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原来就如枯叶一般脆弱。离开了水分和阳光，就只能以最决绝凄凉的姿态凋落。纵使你曾经再怎么呼风唤雨，光鲜照人，结局也不过是被埋进尘土，静静等待腐烂的命运。
    锦衣卫用一块麻布将客氏的尸体草草裹了，抬起往浣衣局外走去。夜里的灯火有些苍白诡异，看不清脚下的路，只隐约辨出一双长筒快靴立在门口，腿杆子绷得笔直。
    “徐公公！”锦衣卫们抬头轻呼，想要行礼却因着肩上的重量弯不下腰。
    来人，正是徐应元。他穿着司礼监绛红的宫袍，左手打着盏琉璃月灯，神色漠然。他的身后停了口木棺，四个抬棺小太监垂手立在一边。
    “放进去吧。”徐应元沉沉说道。
    “这……”两名锦衣卫面面相觑，一齐回头望向王承恩。
    王承恩走过来，在徐应元面前站定，却是久久没有说话。
    “夫人可有什么话留下？”
    烛影摇曳，徐应元看不清王承恩的表情，只听得他极淡地应道，“她说她早知是这样的结果。”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早知九千岁不会来救她。”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冷寂，一行人的背影投在暗红的宫墙上，仿佛被死死钉住的皮影，一动也不动。血色的红裹着鬼魅的影，森森透出宫廷的铮然可怖。
    “让他安息吧。”徐应元垂在袖子里的手轻轻蜷着，似乎没什么力气。
    王承恩抬眼望过去，只见徐应元一脸兔死狐悲的凄凉。
    “应元。”他摇摇头，“这件事你不要管。”
    “她已经死了。”徐应元只觉喉中一阵干涩，“让她体面些走，也算是积些阴骘。”
    王承恩嘴角扯出个皱巴巴的笑，“做太监的，哪里还管什么阴骘不阴骘。”他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定定地盯着脚尖。
    徐应元惶惶然地张了张嘴，眼眶一热，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承恩！”他的手像两只干瘪的爪子紧紧箍住王承恩的肩，狠命地摇着，“这才进宫几天？你的心肠就变得这般冷硬？”
    王承恩任由徐应元抓着，空洞的眼神越过他的肩，投向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隐入黑暗的宫城，声音也是干涩没有丝毫温度，他说“应元，我知道你心肠好。”
    “可进了这紫禁城，你的心肠都在万岁手里攥着。好也罢坏也罢，它都不是你的。”借着微弱的灯火，他看见多年的老搭档眼角竟有泪光，“你怎么就这么傻。”
    “魏忠贤已经是条死狗，就差这么一闷棍，听我一言，再不要与他有任何往来了。你我都是信邸旧人，风风雨雨这么多年都一起熬过来了，陛下重情，可你如今这般作为却要他怎么想。”王承恩似是发出一声叹息，“你这是，寒了他的心啊……”
    王承恩挥了挥手，“只此一次。”他说，“你从宗隆门出吧，快一些。”
    两名锦衣卫立马将客氏抬近木棺，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徐应元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他朝王承恩拱了拱手，扶着棺材，颤颤巍巍地走远了。月光将他的背影越拉越长，越拉越长，最后，消失不见。
    王承恩在原地杵了半晌，叹了口气。
    “我们也走吧。”
    行至乾清宫，殿内灯火通明，皇帝仍未就寝。日里葳蕤生光的琉璃碧瓦此时洒了一层冷冷的月白，像一阵缭绕的烟雾蒙着这座帝国最为尊贵的宫殿，他无声，亦不语，只是在朦胧中淡淡地睁一只眼，居高临下地俯瞰世间万事的悲喜明灭。
    王承恩突然没有勇气走进去。
    他在殿外徘徊了很久，最终也只敢在丹犀下跪着。
    “万岁，奴婢回来复命了。”
    良久之后传来皇帝的问声，“如何。”
    “奴婢叫人裹了抛尸野外了。”
    皇帝没再说话，王承恩便一直在廊下直挺挺地跪着。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双膝早已痛的发木，冰凉的玉阶透着刺骨的寒，王承恩只觉一阵目眩。
    就在快要支撑不住时，有个瘦小的身影从殿内探出身来，他极力压低了声，“王公公，快别跪着了，皇爷已经安歇啦！”
    王承恩麻木地点了点头，摁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