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子归来(2)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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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皇上下令让庐陵王回长安,立为太子。
    韦氏随着李显,带着他们在庐陵唯一的女儿裹儿。
    回长安。半月的马车奔波后,所有人又回到少阳宫。十四年的贬黜生活结束了。
    宫中的人还在清扫。
    韦氏望着显。他在注视少阳宫。
    韦氏失落地转过脸,下意识地拉拉裹儿(安乐公主)的手,这是他们从卢陵带回的唯一记忆。裹儿转着乌黑的眼珠,问道:“母妃,这就是皇宫了吗?”
    韦氏点点头。
    进了宫,大厅里边立着两个中年女子,一左一右便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见了显这群人进来,中年女子便作揖道:“臣妾见过太子千岁,太子妃千岁。”
    显先是一愣,似乎记不起她们的名儿来,或是已经辨认不出来了,便应付道:“免礼。”韦氏还能认得其中一个便是英子,当年那般机灵精致,如今竟然已经枯黄成这般。
    少年们一一行礼:“重润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重福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重俊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姑娘们齐齐作揖:“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韦氏眼前一亮,赶紧上前搂过她们,喜极而泣:“重润、长宁、永泰。”众儿女拉过韦氏的手,将她团团围住,一声声地唤着“母妃”,又哭作一团。显也为之动容,静静拭了泪。
    不多日。
    “娘娘,您看谁来了。”兰淳一路小跑进了韦氏的小院。
    韦氏探头,欢呼道:“表哥!”赶紧迎上前去,径直扎到韦温的怀里。“哥……妹妹想死你们了。”说完,泪水止不住往外涌。
    韦温轻轻拍着韦氏的背。十几年的分隔,几乎音讯全无。此时亲人重逢,却有多少事不愿对韦氏道来。
    看了茶,韦温坐定。韦氏到底是欢喜的,便试了泪,问道:“哥哥可有娶妻?”韦温含蓄一笑:“嫂嫂怕生,不愿进宫。生了两个儿子,健硕呢。”韦氏会心地笑了。
    说到孩儿,韦温便打趣道:“想想重润王爷如今该十又八九了吧,单看这点,我做哥哥的反倒比不上妹妹了。”韦氏含笑道:“这几个孩儿,最大的十九,最小的十三。就那几年添了好多孩儿。”说这话的时候,韦氏已是慈爱满目,岁月已经将她磨砺成成熟的妇人。韦温好生看着韦氏,思绪总在这十几年间来回跳跃着。
    韦氏却突然沉静了下了。有些事她终究是要面对的,便问道:“这些年常与家中书信,却不见回音,料到是有些变故。父亲可好?”韦温尽量掩饰住悲痛,轻声道:“舅舅在流放的途中已经仙逝。”韦氏痛苦的闭着眼,泪珠一颗颗地只管往下掉:“众弟弟妹妹们与爹娘一道出京,难不成也……”
    韦温深吸了一口气:“舅妈与弟妹们都到了海南,蛮夷头目看重了两个妹妹,逼舅妈交出来。舅妈不从……”听到这里,韦氏已经哭成了泪人,牙齿咯咯发抖。韦温自己也控制不住哽咽了,不愿再说下去。
    韦氏怕极了真相,却仍然在用颤抖的声音问:“后来呢?”
    韦温终于哭了出来,汩汩而出的泪水堵住了鼻腔,让他说不清话,“全家上下都被蛮夷人处死了。”
    韦氏已经顾不上仪态,又与韦温哭作一团。还来不及怨恨,韦氏已经有气无力地瘫倒了下去,失去知觉。
    韦氏也知道自己这一病就病了好久。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只穿着诃子裙,伏在枕头上。想撑起身子,却连动的力气也没有。
    “娘娘。”
    多么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韦氏转过头去,却看见立在一旁清理针药的马秦客。半梦半醒之时,魂牵梦萦,那忧伤是真切而深重的。
    “娘娘再休息半个时辰,就可以取下银针了。”秦客温和地说。
    韦氏看着马秦客的脸。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纹路,这样的男人有了岁月的痕迹反而更好。身形较之十几年前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喜欢穿黑色的袍子。而自己却是以这般枯黄苍老的体态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的目光始终如一,没有变过。
    “太子驾到。”侍婢通传道。
    马秦客下意识地退到后面。
    显来到韦氏的床边,看着韦氏,她用一种很舒服的姿势伏着。一切都是打点妥当的。
    显见着她肩上的针头,多有不忍:“痛吗?”韦氏吃力地摇摇头,却仍问道:“哥哥呢?”显道:“你都昏睡了三日,他守了你一天一夜没合眼。直到御医说你没有大碍,我见他也快熬不住了,就让他先行回去了。”“哦。”韦氏朦朦地答道。显又道:“马御医可是也守了你三日啊,比谁都熬得住,我自当重谢。”
    韦氏将目光移向马秦客,见着马秦客神情落莫。马秦客像是突然被提醒了什么似的,上前道:“下官先行告退。”
    显急急道:“不必不必。娘娘身子要紧,别误了时。”说罢,腾出床边的位置。对韦氏道:“晚膳等你一道吧。我先出去了。”
    “恭送殿下。”韦氏道。
    显的到来,让韦氏恢复了些精神。
    马秦客再次走近韦氏:“娘娘家中的惨剧下官刚刚有所闻,想必娘娘此次病的是心。”韦氏无力地看着窗帷地上方,微弱道:“娘家糟了这般灾祸,又有何人能泰然置之?”马秦客也不知如何安慰:“娘娘,下官为您取下银针吧。”
    韦氏不再说话。
    马秦客取了银针,插进布囊中,放进药箱。又回到韦氏床边,拾起衣架上的短襦,轻轻盖在她的肩上。如同轻抚沉睡的婴孩一般,牵起她搁在外面的手,藏进被褥中。“娘娘注意休息,下官告退。”
    韦氏突然问道:“你以前不是在太极宫吗,怎么到少阳宫应诊?”
