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佛奈我何 20、不可和普罗大众拧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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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不可和普罗大众拧着来
他们凭什么管我叫“坑爹”?况且是老外,还是脑门上金发柔软如丝的小老外。
能说中国俚语有什么可牛的,我也能说“antsinone“spants(蚂蚁钻裆)”,“bitethebullet(咬子弹)”。中国的事儿他们懂个屁,就跟我美国的事儿屁也不懂一样!
“坑爹”顾名思义是挖了坑让人跳的主,而且还得让那主跳得心甘情愿,跳得无怨无悔义无反顾,跳得形同傻逼但坚决否认自己是傻逼反说你没坑可跳才是现实生活中一大傻逼。
“坑爹”是从上海80后语系“坑子”发展而来的,是“坑子”的升级版。
当“坑爹”是有先决条件的,不是谁都能“坑你没商量”。首先你得具有年龄优势,是年轻得认谁当爸爸都成的那种,反过来说,谁见了你都觉得自己有资格当你老爸,于是疼爱之心父爱之情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一股脑儿油然而生,跟地心里冒石油似的。
嫩得不带一丝痘痕那种“坑爹”占绝对优势。男生没长过痘,没痘疤是哪款,不言自明。当然,还得颜值打底,这是和年龄相匹配的以恶搞组合件,缺一不可。好相貌能让“爸爸”见了你就见不到脚下的坑,见到坑也看不明白坑有多深,整一个一叶障目有眼无珠,瞎子似的,至少也是弱视白内障。
有魔鬼身材当然更好,要是胸大腿长屁股翘,各方面都巨有型特立体,那诚然就是一“大坑”了。万一身材欠点,也没太大关系,但小脸一定要俊,在上海,重颜面,Face是个重要评分系数。至于日系的小虎牙还是韩版的单眼皮倒没多大关系,各有特色,重点是骨相要好,面颊一定要呈六十五度锐角,符合当下小脸蛋的流行模版。更深一步的就不好说了,比如是不是宽肩膀4A腰,是体育生的运动腿还是精光溜滑的麻秆小细腿……反正,每一个细节都决定你的品质,搭配合理是前提。前裆那块一不小心透露的信息,则是周瑜打黄盖,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了。
我和张和鲁超搁一起,哪点像“坑爹”?无论是年龄差距还是社会地位。从前和马丁在一起,说我疑似,我还有点嘴短理亏,那时我还不满二十岁,没有独立经济,长相还有几分奶萌,现在老子可坚决不背这个黑锅!
在MaritimeStudio头一个夜晚,没来由就被金发小老外奚落到,我感到太没劲了,后悔来,以至张大夫热情邀我当晚去他家看德国黑背,我很格涩地回说道,不了………改天吧。
鲁超见我冷着脸,预感到这一晚没戏,于是先我们出了“Maritime”。等我和张走出去时,鲁超在街边打手机,说话声特别低。他说是跟老婆通电,可我觉得不像,和老婆至于这样说话吗?再说,来得时候不是刚通过电话。
我对鲁超哥哥示意,我走了,你继续,不打搅你打电话。
…………
我表哥一生发表过许多至理名言,比如,“男孩玩到25岁就不可以玩了”;比如,“帅的男孩是祸害”。他还说过,“男孩的一生总是要玩够才行。你现在不让他玩够,结了婚还是要贪玩,干脆让他撒开完。玩够了,到时候就收心了”。我常想,我表哥怎么不出一本《男生速熟宝典》啊?一定畅销。跟速食面似的,雄踞市场销售排行榜,二十年不倒。要不去电视台主持一档“心灵鸡汤”节目,把他那些经典段子跟全世界抖落抖落,传授传授。
其实,这些还不算什么,我觉得表哥说的最在理的一句话是,“安静是男人成熟的标志”。这话对我打击很大,我也想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可就是安静不下来。那会儿,我已经23了,和表哥划定的临界点相差不远了,一步就跨过去,然而我感觉内心很不安分,特闹腾,难道我成熟的路就那么艰难?难道因为发育晚我心智成熟得比别人都晚?
