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相识  第三章 山盟虽在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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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家在边关有一处小小的别院,景致秀美,舒雅安静。地势却是极好,离城镇有一段距离,没有扰人的人声,坐落在一个小山丘脚下,能看见全城景致。山丘连绵,挡住了北面凛冽的寒风。
    倾城心里雪亮,这样好的地势和景致,绝非只是为了观赏这么简单,邵家将这样一座别院放在极南之地的边关,既能控制往来商贾,又可观察战事。以邵家偌大家业,只怕这样的别院遍布全国。
    别院里绿柳如茵,厢房三面排开。东院是下人的房间,西院是客房,偌大一个南院就邵佳一个人居住。邵佳把他安排在别院里靠西的一间厢房。
    房间纤尘不染,明显有人日常打扫。有一张红漆木的书桌,一张小木床,窗台上一盆锦舒兰。倒是十分节俭,却也简洁雅致。东面墙上雕了一幅画,画的是青梅煮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举杯邀明月,独酌无相亲。
    画中人修眉朗目,容颜俊美。轻袍缓带坐在石阶上,姿态随意,风流自然。面前小火盆里篝火微微跳动,绿蚁新醅酒正是将熟未熟之际。画中人右手举高,指尖杯液摇荡,玉琼轻漾,却迟迟不曾饮下。他举目对月,神色间几分壮志难酬的无奈,几分知己难觅的寂寞,几分壮志凌霄的怆然,又似还有几分欲语还休,如泣如诉的寥落之意。
    不错,那画上是一人对月独斟自饮,奇的是雕刻而来。风流名士多爱附庸风雅,房间里挂上一两幅淡雅之作亦是常事,雕刻画却是第一次见。作者不着墨,不上色,单是阴文镂刻,便能将人物风流情态刻画地惟妙惟肖,实属高妙。
    画面右边墙壁上一行小楷,字迹清丽秀雅,写道是:
    “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
    倾城哑然。
    这二句是出自苏东坡的《红梅》。原诗是“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溶不入时。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本是赞誉梅花风姿秀美,这里却牵了其中这样两句出来,分明是存了轻薄之意了。
    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倾城打点好一切,便径自去睡了。
    倾城起来的时候,已然是傍晚了。
    刚刚梳洗完毕,就有侍女过来,请他去大厅用餐。
    别院里的格局十分曲折,不远的一段距离,却像是绕了九曲十八弯。绕是倾城记忆力过人,也颇有点力不从心。他心中暗暗赞叹,邵家权势熏天,会有这样的防范措施也是必然。他情不自禁看了眼前方开路的侍女,莲足轻移,显然是提气而行。
    唔,看来这小小山庄,处处森严啊。
    倾城心中念头急转,将地形烂熟于心,又记下了每个岔路口。脑海中的图样已大致成型。
    到了大厅,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灯火通明,真正走进去才知道,并不是点了多少盏灯,而是利用了格局。顶部一盏明灯,每一个屋角都安上一面小镜子,角度十分刁钻,照的整个大堂如同白昼。
    厅堂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紫檀木的圆桌,邵佳已经笑吟吟等在桌边,侍女垂着手分立两侧。倾城注意到最靠近邵佳右边的那个侍女老是有意无意向他这边张望,他心里一动,恐怕她就是琉璃吧。
    邵佳似乎能感应到他心中所想,他刚想到这里,邵佳就浅笑着站起身来,拉过那名侍女的手,眼睛却看着倾城说话:“月公子,这位是我的贴身侍女琉璃,我从现在起就把她拨给你使用。”
    琉璃垂着手,静静侍立一侧。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些窘迫,却仍然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容貌算不上出类拔萃,举止容色却颇有潇洒气度,光是这份坦然就足以叫人倾心。她眼中的羞涩和爱恋太过明显,倾城想忽视也不行。
    他一揖到底,恭敬道:“倾城不敢劳驾琉璃郡主。”
    两人俱是一惊。
    邵佳张口结舌:“你……怎么知道……”
    倾城笑起来,走到近前,轻声说:“失礼了。”他倾身取下琉璃头上一只玉簪,玉色澄澈透明,质地轻暖细腻。琉璃七尺青丝直披泻下来,打着旋直垂到脚边,衬得整个人轻灵脱俗,秀美非常。
    倾城举着玉簪,手指轻抚过去,温柔如同情人。他笑道:“这玉通透如水,玉色中隐隐透出紫光,不是北国特有的暖玉么?据我所知,北国暖玉不能说少,也绝非寻常人家能得。”
    邵佳不服气道:“那你怎么能认定她是郡主?”