    “娘娘又何必明知故问呢?”马秦客淡淡道。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一个忧伤的背影。他是有情,而自己早已还不了他的意。自己归期无望的时候,他如亲人般待自己的儿女。自己归来了,欠他的只会更多……
    立太子一事确定了下来。太平公主、相王李旦和太子李显不负当年的承诺,提请武则天立张昌宗为王。武则天虽然高兴,但朝中纷纷反对立异姓王,便只给了张昌宗一个春宫侍郎。
    狄仁杰见李显回来了,终于松了口气。告老还乡,也算是完成使命,功成身退。
    武承嗣终于梦想破灭,不久便大病不起,一命呜呼。
    武则天将安乐公主赐婚与武三思的儿子武崇俊。
    暗夜如期而来,将大明宫封锁。地上还残留着阵雨后的积水。只剩些许挑灯的宫人,急急穿梭于各宫之间。万籁俱静,宫道中只回荡着寒鸦掠过的沙声。
    这是一队奉迎仙宫传召的队伍。两名宫女在前掌灯,后面跟着两名宦官。婉儿穿着白色宽大斗篷,帽檐遮住了半张脸,双手按住斗篷,围在腰迹,以免步履间的张扬。
    迎仙宫大殿之内,武则天倚着睡塌,品着瓜果,看来一日的政事已告一段落。旁边是侍候的张昌宗,揭开焚香铜炉高高的雕花顶,撒下一掊香屑。
    殿门外,婉儿卸下斗篷,脱下沾了雨水的木屐,换上清洁的白色布袜。
    “婉儿来了。”公公通传道。武则天“嗯”了一声。张昌宗便回到武皇睡塌旁,合手站着。
    大殿门轻轻地推开了,婉儿跪到武皇面前。滚边浅灰色襦服,套着内里黑色丝裙,倦于梳妆的脸又是这般晦气。
    武则天只转脸看了她一眼,便闭上了,继续倚着。“是不是朕应该给你一个名分?”
    “不!”婉儿惊得本能地抬起头,却又马上低下,“不……婉儿不敢。”张昌宗已经彻底地蒙了。武则天仍然没有看婉儿,只冷冷问道:“不敢还是不愿?”婉儿不语。
    半晌的沉默,武则天终于冷笑一声,张开了眼,正坐起来:“那你回答朕,等到朕大去以后,你还要去侍候朕的儿子吗?”末了,补上一句,声音很低:“贤儿早已经走了。”
    婉儿深咽了口气,还是接不上话。
    “朕在朝政上已经太纵容你。”细听武则天的语气,并不是指责,却多是包容的、欣赏的。“你敢谏朝臣不敢之谏言——呵,他们都怕我。”武则天转而朝着别的地方:“但是,朕以后,没有谁会保你,也没有谁保得了你。”
    “为何?”婉儿不解。
    武则天俯视着婉儿:“你是个女人,宫里的女人。你做不了朕。”
    婉儿苦笑。渐渐有些明白了。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成了一名政客。一旦爬不到至高的位置,将是危险万分。往后退居后宫是最好的保全方式。
    “宣旨吧。”武则天口气强硬,不容婉儿推辞。
    公公捧着圣旨,走上前来,念道。“上官氏自至若幽求英隽,郁兴词藻。国有好文之士,朝希不学之臣。二十年间,野无遗逸,此其力也。着册封昭容。钦此。接旨,谢恩。”
    武则天已经走出了大殿。婉儿跪在原地,叩头接旨。武皇果然高明。这封圣旨早已有所准备,只是,这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张昌宗才觉得自己一直在扮演着一个多么稚嫩的角色,而自己永远不知道这个波云诡谲的后宫之中,自己是胜利者,失败者,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武皇在自己面前宣这个旨,是在警戒自己,还是在警戒婉儿?
    没有真相。
    没有谁能看得清谁。
    没有谁敢用真意去换取情感。
    张昌宗的面部抽动着,终于又静得像一潭深水,风过无痕。紧随武皇出了大殿。留婉儿一人,良久地跪在大殿冰冷的地上,捧着金黄的诏书。这些年,从来都是自己在书写文书诏命,而今接过这样的一封,只觉得沉重得举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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