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沅回到赏遇楼时筵席还未散去。她猫着身子探进自己的闺房，关上门，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慌张。
    离天亮不到两个时辰，她却觉得有两个世纪那样漫长。沅沅默默环视着屋内的一切，不真实的感觉让她感到凄伤。流落风尘，飘零无依，
    是这赏遇楼的妈妈收留了她。教她唱歌，教她琵琶，虽然只是为了赚钱，沅沅仍感受到缕缕温情。八个姐妹，已有三个找到了归宿。如今，
    她也要离开这醉生梦死的风月之地了。所有的一切都只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她便义无反顾地舍弃了多年的安宁与平静。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会是她想要的幸福生活么？她当真可以和他闲云野鹤，从此与世无争么？
    或许，她需要一点红拂夜奔的勇气，一点红拂女的果敢与坚定。
    沅沅咬了咬唇，着手打点行囊。没有什么要紧的物什，只是这一尾琵琶，她离不了它。
    “小七！”推门而入的顾媚生看见正在收拾行装的沅沅，不由吃了一惊，“你……”
    “三姐！”沅沅转过身，眸中有顾媚生从未见过的神采，“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刚刚侍宴回来的顾媚生还未来得及卸妆，急急超前迈了几步，“妹妹说什么胡话！”
    “三姐，沅沅心意已决，沅沅要跟信王走！”
    顾媚生怔得说不出话来。
    “请姐姐不要告诉妈妈……”沅沅的眸子有些湿了，“千言万语沅沅也不知从何说起，三姐要保重！”
    顾媚生顿了半晌，默默摘下腕上的玉镯，“小七，我羡慕你。”
    “三姐……这使不得！”沅沅推拒着顾媚生递过来的玉镯，“这是你心爱之物！”
    顾媚生仿佛没有听见沅沅的话，自顾自说着，“流落风尘的人啊，本该早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可一颗心啊，总时不时地盼着，想着，始终不肯认命……小七……我羡慕你，真的……七个姐妹中，我与你最好，如今你要走了，做姐姐的说什么也要送些什么……小七……跟着他，好好过……要个名分，我希望这镯子能做你的嫁妆……”
    沅沅接过镯子，泪止也止不住。
    回身背起琵琶，再也不忍看顾媚生的脸，低头就要往门外走去。
    “姑娘怕是走不了啦。”门外有人拖着尖细的长腔。
    顾陈二人闻声齐齐抬头，却见来人一脸媚笑，女里女气，分明是个太监！
    “秦淮八艳果然名不虚传，姑娘们随咱家走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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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人渐散的犁云街尽头终于出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王承恩双腿早已站的麻木，却仍是急慌慌地迎上前，“殿下，殿下……”
    “出事了？”朱由检敏锐地发问。
    王承恩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引朱由检回客栈，“殿下回去便知。”
    才推开房门，便见屋内一人对着自己“噗通”一声下拜。朱由检兀自一惊，迭步进屋，压低声道，“你是……”
    来人抬头，“京畿卫参军满桂叩见信王殿下！”
    王承恩退出厢房，小心地掩上房门。
    朱由检愈发吃惊，扶起满桂，仍是低声，“因何到此？”
    “奉旨迎殿下回京！”
    朱由检沉吟不语，“皇后娘娘诞子了么？”
    “还没有。”
    “那我便不能回去。”
    “殿下！”满桂急了，“临行前皇上千叮咛万嘱咐，务必在第一时间将您迎回京！”
    “不……我不回去……”
    他不愿再回到那个名利场，那个昏天暗地的肮脏漩涡！他要和小七远走高飞，他已与她约好，约好一起去寻那梦中的桃花源！
    “殿下，您万不能再耽搁了！”满桂声音有些哽咽，“皇上他……”
    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满桂强忍心头悲怆，取出那一方锦帕，呈于朱由检眼前。
    血……触目惊心的血红！
    朱由检只觉脚下一软，差点瘫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腥味，刺激着他时时紧绷的神经。这一刻，所有的戒备与谨慎全部瓦解，反复摩挲那方
    血帕，朱由检只觉眼前一片模糊。
    “为什么这么快……”他两眼早已泪湿，“皇上今年也才刚刚二十有四啊！”
    “皇上时刻挂念着您，殿下万不可让皇上抱憾而去……皇上说……说一定要等您回来……”
    眼前浮现出哥哥和煦暖人的笑，血浓于水的亲情让朱由检身形止不住地颤抖。
    “我们走！”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回首再望一眼这繁华落尽的扬州古城，心自成伤。
    “王承恩，明日你去赏遇楼找到沅沅，我与满参军先行一步。”
    “是。”
    朱由检扬手一鞭，五明骥在深夜无人寂静的街道上扬蹄长嘶。啼声碾过人们的清梦，也碾过大明王朝天启时代的最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