    倾城轻抚的手指停在一处,来回摩挲,眼中笑意弥漫开来,风神俊雅不可逼视:“这不是麒麟么?北燕又无公主,想必是靖王之女婉嬿郡主了。”
    ——麒麟乃北国圣兽,寻常人家不可佩戴。朝中有三王权势最大,靖王,容王,敛康王。容王膝下有三子,并无女眷,敛康王并无子女,但曾收养义妹,靖王有一女,因是独生,备受宠爱。
    如此,从年龄上来讲,身份尊贵,又能与邵佳相交甚笃的人,非婉嬿郡主莫属。
    琉璃深深屈膝,对着倾城一拜,道:“公子智计过人,琉璃心悦诚服。”
    邵佳把那柄玉簪抢过去,捏在手里把玩,瞠目结舌地:“你……你是千里眼吗?这么远的距离……”
    他说话间,拿手比出一个距离,表情疑惑至极。
    倾城年幼时就由他爹教导,名师出高徒,名将之后绝无弱兵。六岁第一次拿起弓箭,之后更是苦练过百步穿杨,如今想起来那么不堪回首的日子,的的确确是为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譬如远处辨物。
    三个人在桌边坐下了,用起晚膳来。
    邵家的厨房不可小觑,每一道菜都是北燕的精华,有许多是倾城从前未曾见过的菜色。上菜的工序井井有条,没有一丝混乱,侍女走路的脚步轻得几近无声。每一道菜肴都用金丝边的盘子盛着,表面上看毫无章法,实际却大有文章。
    譬如离他最近的一道菜是北国著名风物山药膏。每一个山药都被做成“L”的形状,零散地放在盘子里,但是你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够发现那些山药其实是摆成了一个七星阵,并且那些突起都指向生门。
    倾城当然会是那个不动声色仔细观察的人。他把那些菜仔细看过,心里的图案越来越清晰。那道八珍烩是西院的格局,而其他的菜肴,也各自标示出了一个地界的布置。倾城心中暗暗惊奇,这绝不会是邵府厨子做的事,试问有谁会把自己家的格局展示给客人。那么就是有人在暗中帮他了,会是谁呢?
    各怀心思地吃完一顿饭,邵佳提议到庭院里赏月。倾城正求之不得,能去的地方越多,他对这里的了解就会越深。
    邵佳明显是要撮合他和琉璃了。倾城看着对面女子在月光下半侧面柔美的剪影,心里暗暗叹息。
    一君不容二侍,一心何堪两对。
    他是注定要辜负这份情了。
    可怜可叹,到了如此地步,他心里仍然是……
    挥之不去。
    倾城有意要灌醉他们,自己也下了死力地喝。仿佛要把那些不甘,那些思念,那些难解的执着,那些不悔的深情全都洗去。
    他却忘了,酒入愁肠,从来就不能化解忧愁。
    邵佳倒是三杯两盏就意识不清了,迷迷糊糊地扯着他的袖子一迭声地喊“美人”。琉璃却十分好酒量,她又是女子,倾城不能怎么去灌她。只有自己实打实地与她对饮,半点便宜也占不到。
    喝道最后两人都有些醉了,倾城却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他把两个醉醺醺的人送进了房中安歇。琉璃的酒品非常好,喝醉了也不哭不闹,仅是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死瞅着他不转,一直盯到倾城心虚地落荒而逃。邵佳就不好对付了,死拽着他的衣襟,好说歹说就是不松手。倾城无奈,原想把他打昏了事,手已经举起来了,看着他白玉一般柔嫩光滑的颈项,硬是下不去手。最后不得不把他吻得晕头转向往床上一丢了事。
    倾城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唇,上面还留着激吻过后的温度和缠绵的湿意。
    到底还是不习惯啊。碰了雪焰以外的人。
    摇摇头,甩去脑海中那些盘旋的想法。倾城施展轻功在院子里看了一遭,大致摸清了地势。到厨房那边的时候,他着意往里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特别或者是不妥之类。
    勘察完这些,他回到自己的厢房,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袱往肩上一甩,留下字条出走。
    ——没错,他今晚的计划就是——逃。
    他本就不准备一直留在这里,然而他也不想给邵佳留下什么痕迹可循。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月黑风高之夜,不告而别。至于这里,他回头望了一眼,他想,他会永远记得这个纯净如水的少年的。
    黑夜里,扑面而来的寒风刮在脸上,飞身驰过的空气带起一阵阵激烈回旋的气流。他并不觉得疼痛,多年的武艺教会他,忘却疼痛,你才能专心于你需要做的。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下面的路飞驰而过。奔出几里,他遥遥瞧见花花绿绿的人群和熙攘的街道。他脚下放慢,仍然警惕地注意着后方的动静。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知道他不能再这么直接走到闵连关。他去买了一顶斗篷,准备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天亮就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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