来上海以后,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成人世界,烦心事接踵而来,先是姜申的事儿,然后是Steven,一波未平又起一波,每次都搞得我血淋淋,心口上的创伤久久不能愈合。眼看着25岁那条临界线,我心里好慌,担心自己跨不过去,怕自己的混账任性颠覆了表哥放之四海的人生真理。从感情上讲,表哥是我的偶像,有如生身父亲般地崇拜,我不愿意颠覆他,与之为敌。从大的伦理角度看,颠覆普世真理,是与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普罗民众拧着干。以我有限的人生常识,我以为,什么事都能做,就是不能和大多数人为敌,否则,必定要付出代价,不是被讨伐,就是被唾弃,严重的会被顶上十字架处以极刑。
面对自己的23岁,我真的有点丧失信心了。
可是,有一个人却在我眼皮底下突然安静起来,那人不久前还那么活泛逆天,简直是无风三尺浪有风浪千尺,还特别我行我素不把天下人的褒贬放眼里,可倏忽就转了性情,让人摸不着头脑。那人就是小松。
小松自打追帅哥贺斌碰钉子之后,敢情换了个人似的,平日在公司也不那么闹腾了,斯斯文文地进,规规矩矩地出,掐着嗓子说话,不跟人勾脖子吊膀子,一反常态,绝对低调。本来我们以为他会是公司第一个出柜之人,他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素质,可我们高估他了,判断严重失误。事实上,小松的出柜计划遥遥无期,虽然客观上他的性向在公司已经不可隐瞒事实胜于雄辩。
小松甚至不常到我办公室来窜门,虽然有时还给我买东西,但绝不大张旗鼓,常常是上班时间电话我,简短地说一下给我买了什么,“不贵,挺好的,有空过来拿一趟”,只此而已。我则傻傻地以一句“哦”了结,不拒绝,也不表示开心与否,一点情绪色彩都没有,被动得要死。
没等我得空去拿,有时候我午餐回来,东西已经放在我桌上了。一件新款的篮球背心,一个手工的腕环,或是英伦风的彩色袜子什么,东西虽然都不大,但看得出是很缜密的心思。我看着,缄默好久,然后在微信上快速写一句:收到,谢啦。
别无赘言。
小松说我“这人最冷血不过,给他买东西,连好和不好都不说,好像别人欠他似的”。其实,我真的很麻木。好吗?我喜欢抑或根本不需要,我都说不出口,因为我感受到的只有小松变化的情绪和抑郁的内心。一个人活这么抑郁,难受不?何况是他,小松耶,一个向来骚包、向来乐天的上海男生。
为了表示我对小松的谢意,有时候,我会主动约他吃饭,想通过这种方式,表达我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不像公司其他人,拿个人的生活小事当把柄,借此冷待他。一如既往是我处世的基本立场。我想,即便是小松犯了大错,被公司开除,被警局拘押了,放出来,我还会一样对他好,继续做朋友。他犯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什么错也没有。爱男生还是爱女生是他个人的人生选择,旁人要八卦他甚至毁他,都他妈是无事生非。
可是,每次我约小松单独吃饭或者找地方去喝一杯,都会遭到陈昊、迈克的强烈反对,闹得我很恼火。我照顾到小松,就会损害到其他兄弟的感情,这事还真不好两全。有一阵,我为摆平这种关系把自己弄得很苦恼。
小松和我一起吃饭,也不像从前那般活泛了。以前他总是像只小家雀儿,话出奇地多,用姨妈嘴来形容他一点都不夸张。在某些方面小松总是刻意女性化。虽然我并不欣赏,然而我明白,这才是活灵活现的小松,我心目中那个小松原来的样子。他要不是娘娘的,疯疯的,看着让人感觉他多余长鸡,就不是开心果小松了。后来,他老板着脸,连笑都蕴含着凄苦,法令纹都明显了,那样子我看着心酸。
我常常以为他装。我知道,像小松这样的资深娘炮,装酷装萌装嗨装深沉装忧郁都他妈拿手好戏,都揣兜里似的,掏什么有什么,跟白娘子作法一样。我曾怀疑,眼下是不是时兴装高冷装忧郁啦?类似小松这样的,一夜间集体换脸,冷死你酷死你药死你,而我还蒙鼓里。
有一回,我早上早早锻炼完,约他一起去咖啡,还特意去了老远的“汇商大厦”,那地方环境好,说一上午话不受干扰。我想,我是该和小松好好谈一次了。可是,看到小松依旧蔫蔫的模样,我顿时就打退堂鼓了,憋不住说:“干吗?被人强了似的?”
