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相识  第二章 青青子佩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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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城伸手拍拍少年光润洁白的脸蛋,唤道:“小美人,回神了。”
    少年被他如此一唤,立时窘迫地涨红了脸,嘴里仍逞强道:“什么小美人,你才是大美人呢……”
    倾城听他如此一说,便有些忍俊不禁,仍是忍住了,问:“那你叫什么?”
    少年眉一挑,脸一扬,立时恢复了神气活现的模样:“我叫邵……”说出一个字,猛然一顿,想起寒微哥哥的嘱咐来,改口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可是我阶下之囚。”说话间,趾高气扬,神色间的尴尬却是掩饰不去。
    倾城觉得这少年实在有趣,话头转得无比生硬,连掩饰也没有,真真是一派纯真自然。心下也不禁柔软几分。原先问他名字只是敷衍,如今却是真有了兴趣。
    他追问道:“我都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作为交换你也该告诉我才是,怎么能这样耍赖?原来我把你当作朋友,你心里却并不是这样想,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这一番话处处陷阱,分明是挖了坑等那少年来跳。他本是阶下囚,自由尚不可得,哪来交换之说?朋友一说更是荒谬,哪有刚见面不久又是完全对立的两个人这么快成为朋友的,何况他对那少年狎玩亲近的态度,哪里是友人相处之道?
    少年却全然不管这些,他一根筋的脑子就只对“朋友”二字起了反应。不想让这个他很有好感的人失望,他犹豫吞吐之间,不由得说了实话:“不是我不告诉你啊,是寒微哥哥吩咐的,不能告诉别人。”
    倾城微笑道:“你不能告诉我,那我可以猜吧?若是猜中了,你就点一点头,好不好?这也不算是不听你寒微哥哥的话了,何况我也不是别人啊,咱们不是朋友吗?”
    少年犹豫了一下,抬头看见他在月光里微微泛光的侧脸,不由就点下了头。
    倾城微微上挑的凤眼里满是笑意,注视着面前神色真诚的少年,心里也不禁动容。其实他听见那个来不及吞回的“邵”字,已隐隐有了些计较,试想北燕国内,能在边关掌权的能有几人?
    心念电转,一个名字倏然掠过脑海,他笑道:“邵佳?”
    少年顿时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虽然早有准备,倾城还是不免吃了一惊。邵家在北燕的地位几乎能和当年月家在南烨的地位相匹敌了。当年月初阳横扫千军,威震四方时,月家还是老爷子当家,几乎掌控了朝堂,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来为了娶凤无雪为妻,门第悬殊,不得不废去一条手臂以求承认。自此月初阳战功再也不及当年,功高盖主的威名渐渐淡去,老爷子也因为此事颇有些心灰意冷,索性退了位退居幕后,在朝廷中的势力也减弱了,才在后来十几年里被褚、秦、喻三大世家齐头赶上。
    而邵家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热之时。邵家当家人邵静是当今宰相,20岁时便已是太子少傅,太子登基后,对这位老师的才学和胸怀十分敬重,提拔他做了宰相。而邵静的确不负众望,文武双全,智计无双,当初月初阳唯一一次的惨败就是输在他手中,当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奇才,名声享誉千里。这样一个人,却至今仍未娶妻,也未传出有任何红颜知己,似是将一生都献给了国家。他膝下有三子一女,皆是收养而来。大女儿邵清16岁就嫁进宫做了贵妃,据说能歌善舞,尤其一曲《六腰》,见者无不倾倒。大儿子邵清泉则是从商,经营盐运,只这一项,就控制了整个内陆运输,富可敌国。这样两个传奇一般的人物,控制了政商两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都是谦恭温顺之辈,竟让人找不出一丝差错。二儿子邵远据说身体羸弱,去了西域拜师,至今未归,而小儿子正是邵佳,邵小公子才名远扬,却不想是这样一个毫无心机的孩子。
    倾城心中翻腾不已,邵家找上他是为了什么呢?而他,在这样的时候遇上邵家,到底是福是祸?
    邵佳看他发呆,忍不住开口叫他:“你想什么啊?”
    倾城原先并不知晓他身份,举动间颇有轻薄之意,如今明白了,自是不敢逾越。——邵家三公子,定然不能是易与之辈,背后那么大的势力,是决计得罪不得的。
    倾城拱手道:“原来是邵三公子,失敬了。”
    邵佳呆了呆,看他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原先的亲昵神色尽数被谦恭有礼取代,心中莫名地难过。但他教养极好,心中烦闷也不表露,只是挥挥手道:“没有什么,虚名而已。”
    两个人突然都变得拘谨疏远起来,一时气氛怪异,谁也没有接话。
    委实太过尴尬,倾城想来想去不明白,邵家抓自己来做什么。他想了想,决定不再兜圈子,实话实说:“你为什么抓我?”
