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李显纳妃了。在宫里，是件不大不小的事。
    送进英王府之前，韦氏的父亲豫州刺史韦玄贞告知她一些关于宫里的情况：“李治皇帝有八个儿子，长子李忠，后宫刘氏所生，已被牵入谋反一案赐死；次子李孝，早年病猝；接下来的上金和素节都被贬在外。其他四个是皇后所生。李弘死在洛阳，现在是李贤入主东宫监国。然后就是英王李显、相王李旦。英王已有一正室赵妃，是高祖皇帝之女常乐公主的女儿，论辈份可算是英王的姑妈了。不过当年可是皇上赐的婚。只可惜赵妃膝下无子，加之常乐公主素来与皇后言辞不和，也不知皇后待赵妃如何。”
    韦氏将宫闱之人一一记下。待父亲交待完毕，也只叹道：“嫁过去了，他能真心待我？”
    韦玄贞不语，看着高位上供奉的那道天后懿旨。“英王正值盛年，想必儒雅多情。”韦氏漠然道：“进了宫，自是要劳心的，处处谨慎。爹爹毋需挂记，好自保重。”韦玄贞道：“只是如今东宫易主乃是平常之事，后宫风云变幻岂是外人能够捉摸的，女儿必要处处小心。不过朝野皆言英王性情温和，女儿不必太过担忧。”韦玄贞既是提醒又是安慰。
    韦氏点点头。
    灯火辉煌，喜字满窗。
    韦氏恭恭敬敬地给李显和赵妃奉上了茶。
    显接过茶，喝了一口。也没怎么打量眼前这个细心打扮的新娘。
    大红细纱盖头纹透露进来的余光，固然是不分明的，但韦氏还是能分辨出显并不着紧的样子，不觉有些失望。然后又呈上茶给赵妃。接茶的一刻，韦氏看得见赵妃些许的脸庞，不苟言笑，虽说没有艳丽的容貌，但始终透露出皇室与生俱来的那份高贵。赵妃品了一口茶，礼节性的浅浅一笑递回茶杯，便转向显点点头。两人都没怎的注意韦氏，不由让韦氏更清楚自己低她一等。
    终于，夫君开口了。“韦氏累了吧，来人，送她回房休息。”说完便起了身，可伸手扶起的竟是赵妃。两人向里间走去。
    韦氏在侍婢的搀扶下进了新房。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显和赵妃。只见两人相敬如宾，很是恩爱。
    进了房间，侍婢领着韦氏在床边坐下，悄然退去。房里静得憋闷，韦氏索性掀开盖头。一片无边无际的红色，房檐窗檐的帘子，是刺眼的朱红；厚重的床前帷帐，是华丽的欠蔌红；松软的被褥，是闪着金丝线光彩的酒红；雕花龙凤喜床，是贵重樟木的深红。最初是兴奋，马上却因为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艳丽莫名烦躁起来。
    韦氏转眼四处张望，桌上的金兽香炉中透出袅袅薰香，扭动着暧昧，却腻地沉闷。玉壶金樽，房里尽是华丽的摆设。
    听见门外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韦氏赶紧披上盖头。
    显来了，韦氏心里紧张。显慢慢走了过来，接下盖头。仔细瞧着韦氏，这才发觉眼前是个美人儿。回想她的生辰年岁，跟自己同年，应是二十二岁。体态丰腴，青涩已尽。挽着闹扫妆髻，戴流光五缕金钗，杏眼含春，藏青月梭眉，嫩白的肌肤在胭脂的衬托下越发娇艳。暗红缕金窄襦，双桃领，镶黑纹织锦花边，胸前疑似暗香雪。曙红细纱肩帔，浅粉隐花罩裙，透着内里朱砂霞飞裙。粉嫩的脖颈直通向细滑的背脊，身形匀称，锁骨微现。如同荣落庭院娇艳的蔷薇，血红欲滴的花瓣。即便有带刺的茎脉，却因它感受到真实。温暖的温情，花枝轻摆，似在倾诉衷肠。
    这是韦氏头一次看自己的夫君，没有想象中年轻王爷的英俊容貌，只有柔和的弧线，脸颊甚至有些微微的胖，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这样的平和，如同一汪映月的深潭水。见到了显，韦氏的心里却很踏实。她见显打量了自己，低下头，盈盈一笑。
    显开口了：“见你也是路途劳累，早些歇着吧。”说罢，搁下手中的盖头，到一旁的桌前坐下。品起酒来。
    见显不紧不慢的样子，韦氏止不住心中一阵难过，竟然流出了泪。直到她悄然拭去的时候，显才有些发觉，道：“你很难过？”韦氏语塞，能说自己难过吗？只能搪塞道：“有些眼涩了。”显似是有些发笑，拿着镜子走了过来。递给韦氏。
    韦氏一见，脸上赫然地出现了一道胭脂融出的泪痕。韦氏泪眼婆娑地望着显：“臣妾是不是很丑？”显只道：“怎么会？洗过便是。”说完，坐到了韦氏的身边。
    韦氏起身，到梳妆台上洗去了脂粉。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还是如花般娇媚。脸颊并没有因为少了胭脂而失了色彩，反倒通透得如同瓷娃娃一个。心境稍定，款款起身，回到显的身旁。
    显除下韦氏的肩帔。韦氏如同莲藕般的臂膀露了出来。轻解束腰，诃子裙飘然滑落，玉体横陈。显挽她卷入这柔软的荷香丝棉絮中……
    天边还没有明亮的迹象，韦氏便醒了。虽是疲惫，可睡得不好，一惊一乍的醒了好几次。突然身边多了一位陌生人，自己的空间变得狭小，她还不习惯。
    房间里尽是凌乱而混浊的气息，黏到肌肤上。韦氏移开显搭在自己腹上的手，换了个睡姿。显被惊动，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韦氏便不敢有所动作，却也没了睡意，只能看着窗外，等着，等着显的醒来。
    见着月亮渐渐落下。
    见着窗外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
    见着天已经完全亮了。
    显睁开眼，便见已经醒了的韦氏，道：“醒了？”韦氏有些疲惫地神色，强笑道：“刚醒。”
    显拾起过床边的亵衣，掀开被褥起身了。韦氏被暴露在空气中，好生尴尬，脸刷地红了。昨夜的亲密无间到今晨却是这般陌生。
    显很快披上亵衣，为她理好被子，把她藏了进去。韦氏如同小白兔一般蜷成一团。
    显离了床，隔着房门亮了嗓子：“更衣。”
    顿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强光刺进眼帘。进来两名捧着托盘的侍婢，呈着显的衣物。在后的便是自己的贴身侍婢杏儿。“奴婢侍候王爷王妃更衣。”
    那两个女子走近显。韦氏打量起她们来，颇有灵性，长相着装自是不同于其他侍婢的。粉衣的女子一面娴熟地取下放在面上的袍子，侍候显披上，一面笑道：“王爷睡得可好？”
    显问道：“还好。什么时辰了？”侍女俯身为显系上腰带，道：“赵王妃在大厅等着王爷和王妃用早膳呢。”显急急取来玉佩，套在腰上，道：“快快前去吧。”
    她们这般熟络让韦氏心里很不是滋味。这英王府本也骄奢，有几个贴身侍婢也是一定的。这人前人后的随着，呵，韦氏自嘲一笑。
    老实巴交的杏儿一句话也未与韦氏套上。只是听着显吩咐的一句“快快前去”，也“快快”侍候好了韦氏更衣。抹胸、短襦、长裙、肩帔，有条不紊地加在韦氏身上。
    韦氏紧随显出来，不由得回头望望自己的新房，眸间有些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