他说:“就是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说,被人强了也不至于这样啊。多大点事儿呀。再说……我也不想说什么了,反正特没劲你!
“要我High啊?”他说要是我给他来一瓶,准能High,“我High了,到时候你别搪不住说我没腔调出洋相!”
我要答应他一清早买醉才怪,便说,死去吧你!你High不High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装疯装逼我都不乐意看。我要看到真实的你,以前那个小松。
没想到,我这一说,小松顿时眼眶红红的,我有被吓到,赶紧坐他一边,问,没事吧你?我就是一粗人,说话随性,别把我当回事儿。
他第一次拨开我扶在在肩上的手,这很反常啊。
不会真怀上了吧?我故意用肩膀撞他,佯装认真地说。不能吧,出妖怪了?
我这一招,并没把他逗笑:“讨厌,你才怀上……没事。能有什么事。你不是说被人强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以前我要是主动坐他身边,他可来劲了,第一时间就挽住我,跟我发嗲,浑身零件都跟松了似的,骨节里都有弹簧。
我终于知道小松不是装,他心里有太多的不爽,太多的不如意不甘心,只是不愿意表达。
后来,喝着咖啡,吃着三文治,我只是跟他讨论给我买手套的事,我没敢说我压根不带手套,一个劲说好。挺好。花花的毛线手套,好看,戴着像只公狐狸。其实我们南方男孩哪里会戴手套啊,打小就没戴过那玩意儿。
我说,有人给我买手套自然是好,说明有人想着我,疼我。不过,戴了手套什么时候想摸你一把,不是不方便了吗,手感差,还得脱。
这时,他才笑了。那笑容似乎是真的,我感觉到。
“流氓!比强我还不要脸。”他说。
那阵子我真是没顾上他情绪有异,原因有两个:一是公司上层突然宣布,同意建立一个广告二部,并把我调到那儿当二掌柜,也就是所谓的副总监。我自然很得意,先前那番谏言到底起了作用,得到了合理的回应。公司愿意给我们新人多一点发展空间,是件好事。加上Steven到我们公司后力主扩大对外业务,客观上对建立二部这件事起了助推作用。我很高兴能和Steve心有默契地办成一件事。我明白这头里Steven有“假公济私”,多半是为了博我开心。对此,我暗暗领情,但绝不声张。有次,我对Steven说谢谢。Steven问我谢什么?我不再往下说,心知肚明就行。
我当副总监,公司里难免有非议。我一没有学历,二不是科班学广告出生,到公司时间也不长,怎么就当上副总监了?人们归结的缘由是我和Sally的关系,一想自然而然就往那儿想,也怪不得别人。然而,这让我很不爽。说Steven偏袒我,我没所谓,说Sally玩“猫腻”“任人唯亲”,伤到我自尊。这不仅不是事实,更有损Sally在公司的形象,可我不知怎么去澄清去解释,为Sally讨还公道,还事实以真相。我一向处理不好类似的事儿,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很纠结,心思散乱,哪有可能关心到小松?
二是紧接着东窗事发,一颗耳钉泄露天机,让Steven老婆彻底洞穿了我和Steven之间的私密关系。这真是天大的祸事。我哪里经历过这些?我们确实是闹得太不像话了,早晚要翻船。那阵子,我的心整天跟猫抓似的,日子过得凄凄惶惶颠三倒四。后来,虹姐不幸受伤进医院,Steven辞聘回北京,一连窜的变故,让我彻底跌入情绪谷底。满眼暗无天日,我哪能看到小松是悲是喜?
也就是这段时间,小松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
开始,他从姨夫家搬出,自己在外按揭了一处公寓,独自过。后来,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小松突然从公司辞职,毅然离开了我们这些哥们。在发生这些事的过程中,我都没很好去关心过。他辞职以后,我甚至没怎么跟他联络。直到第二年春天,噩耗传来,说小松自杀了,我才傻了眼。
小松采取的方法是溺水,在自家的浴缸里。
这是自戕中最决绝最需要狠心一种的方式。
这是我人生中最大黑暗,心口最重的创痛之一。
我又一次面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