    “啊……”少年愣了愣,看着他,脸上陡然浮现一抹可疑的红晕。他结结巴巴道:“不是我要抓你……我也是,那个……受人之托……”说到后来,声音逐渐细如蚊蚋,有些听不清了。
    倾城仍然不明白:“谁要抓我?”
    邵佳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倾城心里着急,面上也不能显现出来,依然云淡风轻,只静静等着他答话。
    邵佳见实在躲不过去,手上无意识地抚摸白玉质地温润的扇柄,口中答道:“是琉璃说喜欢你,我才抓你来的。”
    乍听这个答案,倾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之后不由哭笑不得,这算什么:邵家三公子仗着家大业大,无人敢欺,竟然强抢民男?
    倾城抿着唇,摇摇头,轻声发出一声哼笑。邵佳听见了,不由得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倾城并不去答他的话,仅是自顾自问他:“琉璃是谁?”
    邵佳摇摇扇子,晃晃脑袋,装腔作势道:“是我身边的侍女,你未来的妻子。”
    倾城奇道:“她喜欢我?”
    邵佳说:“上元节时我们去赏花灯,你参加了一个字谜游戏,把她出的谜面儿给破了。她回家后画了一张你的画像,每天捧在手里看,跟宝贝似的。后来你到了闵连,我从城门上望见了,就让士兵把你抓回来了。”
    倾城隐约记得自己在城中的有一晚的确是出了门,似乎那一天确实是节庆,百姓张灯结彩,花灯把河面都照亮了,天边儿也隐隐泛出了温暖的橘红色。明明是深夜,却让人觉得仿佛黎明一般。
    那时他还在等最后一道消息,真正等到了他才能出关。然而消息他是等到了,却是那么猝不及防地,就斩断了他最后的希望。哀莫大于心死,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却还想着夺回一切。
    那天晚上很明亮,他似乎是看见了一道谜题,那个答案电光火石间就击中了他。谜面他已经不记得,谜底却深埋在心底。
    冰火两重天。是一个“雪”和一个“焰”字。
    痛彻心扉。
    他怔怔地,那个答案已然宣之于口。他不在乎对错或是奖品,他只想落荒而逃。他也的确逃了。表面镇静自若地混进人群里,心里,却是大雪纷飞,关山如铁,寒风刮过记忆的枝桠,一片荒芜。
    竟是因了这个缘故么?
    雪焰,你是不是也知道,我是逃不掉的?到哪里,都有你的影子相随,这边想要抛开,那头已然紧随,横竖不过是一个情字,能是什么迈不过去的坎?你却为什么誓要生死相随,叫我如今想忘也忘不掉,怎样都是你含笑的坚定?
    倾城想起念兹在兹的那个人,已然有些痴了。
    冰火两重天,岂非我的煎熬?
    “可是我又不服气啊,”邵佳接着说道,“你明明就没有哪里比我好,怎么说我也是冠誉天下的邵三公子,哪里输给你了?”
    倾城不由失笑,会有这种想法,果然还是小孩子。
    “我先关你几天,看你这翩翩佳公子能得意到几时?肯定又臭又脏。”
    “那你觉得我……又臭又脏了?”
    邵佳怔然,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
    眉如远黛,目含秋水,肌肤凝脂若水,哪里有半点落魄模样?
    他不禁叹道:“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倾城当真是有些忍俊不禁了,这孩子,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半点儿遮拦。当着他的面也敢把他比作花?就算他是花,也不愿作梅花,此花太清奇,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啊。
    邵佳也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顿时有些窘迫。
    倾城不禁起了逗弄之心,摇头道:“玉容不及寒鸦色,故托缁尘异汉宫。”
    ——这是自比班婕妤了。
    汉朝有个妃子,殊容异貌,美丽非常。深受皇帝宠爱,却因此遭受迫害。为了躲避灾祸,她远离长安而居。王昌龄就曾有过“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的名句,说女主人在庭前打扫洒除,忽见乌鸦从昭阳殿飞来,暗叹自己美貌非常,却比不上乌鸦尚且能掠过昭阳殿的阳光。
    倾城这样说,分明是埋怨自己被“怀璧其罪”所累,抓来这里受罪。
    邵佳愣了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从贴衣的小兜里取出一把钥匙,将牢房的门给打开了。倾城笑着看他头上小巧的发旋,只觉得这孩子纯净非常。
    邵佳手足无措地把他拉出来,讷讷道:“我先去给你安排一间厢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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