂的挣扎震惊。
此时,风中送来若有若无的洞萧声,来不及思索,我已随着乐声蹁跹起舞。踏着无比熟悉的旋律,我却越舞越失神。仰头望
向澄澈的苍穹,那儿冥冥中似有一道目光注视着我,温暖如昼。
“悠情,娘不行了……不要请大夫了,咳咳……”记忆中的娘不停地咳血,鲜红的血染红了大半幅薄被。
年幼的我惊惶地看着娘惨淡的脸色,不停地安慰,“娘,上回赊来的药还剩最后一帖,我去煎药,喝了药,您就不咳了……”
“没用的……”年轻的母亲拉着我的手,目光急切,“答应娘,去找你爹……”
“不!我不去!我要待在娘身边……娘不会有事的……”我突然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因为娘眼中的哀伤与乞求。
“好,悠情答应娘。”我咬着唇,勉强说出违心之论。
“悠情,你爹……来接我了……”娘的目光开始涣散,气息也渐渐变得微弱,“疏影阁……明凡……”
“娘--”我哭倒在渐渐合上眼的娘身上,她带血的唇边仍留有一丝微笑。
……
“好!”观舞台下阵阵呼声将我从回忆中唤醒。乐曲已近尾声,一阵飞旋后,我身形一顿,面纱滑落,台下一时静寂无声。
“绝代有佳人!”不知是谁一时忘情,大声说道,引得无数应和之声。
“离歌姑娘,只要你愿意跟我,我云某愿出一千两银子。”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越席而出,大声道,眼中灼热的光芒让我全身起栗。
“两千两,再加一对东海出产的夜明珠。”
“离歌姑娘,我爹是吏部尚书,只要你愿意,我立刻回去休了我家那黄脸婆。”
“……”
……
我没有理会台下竞相出价的人,敛裾一拜,转身步下观舞台。我知道云姨自会打点一切。
纵有千金,又有何益?舞影之中,看惯了太多金钱酒色交易,这世间于我来说,钱之一字,最为庸俗。
临去时,我转身看他一眼,他跌坐于椅上,似是喃喃自语,依据唇形来看,竟是“萱儿”二字。
娘,叶明凡他,似乎并未忘记你,可是……他是否知道,昔人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