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蒙在鼓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872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马路对面的食堂成了开大会的礼堂,三天两头在那里开会。学校的整风刚有些消停,社会上就开始骚乱起来。每次开会都有新的消息,不是这个厂子里出了坏人,就是那个工矿有人破坏。天天在抓人,美其名曰‘清理阶级队伍’。尽管天天清、日日抓,社会上的盲流却愈来愈多,天南海北哪里的人都有,有时还成群结队。有人说:是他们那里遭了年景,这些人是来逃荒的;有人说:盲流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是躲避清理阶级阵线而逃的。
    这一段时间里,小镇再也没有从前那么宁静,每天晚上总看到车站、旅舍或一些大型建筑物下躺满了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还有的干脆就在野滩里安锅搭灶,炊烟四起。最让人不安心的是四邻总是不安,今天这家说丢了衣服,那家丢了粮食。以前的昼不关门、夜不闭户的日子一去不返,每到晚上尽管四门紧闭,却常常能听到鸡鸣狗盗的响动。
    最多的要数从西面过来的宁夏人了,他们一色都戴着白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都是拉家带口,携儿抛蛋。最多时有几百人,成片地聚集在大庙后边的弄堂里,说话叽哩呱啦,夸声夸气,像胡燕儿的叫声,我们冷不丁地能听懂个一句半句。
    前些日子里学校开会逮捕了我们的王老师,紧接着很多老师被划成了‘右派’,有的去了猪场,有的打扫厕所和马路,总见他们低着头干活,再也没有一点生气。
    食堂的会也开的有声有色。木器厂有几个木匠工人被逮进了大狱,说是什么在逃犯,皮革厂有几个工人是改名换姓,也是为避阶级清查逃匿在这里的坏人,在劫难逃,终于落网。机械厂,工程队更是乱哄哄的一片,每次开会总是有很多工人自动跑了,大会上不断地点名纠缠,口号就是决不能心慈手软,坚决一查到底。
    父亲的缝纫社里也出现了阶级不纯的人,有地主的子女,有漏划的富农,还有很难查清的阶级异己分子,有几个老工人履历复杂的难以调查,都是在解放前做的事儿,简直是一踏糊涂。
    最不幸的事终于发生在我家的头上。放学了,我还是从前那么欢蹦乱跳地往回窜。过了大礼堂,门前的广场,正碰上礼堂里散了会,人头攒动,蜂涌而至,人们都交头接耳地谈论着,我仍然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只觉得人们的目光里有一种乜视,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样,最亲近的人总是被蒙在鼓里。消息不径而走,早已是一传十,十传百,可我们仍然稀里糊涂。回到了家,门上钉着一把锁头,莫名其妙,妈妈从来都不在这个时间串门子呀!去东平家问问,“姨姨,我妈去哪啦?”阿姨神秘兮兮地后住了半边嘴:“远征,可了不得了,出事了,你妈被公安局叫去了。”我觉得也似乎有些不妙,怎么好端端的,妈妈为什么会被公安局叫去呢,家里的父亲、哥哥他们都哪去了?看着赵阿姨的神情,我觉得该去缝纫社去打听,说不定妈妈去交女工活儿。一路走一路思忖,神情有些不安,神不守舍。
    我边走边跑,一路打听,到了缝衣社附近一问邻居黄妈,她才对我说了实话:“你妈被逮起来了!进了班房大狱,就是政府圪蛋的那个大狱。”我的头一下子懵,“嗡”一声,眼前觉得发黑,差一点晕倒。好不容易强撑住墙立住,黄妈仍在絮叨:“你妈妈坚强,那人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可钢骨呢。从大会上一宣布,叫人从桌椅上带到台上,她都从容不迫,走地稳稳当当,是个人物。”我早已无心听下去,但一下子却慌了神,手足无措。“你哥你爸都去了监狱,为你妈送铺盖行李,你就在黄妈这儿待会儿,他们一会儿就会回来的。”我早已急不可耐,不知道如何是好,稍一定神,又觉得应该马上去监狱里看看妈妈,说不准还能进去呢?
    我急忙跑出来,沿着小路往监狱的方向赶,沿路的熟人们都在谈论着这件事,只听得人们说:“那女人可硬了,一点儿也不恐慌,我们听到点她的名都觉得有些害怕。要是遇到咱们头上,真要吓得尿裤子了。”“可不,你看刚刚公安局的人,押着往监狱走,人家还昂首挺胸,没看出来一点点惧怕。”三个一言,五个一语,我倒觉得不是点滋味,恍似有一点羞愧的味道。
    离的老远就看到了监狱,那尊高耸的炮楼,深沟壁垒、高墙大院、铁丝篱笆和流动的岗哨,让人不寒而栗。其实政府圪蛋我们是常去的,只是监狱不常来玩,有时冷不丁地从它的周围经过,或者老远看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去拣去拾,譬如废纸废骨烂麻绳头等,但是总会听到炮楼上站岗人的喝斥,甚至故意地舞动枪支,做恫吓的姿态,吓得我们逃之夭夭。监狱、公安局,连同法院、检查院等有军人站岗的地方,一般我们都少去,觉得那里都十分的可怕、神圣。
    我一直在监狱外边徘徊,来来去去,没有敢去问问妈妈空间在哪里,害怕的冷风像是席卷了我的神经,一个十岁刚出头的人,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意想不到的打击和考验,世界上最最亲爱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我,我像一株无根的蓬草一般,坐立不安,摇摇晃晃,不知所措。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